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刺青巫女(四)

薇拉牵着男孩的手跑了。

在轰焦冻的情绪稍稍冷却之后,薇拉不等他心生窘迫以及尴尬,就毫不犹豫地拽着他逃跑,顺利避开了之后赶来的警察。

薇拉不想遇见警察,且不说她无法讲清楚自己的来历,更不想被遣返;而轰焦冻虽然救了人但擅自使用了个性也是无法辩解的事实,到底还是触犯了法律。

比起留在那里跟警察打机锋磨嘴皮子,薇拉宁愿拉着男孩去居酒屋吃一碗热腾腾的拉面。

薇拉前世今生都算得上养尊处优,从来不曾被金钱所扰,带着轰焦冻去买了一身干净清爽的服装,处理好彼此的伤口之后,薇拉就带着他去了居酒屋。

两个小孩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还喝了一杯难喝到死的姜汁可乐,这才缓过了气来,坐在角落里望着窗外的雨。

小男孩眼圈还有些发红,羞涩腼腆的样子乖巧可爱,略带忧郁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方才救人之时惊人的反应能力,他认真地向薇拉道了谢。

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小少爷根本没有出门要带钱的想法,从早上到下午滴水未进,早就觉得饿了。

这大概也是他离家出走之后父亲没有急着寻找的原因,毕竟轰焦冻的能力远超同龄人,自保是足够了,等到没钱饿坏了自然会懂得回家,还能给儿子一个教训。

情绪失控又爆发个性救了人,小男孩的体力也已经告罄,眉眼间流露出了一丝疲惫。

薇拉想起她所感知到的对方身上晦涩无比的负面情绪,忍不住问道:“你是离家出走了吗?”

小男孩微微一愣,呆呆地点头,薇拉扫了他一眼,掠过他脸上的绷带,轻易感知到了藏在下方的烫伤,心中给他下了“家庭暴力受害者”的定论。

薇拉牵起小男孩的手,她并没有想要深究或是逼迫男孩再次回忆伤痛记忆的打算,她只是轻声询问道:“你不想回家,是吗?”

男孩仿佛触电一般抬手摸了摸左脸的绷带,眼眸黯淡地垂下眼帘,但脸上却浮现出几分犹豫挣扎的无助。

轰焦冻当然不想回那个让他感到窒息无比的家,但是同时,一贯逆来顺受的心态也让他无从分辨自己眼下的行为是对是错,毕竟面对那个强大而又难以匹敌的父亲,他是第一次选择了反抗——在失去兄长与母亲这样惨痛的代价之后。

“那么——”

有着童话般纯净面貌的女孩轻轻牵起他的手,两只肉乎乎的手捏在一起,绵软得像是贴在一起的心。

“我们来玩‘敌人与英雄’的游戏吧。”薇拉眉眼温柔地望着小男孩,“我是‘敌人’,你是‘英雄’,我现在要绑架你。我们彼此不要交换姓名,也不需要知道对方的身份,如果你的家长找上门来了,你也可以说是被人绑架了而无法回去。我们是敌对的陌生人,一旦分离就可以各奔东西,将对方忘记。”

——萍水相逢却无比安全的关系。

即便父母苛责于他,也只要将责任推到“陌生人”的身上便好。

“跟我走吧,hero。”

轰焦冻是觉得有些荒谬的,他从未跟同龄人玩过过家家酒的小游戏,更别提这样堪称荒唐的“绑架”的剧情。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跟着她走了呢?

大概是她牵着他的手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道,大概是因为一场狼狈的哭泣之后感到了被照顾的体贴,也大抵……他畏惧着那个没有母亲的家庭。

他呆呆地跟着她走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看着她随手揭下了路边单身公寓的招租广告,看着她抬起手对着房东挥了挥,房东就微笑着放了行。

当然,薇拉没有忘记给钱,只是房东好像忘记了有合同要签,非常热情地将两个明显身高低于标准线的孩子带到了公寓里。

霓虹国的单身公寓是标准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即便两个成年人入住都能过得非常舒心,更何况住进来的是两个孩子。

出身还算显贵,一直住在和室大宅里的轰焦冻对这种专门为了单身人士而设定的公寓很是好奇,因为是拎包便能入住的场所,家具与日用品都很齐全。

小男孩在屋子里转着圈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犹豫踌躇地靠了过来,捏着薇拉的衣角低声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薇拉眨了眨眼,“薇拉”这个名字明显不适合她目前这张标准亚洲人的脸蛋,而“久世零华”这样的名字又太容易给男孩招来麻烦。

“你给我取个名字好吗?”薇拉伸手探了探轰焦冻的脸颊,被那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拢了被子将男孩裹着抱进了怀里,“不然叫姐姐也可以的。”

女孩子的发育总是比男孩子早,薇拉比轰焦冻高出些许,乍一眼看过去就宛如一对姐弟,发色不同,容貌却同样俊俏美丽。

被人抱在怀里,小男孩脸蛋发红,但却没有挣扎,而是有些依恋地裹紧了被子,认真思考片刻后,细声细气地道:“……千代。”

“妈妈说过,千代是‘千年’之意,喻指岁月长久,身康体健,是非常美好的名字。”

轰焦冻想到住进医院的妈妈,就由衷觉得没有比“健康”更重要的东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嘴,小声问道:“可、可以吗?”

薇拉想着,“千代”与“久世”连起来还真是语境微妙,但是她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为她取名的人怀揣着这样温柔的心意:“当然可以,很好听的名字。”

——不管是“薇拉”还是“千代”,都是非常动人的名字。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女孩的眼神沉静如水,因为过于平和以至于萌生出几分温柔的错觉:“只要不是名字,都可以哦。”

男孩抿了抿唇,不知是对此感到委屈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能说名字?”

是因为不想沾惹麻烦,还是别的什么……

“因为名字是最短的咒,而那些追在我背后的人可能会以羁绊寻找到你的踪迹,所以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薇拉语气轻柔地说道,“别的都可以。”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但更多的还是自欺欺人。因为只要不交换名字,羁绊就转瞬即逝,不必担心死时想起一个名字就觉得心如刀割。

男孩沉默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轰,你可以叫我‘轰’。”

薇拉点点头,面上也浮现出些许笑的模样,她将怀里的小男孩捂得暖和之后就将人塞进了被褥里,轻轻哼起了歌。

“睡吧,等雨停了,我再带你出去。”

轰焦冻定定地看着“绑匪”,他跌进那双过于澄澈的眼眸,感受到了微凉而又沉静的宁和悠远——那是与母亲的温柔有所不同但同样令人心安的存在。

在他不知道应该去往何方更无归处之时,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像羽翼丰满的鸟雀,将瑟瑟发抖的幼崽包拢在温暖的羽翼之下。

轰焦冻阖上了眼睛,自那一日之后,他的梦里总是会有倾泻而下的滚水以及母亲崩溃哭泣的脸,那些于他而言太过残忍也太过伤怀的画面。

母亲离开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剩他一人,兄姐被父亲勒令不准靠近他,而他独自一人走过的夜晚,再没有母亲为他点亮的灯。

再不会有人将夜间哭泣的他抱进怀里,点亮屋里的灯,然后在那昏黄温暖的光晕中,温柔而又耐心的告诉他,他不会成为父亲的样子。

是母亲一遍又一遍耐心地重复,他才开始期翼起自己能够成为英雄的未来,但是那些虽然悲伤却也温暖的坚持,都破碎在母亲浇淋而下的滚水之中。

“焦冻,你的左半边真丑。”

那真是一句非常、非常残忍的话语。

——它让酣睡在母亲怀抱里的孩童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终究是恶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