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极昼修女(二十七)

福泽谕吉和森鸥外, 原本是因为思想观念不和而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一对同门师兄弟。

但是在前不久组合来袭的事件中,两大异能组织的首领经历了“共喰”事件, 福泽谕吉和森鸥外中了一种名为“共喰”的异能病毒, 这种异能病毒会不断蚕食寄宿体的生命力直到其中一方死去, 而这种异能病毒是活物,寄宿在内脏体积又太过微小,即便是与谢野晶子的“请君勿死”以及太宰的“人间失格”都起不了作用。

为此武装侦探社与港口黑手党双方在首领昏迷期间大开杀戒,而福泽谕吉和森鸥外在苏醒后为了将伤亡减少到最低而相约一绝死战。

然后——

围观了整个事件前因后果的夏目老师给这两个窝里炸的徒弟一人赏了一拐子。

被老师疯狂抽打的福泽谕吉和森鸥外选择了从心,故意通过战斗将房子变成了废墟,造成了死伤不明的状况, 等到敌人前来查看两人伤亡情况之时联手将幕后小人一网打尽。而经历了共喰事件后, 福泽谕吉和森鸥外就算再不愿意也至少在明面上达成了友好合作的关系,要翻脸也要等横滨里的小老鼠全部落网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如今森鸥外和尾崎红叶能和福泽谕吉以及乱步、国木田两人平气和地坐在同一间会议室里的原因。

两位首领先是亲切友好地彼此问候了一下“你恋童的怪癖还没改吗死变态”以及“你还是只跟猫咪说话吗大怪胎”,之后便将注意力移向了薇拉。

薇拉也不拖沓, 她直接了当地将此世之恶以及魔女的概念科普给了两位首领,简单直白地告诉两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仅横滨苟不下去,这个世界也得完蛋。

无凭无据,说法神奇, 但是让薇拉有些意外的是森鸥外和福泽谕吉愣怔了许久, 却都接受程度良好, 没有质疑。

“老师先前说过这个世界或许会迎来一场浩劫, 但是线索太少,所以也推断不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浩劫,没想到……”森鸥外十指交错抵着下巴, 沉思道。

“……”福泽谕吉沉默,比起森鸥外对于大局的顾虑,他的思考更加富有人情,“可否告诉我何为‘孵化者’?为何会凝聚如此庞大的绝望情绪?”

于是薇拉便也耐心地给两人科普了来自外太空的恶魔丘比,果不其然,森鸥外和福泽谕吉都同时皱眉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幼女明明是世界的瑰宝,居然将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孩子们制成毫无美感的宝石,真是——”森鸥外神情瞬间扭曲,“令人作呕的垃圾。”

“……”原本也想说些什么的福泽谕吉将唇齿间的话语重新吞了下去,心想你也很令人作呕,就是因为曾经有这么一个不要节操的搭档,他才变得如此寡言少语。

“虽然你没有欺骗我们的必要,但是千代,我还是希望你能出示说服我们的证据。”与薇拉关系不错的尾崎红叶在关键时刻提出了正常人都会有的顾虑。

“这是当然。”薇拉也不是空手而来的,她将以前系统拿来警告她的“丘比祸害魔法少女”的视屏,以及被此世之恶污染的圣杯造成人理烧却的场景播放到大屏幕上,解释道,“所谓的‘人理烧却’即是因奇异点的缘故导致历史线被焚烧,最终令世界的命轨走向毁灭的灾厄。”

“你们所观看的影像里,这座被吞没的城市并非不存在,而是已经被烧毁了,被人理烧却的历史不存在过去与未来,也不会被任何人铭记。”

影像里,少女在绝望中战斗却因为愿望被玷污而自瑰丽的宝石中诞生出丑陋的魔女,从天空之上倾倒而下的黑色污泥,还有那仿佛要燃烧世界的一场大火——

森鸥外:“……所以千酱你为什么又在这么严肃的事情上做了后期剪辑?”

薇拉:“请相信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的。”

薇拉又不是皮皮虾的弟弟皮在痒,如此严肃正经的场合她当然也想严肃正经的对待,但是她手头存有的证据只剩下系统无聊之下剪辑出来的产品。

江户川乱步戴上了眼镜,将两个视屏看了三遍,扭头对福泽谕吉点头道:“是真的。”

江户川乱步话音刚落,会议室内的空气便彻底凝滞了起来。

“千酱的意思是,这些怪物拧和聚集在一起互相吞噬蚕食,如今可能已经变成了极为恐怖的存在,我们只能通过它们原本的能力来推断它们的特性。”

森鸥外竖起一根食指,道:“魔女能轻易勾起女性的绝望,拥有极强的精神污染性,对女性极为危险;而此世之恶是人类恶意的聚集物,所以只要是人类,不管这个人再如何强大,只要不摆脱‘人类’这个身份,此世之恶也是难以匹敌?”

“是这样没错。”薇拉点点头道。

“嗯……”森鸥外思索良久,突然出声道,“千酱原本是不准备公布这些消息的吧,如果按照你原本的计划,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而诞生的。”薇拉淡定地道,“我原本就不算‘人类’,只要抹去‘人性’,我就有与这个怪物一战的能力。”

“至于魔女的精神污染,那对我来说并无太大的意义。”薇拉金眸沉静如水,语气平平地道,“因为我本身是荒神的双生神明——大元神,是众生愿力的结合体。”

如果说Avenger安哥拉曼纽是“此世全部之恶”,那曾经被人类当做黄泉人柱的薇拉便是“此世全部之思念”。

他们都是通过了某种古老而又邪恶的仪式,以□□的痛楚换取灵魂的升华,并以此承载人类渴望舍弃的一些情绪或是感情。

有时候薇拉也忍不住想,她生命中的每一步是不是都是系统算计好的?

否则为什么每一步都那么妥帖合适,简直是差那么一毫一厘,她都无法成为“救世主”。

又或者说,没有这步步为营的算计,她或许根本无法成为一名“救世主”?

森鸥外微微一怔,原来如此,无怪乎极昼修女曾经称自己是“理应死在昨日之人”,而福泽谕吉却皱起了眉头,并不赞同这个计划。

森鸥外向来理智到近乎冷血的地步,他坚信任何困境都会有“最优解”的解决办法,就算没有也可以创造——牺牲一人而换来整个世界的安全,这似乎很划算。

“可以一战,但并不能保证必胜,如果你失败了,这个世界依旧会毁灭不是吗?”

森鸥外:“因为造成的后果太过严重,所以我无法接受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人身上的做法。”

福泽谕吉:“我并不能认同以个人的鲜血与牺牲换来的未来。”

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森鸥外与福泽谕吉的观点和看法却是出奇的一致。

“即便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尸骨,手里捧着的是用人命换来的希望,但我们都在为生存而拼尽所有。”

“千酱,这个世界没有英雄,只有我们这些像野犬般活着的凡人。”

“天空崩塌在即,理应为此负责的就绝不仅仅只是你一人。”

……

被乱步牵着手走出会议室的薇拉,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大人的脚步,望着走在最前头的福泽谕吉的背影,眼神有一瞬的茫然。

阳光泼洒在中年男子银白色的碎发上,像斑驳跳跃的光点,模糊了如山峦般厚重的轮廓,为眼前之人过于坚毅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柔和。

“为什么拒绝了呢?”走到河面波光粼粼的溪流边,福泽谕吉顿住了脚步,少女顺理成章地问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与困惑。

“所有人都能幸福的结局……难道不好吗?为什么拒绝了呢?森先生明明为了港黑的利益甚至能污浊自己的双手,利用太宰的好友织田作也在所不惜……”

“是不相信我吗?别担心,我会很努力的。”少女走到了银发男子的身边,拉住他宽大的和服衣袖,仰头望着他,“我可以做到的,我已经成功过的,所以——”

薇拉只觉得头上一重,一只宽大而又温暖的手掌盖在了她的脑袋上,有些笨拙地揉了揉。

福泽谕吉垂眸望着她,他依旧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严肃神态,唇线抿得平直,像一柄深藏鞘中的刀。

薇拉金眸微微一转,橙红色的斜阳泼洒了满地,像最具有侵蚀力的染料,将天空与大地染成了哀艳而又华美的色调,那么美,却又那么凄凉。

福泽谕吉自觉得口拙嘴笨,不如森鸥外那般油腔滑调,更不像太宰那般擅于煽动人心,但是有些话,他觉得他应该说出口。

“织田作曾经说过‘写书即写人’,所以每个人其实都是一本书,由自己动笔,由不同的人动笔,最后汇聚成了一个你。”

“但是人生除了幸福以外,往往也需要同等份的不幸,因为只有那样,你才会明白何为生,何为死。”

福泽谕吉沉沉地述说着,他朝着薇拉伸出了手,薇拉看着他布满刀剑的手掌,便也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握住女孩幼小却也同样布满伤痕与刀茧的手,福泽谕吉微微偏头,他心想,一个孩子到底要吃过多少的苦头,才会变成这么乖巧懂事的模样?

又是被放弃了多少次,失败了多少次,才会连自己的书也不要了,连自己的梦也不要了,跌跌撞撞地,接受所有人活在天堂里而自己永坠地狱的结局呢?

“我的亲生父亲,是个无可被人挑剔的强者,冷漠而又强大,无人可以动摇他的意志,我一度很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后来,我遇见了我的养父,我的养父慈悲而又温柔,他教育了我如何生存,如何抬头挺胸,是他告诉我,我不是鸟雀,即便被折断脊梁骨也不能下跪与屈服。”

“再后来……我遇见了好多好多温暖的人,他们教会了我如何成为一名英雄,如何对不幸的人感同身受,如何对活在悲伤中的弱者伸出援手。”

“他们还教会了我何为活着,活着就是感受阳光和雨露,浸染欢乐与微笑,是苍穹上的星星和午夜的花火。”

少女微微仰头,她一手摁在自己的胸前,目光平静地道:“我想成为我所爱的人。”

“谕吉,活着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所以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拥有这种幸福。”

乱步像个小孩一般靠在薇拉的背上,抱着双腿,“如果活着真的很幸福,那你为什么总是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呢?”

“你已经死了很多次了,死亡一定不会是快乐的事,你不懂吗?小爱,你真的不懂吗?”

薇拉摇摇头,道:“太宰说过,人永远不要同情自己,一旦同情自己,生命就是一场永无终结的噩梦。”

“可是你要明白,生存不是他人的义务,所有人都在迷茫,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这句话对你而言或许有些残酷,但是你要明白——”

“世界不一定需要救世主。”

就算填补了无数的人命,堆积如山的尸骨终有一日也可以支撑起坍塌的天空。

“生命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加坚强,世界也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加残酷。”

薇拉沉默了半晌,她的意志不容更改,但是她并非听不进他人言语的唯我独尊者:“你们认为我是错的吗?”

“即便短暂,我也活过,为世上的一切美好而战,以拯救世界的方式而生存,这样苟延残喘的方式,你们认为是错的吗?”

“没有谁可以去质疑别人的一生。”

福泽谕吉摇了摇头,他拢着广袖,语气淡淡,却有着无坚不摧的强大力量。

“但是在生命的尽头里,人们往往都会明白——人活着是为了让自己寻得救赎。”

福泽谕吉翻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内放了一颗金平糖。

金平糖的糖纸很漂亮,亮闪闪的,像天边的星子,比太阳更温柔,比月光更璀璨——

“所以没有什么值得你舍弃自我,他人的幸福不行,这个世界也不行,如果未来需要你牺牲到这种地步,那我们又为何而存在?”

咕嘟咕嘟,温暖的感觉在不断冒出,像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在街边小摊里炖着的关东煮。

薇拉拆开了金平糖,放进了嘴里,金平糖很甜,甜得有些齁,但却是真实的、而非臆想出来的甜蜜却虚幻的滋味。

她仰头,再次看向了依旧面无表情的福泽谕吉。

“薇拉.艾利克斯,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是‘中原千代’,人造人,大元神的载体,前港口黑手党的医疗部部长,与夏目爷爷有血缘关系,喜欢虎鲸和蔬菜天妇罗。”

“福泽谕吉,武装侦探社社长……喜欢猫和牛肉锅。”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他抚过少女毛绒绒的脑袋,薇拉却乖巧地笑着,抿了抿耳朵,道:“我觉得‘福泽爱’这个名字很可爱。”

福泽谕吉闻言不由得柔和了眸光,他阖眼,道:“啊,是的,你喜欢就好。”

——果然,女儿这种存在是真的很可爱。

感谢夏目老师,您辛苦了。

“晚餐吃回转寿司吗?”

“世界第一的侦探大人想吃寿喜烧,小爱你呢?你也想吃寿喜烧对吗?让社长请客!”

“我比较想先找到太宰,我太宰呢?我之前还放着的好大一个太宰。”

“……”

“……”

“你有别的宰了!别的宰了!你说!乱步还是不是你最疼的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