薇拉经历过数次痛苦的死亡。
对于普通人而言, 死亡永远不会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而薇拉过往临死前承受的痛楚却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不仅沉重,而且悲伤。
但是,在真正的死亡降临之时, 薇拉的心情却是十分平静的,平静得甚至有些出乎意料。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破坏的是自己的神格,没有神格你就无法凝聚信仰之力——你会因为灵魂逐渐衰弱而死的, 薇拉!】
系统惯来机械而又冰冷的声音里沾染上了气急败坏,薇拉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 这样听上去好像真的更有人情味了呢。
由此世之恶凝聚而成的魔女本身也是信仰和愿力的一种, 虽然是负面而又充满恶意的愿力,但却恰好用来塑造大元神的神格。在系统书写好的剧本里,宿主会为了击败魔女而成神,将此世之恶与魔女一同吸收,最后彻底登上神位, 从此获得接近永恒的生命。
可是如今, 看着破碎的神格,系统在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种几乎不似机器该有的悲戚, 因为它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下一个神格自然形成了。
这个本就残破的灵魂只有那么一次机会, 失去这个机会的她再也没有成神的可能, 没有凭依的灵魂最后也不过是湖面上的漂泊的一抹倒影。
身为硅基生命的人工智能系统本该是没有自己的情绪的,但是当知道宿主终究逃不过毁灭的结局时,它却产生了一种仿佛芯片坏掉一般的迟滞感。
就好像主系统的运作中枢丢失了某一块重要的零件一样, 那种僵硬感让习惯流畅思考的人工智能感到有些烦。
【……太宰说我从来都不理解你真正的愿望,肆意妄为地摆布你的人生便是一种无意识的恶,薇拉,我只想让你长长久久的活着,这违背了你的心愿了吗?】
系统想不明白,就算它能算出所有人思考的逻辑,却往往会在涉及感性的方面马失前蹄。
“并没有呢。”薇拉很平静地下坠,她十指交缠放在腹部,姿态堪称安详,“系统,我曾经跟你说过,因为我为离去而来,所以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痛苦。”
“给别人带来悲伤,我很抱歉;不能长久地陪伴,我很抱歉;让他们本该无暇的人生留下遗憾,我同样很抱歉。”
“但是,我并不讨厌这种痛苦,系统。”
薇拉伸出了手,抓住了环绕在自己身周不断溢散的光,那是来自不同世界的思念以及信仰。
“果然,比起永生不死的神,我更喜欢人类的一生,或许很短暂,或许很痛苦,但也正是因为短暂而又痛苦,它才具备着无穷的魅力。”
薇拉是不幸的,因为她诞生即是半神,无法像人类一般平凡地渡过一生,又无法像神明一般因为生既尊贵故而傲慢,承载着责任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
【可我想要你永生,想要你一直活着,想要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想要你能将爱与希望送给更多的世界——】系统冰冷而又机械的声音愣是让人听出了委屈。
“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系统。”如果系统拥有实体,薇拉会想要揉揉它的脑袋,毕竟系统和自己一样,也是在努力学着人性的空洞生灵。
“每一个不同生命体之间的相遇都是这个宇宙之中无法复制的奇迹。”
“包括你和我的相遇,虽然你总是不懂人心,总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却做着违背我意愿的事情——”
“但是我依旧非常高兴能够与你相遇。”
“我始终记得,是你将我带出了那个黑暗的房间,是你赋予了我生命的意义。”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心和照顾,也谢谢你迄今为止为我做过的所有事情,每一桩、每一件——我都非常地感谢。”
“毕竟,你也是我抱在怀里的星星啊。”
……
薇拉的灵体破碎成了万千光明之蝶,她是光明的信徒,延伸的法则也是光明神的附属,所以她消亡之后自然会化作法则回归光明神殿。
就在薇拉准备迎接自己最后的结局时,光明蝶却燃烧起了火焰,那金色的火焰如斯温柔——纵使染料源自哀戚的思念,它也依旧温柔得像冰蓝的水。
一只英俊的美短踩着火焰凝成的天梯,一口咬住了薇拉的灵魂宝石,就这么踩着金色的火焰朝着满天繁星的天空奔去。
化作灵体悬浮在空中的薇拉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她看着星星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触手可及。
拥抱星星的女孩最终也被星空拥入了怀里。
猫咪异色的瞳孔里映照着本该没有实体的女子的脸,薇拉安静地与他对视着,最后却是再温柔不过地弯了弯眼眸。
“轰君。”
她蹲下-身,隔着不止一个世界的距离,与那双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异眸两两相望。
“轰君又救了我一次……是为了履行曾经的誓言吗?”
——那一夜的花火之下,少年曾向她起誓,“我会成为你的英雄”。
那个誓言连带着那一夜的回忆,一直都不曾在薇拉的记忆里褪色,始终保持着最完美的模样,直到今天。
薇拉顿了顿,缓缓地述说着自己思考了很久的一些问题的答案。
“轰君,我真的非常抱歉,明明无法长久地陪伴却依旧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在离去之后还那么自私地留下了自己的思念。”
“太宰说我是不是潜意识里还觉得自己能回头?他的话把我叫醒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了,或许正是因为我无法断绝对你的思念,才会害你至今都无法忘却。”
“当初离开时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眷恋,是我拿得起却放不下,才会将自己的思念体封锁在白蔷薇十字里。我的本意是希望即便我不在了,我的思念体依旧能代替我好好保护你,她会一直存在着,直到有一天你不再需要了——”
“直到你不再思念我了,她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的消失,最后回到我这里。”
“因为她一直没有回来,所以我一直对此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直到太宰点醒了我,我才突然意识到,或许正是因为思念体一直存在,才会让你放不下。”
不管猫咪听没听懂,薇拉都一股脑地将自己想说的话倾述出来,断断续续且十分缓慢,字句要反复斟酌,遣词要用心思考。
“明明时间能够消磨一切,可我们却偏偏成了彼此无法放下的过往,我有时候也会想,这样的感情是不是太扭曲了?那甚至完全不能被称之为‘爱情’,而应该被称之为‘执念’。”
“轰君是第一个对弃猫效应下的我无条件伸出援手的人;而我是轰君英雄道路上第一个无法被拯救的人。”
“我们将彼此的生命背负在身上,将对方的不幸视为自己的责任,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谁都无法放下的愧疚与负担。”
“明明我们就算一个人独行,也能走得很稳很稳。”
“轰君啊。”
她伸手抱起了美短,猫咪安静地窝在她的怀里,仰着头与她对视。
薇拉在猫咪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抵着它的额头,淡淡地笑了。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这次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也能好好走的。”
“誓言已经践诺,轰君也不必再被我束缚在过去了,请继续向前看吧,珍惜自己身边的人。”
思念凝成的猫儿在女子的怀中逐渐变得透明,它深深的、深深地凝望着她,一直不曾移开视线,直到最后完全淡在了星空里。
薇拉目光温柔地望着它彻底消失,她能感觉到自己魂体的凝实,这让她多出了不少苟延残喘的余地——这份跨越生死的思念,终究还是圆了她的梦。
“过于温暖的存在有时候也会化作诅咒。”
她很害怕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知道那时的少年是不是已经逐渐长大甚至是老去了,万一他一直怀揣着对她的思念而不能放下,那她也无法原谅自己的。
“都结束了,我的英雄。”
她在星辰的拥护下轻轻地阖上了眼睛,不管醒来是地狱还是下一个人间胜景,她都会欣然接纳。
“那天的花火,真的很美啊。”
……
“焦冻?怎么了?不是休假吗?这么早就要出去吗?”
轰冷坐在轮椅上,有些困惑地询问着站在玄关边穿鞋的青年。
“嗯。”青年回过头,零碎的额前发遮挡了他的脸,让人窥不见他的表情,“说是东区出现了个性比较棘手的villian,希望我能出面处理一下。”
二十六岁的轰焦冻早已不能被称之为“少年”了,已经从雄英毕业的职业英雄身形挺拔修长,本就俊秀的五官变得越发深邃,言行举止都带着成年人游刃有余的利落果断,就连天生自带的清冷矜持都显得他教养良好,无愧蝉联“职业英雄池面榜No.1”三年之久。
轰冷在轰焦冻毕业成立自己事务所的那一年便被轰焦冻从医院里接了出来,她的躁郁症基本已经没再复发过了,只要静心调养便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十年,昔日还尚算青涩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如今出类拔萃的职业英雄,与Deku、爆豪并列“三巨头”的轰焦冻在五年前凭借着堪称疯狂的战绩取代了父亲的地位。
在轰焦冻的排名彻底超越安德瓦的那一天,少年身上的枷锁应声而落,在儿子的庇佑下,轰冷也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一点点的变好,可轰冷却对儿子的生活感到了忧心。
原因无他,十年前的那一起悲剧,对轰焦冻造成的影响太大,那个被英雄社会奉为“变-革者”的少女成了他心上的一道疤,像那从不离身的白蔷薇十字一样。
“再过几天……就是小千的忌日了,你还是要回雄英一趟吗?”
青年开门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沉默了很久,在轰冷困惑地抬头时,他却微微偏头,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
轰冷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那个笑容。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猛然一颤,不由得用力地攥住了铺在膝盖上的毛毯,一同揪起来的还有她的心窝,酸得她几乎要掉下泪来。
只听见他低哑而又温柔地道:
“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