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从未感觉到如此地绝望。
“是因为我, 千酱才、才……”
他仿佛自虐一般不顾自己的伤势,一次次地翻看着启世组织的发布会, 哭到双眼红肿都不曾停下来。
然而, 绿谷并没能颓唐太久, 很快, 刚出院的爆豪胜己和轰焦冻便找上了门来, 一左一右地架着他把他拖出了家门。
“西内啊废久!有空在这里哭鼻子,还不如想办法怎么挽救!人还没死你就哭丧,有病吧你?!”爆豪胜己恨铁不成钢地怒吼着。
“绿谷,她心中最重要的一定是我,你就别自作多情了。”轰焦冻面无表情地ky了一下,“而且是我先的, 我先遇到她的,明白吗?”
“可、了是……嗝、呜呜小时候分开时,她说过要送我一件礼物, 所以才、才……”泪腺发达的绿谷泣不成声, 哭得几乎脱水了。
爆豪胜己最看不过幼驯染软唧唧哭兮兮的模样,当即就炸了:“那她小时候还当过我的公主呢!我是不是也要感动一下啊?啊?”
轰焦冻被无视,也怒道:“说了是我先来的!我先的!”
三人自从上次作死偷袭敌联盟大本营之后就上了相泽消太的黑名单,对他们下达了再单独行动便强制退学的死亡通知。
而经历了神野之战, 不管是轰焦冻还是绿谷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思虑的不周全。
三人队伍中, 绿谷拥有智慧,爆豪拥有强大的随机应变能力以及行动力,轰焦冻则拥有压倒性的个性, 但仅仅只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是需要遵守规章制度的英雄,可敌人却是无视法律条款、甚至将杀人视作理所当然的狂-信徒。
“我们可以选择将相泽老师拉下水。”绿谷理智地分析道,“前提是,我们必须让相泽老师看见‘合理性’。”
什么“合理性”?自然是让他看见能将人救出来的希望。否则搭上更多的人命,都明显只是空谈。
没等少年们想出一个办法,机会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手捧摄像机宛如瓷娃娃般皮肤白皙的短发女子,容貌清俊纯澈的黑发青年,两人登门拜访,却在说出名字的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黑泽怜”、“乙月要”——或者说,“久世要”。
这两人都是在看了新闻之后找上门来的,并且愿意为英雄方提供救人的线索,前提是要随同前往久世宫。
黑泽怜的出现引起了相泽消太的注意,因为绿谷在回来后曾经巨细无遗地汇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即便是刺目羽生无意间提起的“黑泽逢世”都没有遗漏。
“黑泽”并不是一个常用的姓氏,而这个名字本身代表的含义也并非一个家族,而是一处“地点”——灵域日上山,曾经世世代代守护“大柱”的濡鸦巫女。
而乙月要的来历也不同寻常,他是这一代久世正统血脉久世镜华与民俗学家柏木秋人的孩子,本名“久世要”。
“久世宫是彻彻底底的母系社会,诞下的男婴一律会被处死,我的父亲被‘流放’,而母亲将我送走后因为思念父亲的缘故而疯魔,无法承担零之巫女的重任。”
乙月要是具有月华忧郁之美的和风男子,垂眸低语之时温柔得一如静止的冰湖:“是因为母亲无法斩断思念,久世宫才选择了新的巫女,并冠以‘零华’之名。”
黑泽怜来此是为了探寻自己的家族之密以及寻找未婚夫的足迹,而乙月要则是因为对瞬光千代的遭遇感到内疚,想多少弥补一点上一辈的过错。
黑泽怜提供了久世宫的具体位置,她称自己曾经在外拍摄之时拍到了已经车祸去世的未婚夫麻生优雨,她此行的主要目的也是见自己的爱人一面。
而乙月要则为这次行动提供了潜入的可行性——当年,彻底失去巫女之责的久世镜华成了延续血脉的工具,她在乙月要之后诞下了一名女孩,名为“雨音”。
“雨音愿意帮助我们潜入久世宫。”乙月要苦笑着道,“她说,只要你们不嫌弃她的身份就好。”
为什么要嫌弃她的身份呢?上一辈的过错毕竟不是他们能选择的不是吗?绿谷三人一时间感到了困惑。
“雨音传信告诉我,近日里久世宫迎回了零之巫女,所有的眼线耳目都收拢回了奈落,正是潜入的好时机,但人数不要太多,容易引起关注。”
相泽消太确认了消息的准确性后,拒绝了绿谷三人的随同,决定独自前往,毕竟经过神野之战后,“勇敢有余谋略不足”已经成了相泽对三人固有的印象了。
但是,反倒是乙月要和黑泽怜反过来劝他:“只是潜入并不是开战,他们跟着一起去也无妨,我们只是在村子外围打探一些消息,想要进去还是不容易的。”
久世宫所在的村庄虽然偏僻却也称得上是山清水秀,每年前往穷山僻壤之地进行拍摄或挖掘民俗的人也不算少数,黑泽怜和乙月要的职业就是最好的掩护。
相泽寻思着自己就算不让他们跟着,他们估计拼着被退学的风险都会偷偷跟上来,还不如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于是由相泽消太带队,以“考究民俗”为由头的队伍经过一番改头换面后前往了久世宫的所在地,爆豪甚至忍辱负重地跟潮爆牛王借了发蜡梳了个背头。
“传说,久世宫建立在三途川之上,因为仪式一旦失败就会像病毒一样不断扩散蔓延,因此久世宫将自己的住宅修建成了狭宫之间,防止破戒扩散。”
相泽消太也不知晓应该如何评价久世家的所作所为,神鬼之事难辨真假,但久世宫的行为并非出于恶念,却又执着病态得像个疯子。
若非要用言语来形容,大概就是被洗脑后的邪-教-信徒吧。
而在了解到小镇的生存方式之后,相泽消太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些人会完全无视伦理道德,将古老残忍的仪式视作寻常。这个村镇完全封闭了自己,不对外交流,不需要贸易,一切自给自足。而村民看似寻常,实际全民皆兵,哪怕政-府心知肚明这边还持续着残忍的民俗,想要处理这个“钉子户”也是一件很头疼的事。
——毕竟久世宫中还藏有刺目羽生这种等级的强者。
一行六人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陆奥地区,在性格温和的乙月要帮助下,村庄中的人也并没有对他们的身份起疑,只是对外的态度相当冷漠,甚至催促他们离去。
“这种态度才是正常的,如果他们对你们表现得很热络,反而才会让人担心。”乙月要摇摇头,安抚着道。
“为什么那样反而让人担心?”相泽消太反问道。
“因为……一个排外的村子会对外人热络,一定是因为他们确定你已经走不出村子了。”
黑泽怜举了举手中的相机,说道。
“我翻看过家族的记载,黑泽一脉有两家,一家是皆神村负责‘红贄祭’的掌权者,一家是日上山上守护‘大柱’的濡鸦巫女,我传承的虽然是后者,但也知晓他们的所作所为非常残忍,为了让牺牲的巫女不感到寂寞,会在柩笼旁边投放谏女甚至抓外地人进行幽婚。”
“不错。”乙月要点点头,耐心地解释道,“民俗中的‘活祭’、‘幽婚’、‘即身佛’,都是在巫女仪式失败后安抚神明或是安抚巫女亡魂的仪式,过程非常残忍。”
被乙月要简单解释过这些概念之后,了解了仪式内幕的绿谷三人san值狂掉,表情一片空白,几乎要石化成灰了。
“如此残忍的仪式,到底为什么还……!”轰焦冻咬牙,冷声问道,“作为活祭的仪式都如此了,那巫女自身的仪式呢?”
绿谷出久和轰焦冻虽然从斯坦因的口中打探过,隐约知道这是个非常残忍的仪式过程,但到底没有直观的概念。
显然,乙月要描述的残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巫女的仪式?”乙月要微微一愣,“你们没听到吗?从我们进入村庄开始,村庄里的孩子一直在为巫女唱安抚灵魂的《子守歌》啊。”
相泽消太心中萌生了不妙的预感。
他打开窗,孩童的嬉笑与歌唱声远远传来。
子守歌既为摇篮曲,存在的本意是为了让人安睡,久世宫的子守歌曲调温柔,轻吟浅唱之间甚至有三分圣洁,但这根本无法掩盖其歌曲本身的森然诡谲:
“驾着小船,摇啊摇,久世之宫的祭祀。
撕下皮肤,刻印,承受痛苦。蛇目之上,刻下声音,粉碎自身的思念。
刺青仪式,终结之时,刺青木穿透四肢,戒之仪式可行。
永远的镇,梦中沉睡,棘狱中囚禁,永远沉睡不复醒——”
——是的,巫女将背负着全世界的思念,在荆棘中长眠。
……
相泽消太一行人甚至没能等到入夜。
黄昏时分,他们更换了一身服饰,便跟着乙月要来到了久世宫的外围,前往密道去见乙月要的妹妹久世雨音。
久世雨音与乙月要有三分相似,是个皮肤白皙容貌清媚的少女,就连她身上那种说不出来的阴郁气质,都能被称为“死之美”的魅力。
“零之巫女会有女孩贴身服侍在旁,而这些仪式中的女孩一般分为两种,一种名为‘刻女’,一种名为‘镇女’。”
乙月要直到此时,才低声解释了久世雨音的身份:“前者负责刻下刺青,需要在自己的体表反复练习,为了以身相代巫女的痛苦,还需要挖去自己的眼睛;而镇女的职责则是‘咎打’,巫女在仪式前会在吊笼里生活数月,之后被下放到奈落,由镇女使用刺青木将巫女钉死在荆棘丛中……”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绿谷抓挠着自己的卷发,两眼含泪,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几乎要将他逼疯了,“怎么能这样呢?这是不对的啊!千酱她……”
“她不该被这样对待啊……”绿谷含含糊糊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不应该啊,就连死亡、都……”
黑暗之中,其他几人的面色也是一片铁青,却没有人开口说话,彼此之间只剩下死亡一般的寂静。
走出密道的那一刻,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嗒”地一声,清晰得近乎刺耳,一直沉默走在前头的久世雨音停驻了脚步,手中的青灯在黑夜中微微地摇晃着。
相泽消太几乎是瞬间就警惕了起来,将学生们都护在身后,虽然考证过乙月要的身份甚至备档了他的资料,但他对久世雨音一无所知。
如果对方想要害他们,完全可以立刻就出尔反尔。
实际上,这些可能性都被包括在相泽消太的“不合理”范畴之中。
但是恐怕就连相泽消太自己都想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同意如此“不合理”的计划?甚至只是有了一些消息,便一头热地冲了过来。
在相泽消太的防备之中,沉默不语的雨音忽而朝着虚空鞠躬,语调清晰地应和道:“是,巫女大人。”
“请跟我来。”
久世雨音转向相泽一行人,眼神死寂而又空洞:“我带你们去巫女大人的居所,那里是安全的。”
“你能跟她说话吗?”轰焦冻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上前,却被相泽消太拦下,“她还好吗?她现在在哪里?你告诉她,我们是来带她回去的!”
久世雨音不答,径自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不等几人询问,她便从箱笼中取出了一瓶金色的液体来。
“这是神血。”久世雨音将液体递给了相泽一行人,“凡人看不见死灵,但被死灵寄生就会疯魔甚至因死气而患病,只要将神血抹在天灵上就能开启灵视,七天之内能看见灵魂,并且妖魔不敢近身。这是巫女大人叮嘱我给你们的。”
相泽消太检查了液体并无危险性后便自己尝试着滴了一滴,金色的血液落在天灵上,不凉反热,烫得他眼睛都微微烧灼了起来。
但是当这种烧灼感褪去之后,相泽消太就发现,眼前的场景已经大不相同了。
——屋内,居然有一个身穿白无垢的女人,安静地跪坐在不远处。
相泽消太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将神血递给了三名学生,低声道:“房间中有人。”
爆豪胜己几乎是瞬间就炸了,他梳得油光水滑的背头瞬间炸回了榴莲头,一双猩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相泽消太,脸部肌肉僵硬得堪比石头。
“巫女大人想见你们。”久世雨音木然地解释道,“不是零华大人。”
那是谁呢?
涂抹了神血的一行人都下意识地朝着身穿白无垢的女子望去,那清丽如白茶花般绝美的女子朝着他们温和一笑,空灵一如冬日清晨吐出的白雾。
相泽消太忽而间便想起了自己与瞬光千代初次相遇时的情景,她也是这样微笑着,两人身上有着如出一辙的气质。
“贵安,诸位。”
女子有些哀戚地轻蹙眉宇,絮语道:
“我是黑泽逢世,黄泉中的久世花,已经死去的‘大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