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林风允许陆岭之进入小南峰的时候林一虽然不大高兴, 却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对方从上午一直等到日暮黄昏,就算不怎么喜欢对方, 可看在他这么关心苏灵的份儿上他还是没太把情绪表露在脸上。

如今苏灵还没清醒,林一便将她给抱回了房间。

不想他前脚刚进去,后脚陆岭之也跟了上来,只是他没得允许不好直接进来,只这么站在门口位置往苏灵所在方向瞧。

林一为苏灵掖好被子,余光瞥见了少年担忧焦急的模样。

“你站在外面看也没用,她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等她醒过来你再进来吧,别打扰她休息。”

少年对旁人的情绪感知很是敏锐,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比起平日里板着一张脸,瞧着对谁都不耐烦的林风, 其实在小南峰里最不喜他的便是林一。

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 以往时候林一虽不喜他没有今日这般明显。

陆岭之眼眸闪了闪,他脑子转得快,对灵兽之类的又很了解。

见林一冷着脸色带门准备离开的时候, 陆岭之喉结微滚, 先一步沉声唤住了对方。

【林一, 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小心惹你生了气?】

【……我这人自知愚钝, 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直管说便是。】

白衣童子脚步一顿, 此时日光已然隐没在了山头下,余晖散去,夜幕昏暗将小南峰悉数笼罩着。

光影之间, 不仅是林一,连带着陆岭之的神情也明灭晦暗。

“原我是不想说的, 也不想问的。我想着这件事问心已断,事也了了, 多去纠结旁的也是徒增烦恼。”

林一回头看向了逆着月光站着的少年,睫羽一动,眸中有什么情绪闪烁。

“陆岭之,我从不觉得你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是至少你对苏灵算是一片真心,所以平日里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之事,若说无意之间被苏灵瞧见了那朵情花是意外的话,可谢伏危和琳琅灵泉边的那件事我是断然不信的。”

小南峰的夜晚静谧无声,周围连葱郁青绿的树木也没有多少,风一吹过来飒飒作响的不是草木。

而是地上枯黄成堆的落叶。

林一一直都在仔细留意着陆岭之的神情,少年的额发将眉眼遮掩了些,好巧不巧刚把他的眸光挡住。

【这事我与真人也说过了,当时你也在场。我不想苏灵问剑受苦,这才将七叶一枝花借给了她,又怕那花离了灵泉枯萎,情急之下放在了万剑峰的灵泉。】

陆岭之指尖微动,眉梢下压着什么情绪,垂眸一敛又看不清了。

【我也没聊想到琳琅师姐会在那时进入灵泉,而是还好巧不巧被苏灵撞见。不过有一句话虽有些逾越,可我不得不说……】

【若他们两人真那般清清白白,那情花作用再大,也断然影响不了一个元婴修为的剑修的心神。】

他说到这里扯了扯嘴角,面上的嘲讽毫不掩饰,似霜雪般冷冽。

【说到底也是谢伏危自己道心不稳,这才做出了这等荒唐事。】

“九品情花只对动了情的人,按照你这般说倒是的确是他们两人两情相悦,情不自禁了。”

听到林一这话后,陆岭之薄唇微敛,心下刚松了一口气。

不想下一秒林一话锋一转,沉声质问了过来。

“可若加上摄魂花的花粉呢?”

“谢伏危没刺自己那一剑还好,我也嗅不到他体内的花粉气息。我们灵兽的嗅觉一向敏锐,当时苏灵身上是的的确确残留着那花粉的。”

“陆岭之,那摄魂粉可只有你们清竹峰有。”

白衣童子上前了一步,哪怕他要比对方矮上好些,看向对方时候却硬生生的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陆岭之只眼眸闪了闪,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慌乱神色。

【七叶一枝花是我带过去的,这件事我自是承认的。可你若说那什么摄魂花粉也是我拿的,那我断然不会承认自己做了这般龌龊。】

【前几日琳琅来过清竹峰,当时我只以为她和往常一样是来拿调养身体的丹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这才明了。】

林一一愣,显然没想到这摄魂花粉不是陆岭之和七叶一枝花一起拿去万剑峰的,而是琳琅去取的。

若他说的是旁人林一可能不会相信,但是琳琅却是做得出来的。

她对谢伏危已生了执念,谢伏危平日里对她百般纵容,根本没什么防备之心。

她想要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下了这摄魂花粉实在轻而易举。

【我原以为林一你讨厌我是我做了什么惹你厌烦的事情,如今看来只是我这人天生不合你眼缘……】

少年说着这话时候眉梢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抹绯色,眉眼恹恹,好像肩膀也颤抖了起来。

【可我未曾料到你会这般想我,原在你眼里我这种外门出身的都是这般龌龊吗?】

林一自知理亏,刚才自己也没什么证据便质问起了对方。

他看着陆岭之眼角隐约湿润的样子,一时之间慌了一瞬。

“行了行了,算我错怪你了,我向你道歉行了吧。”

“……我又不是胡乱猜疑,谁叫你好巧不巧就撞上了琳琅要拿摄魂花粉迷惑谢伏危的时候了。你当时又在,我不猜疑你就怪了。”

【那你现在还怀疑我吗?】

林一并没有立刻回应陆岭之,说实话他这一次虽然可能是错怪了对方,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看人有什么问题。

要是陆岭之表面真那般纯善,也不可能在散陵峰那样的地方安然无恙待上整整一年。

“……今日之事就算了,我与你道了歉你也当无此事吧。”

半晌,白衣童子这么闷闷回了一句。

他看了下天色,自己弟弟妹妹还在后山那边,他今日都在外面都没怎么照看他们。

想到这里林一也没耐心与陆岭之再多说什么。

“苏灵应当过一会就醒,你想在这里待着也好,去亭子那边等着也罢。在她醒来时候别进去打扰,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一也不管陆岭之什么反应,直接往后山那边过去。

不想转角便撞见了林风。

“真人。”

林一脚步一顿,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那小子吗?今日怎么和他聊了这么久,倒是少见。”

“没聊什么,只是弄清楚了一些事情。是我误会了他,便与他道了歉便离开了。”

林一算是林风看着长大的,从刚出生到现在幻化成人形。

他常年都在小南峰待着,资质出众,知世故不世故,活的比大多数修者还要通透。

这也是为什么他才不过百年便幻化成了人形。

林风很少见林一这般排斥一个人,要说谢伏危是因为过于愚钝,不懂人情世故才让他不愉。

按理说陆岭之谦逊知礼,他应该挺喜欢的。可事实却相反。

对陆岭之,林一要比对谢伏危更不喜。

“你很少这么平白无故反感一个人。他什么也没做,你不好表露出来。”

“今日逮着这么一个机会,直接就发作了。看来平日的确把你给憋坏了。”

“……真人说笑了。”

林一的确没沉住气,原先想着这问心已过,其他的事情就不深究了。可最后他还是没忍住问了那花粉的事情。

结果到头来反倒还是自己误会了。

“我不是平白无故讨厌他。”

“真人你是人,自是不知道我们灵兽的喜恶全靠气味。”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鼻子,秀气白净的脸上又染上了几分不愉。

“他身上的气味像是燎原大火过后的草木焦灰,我不喜欢。”

……

在林一走后,陆岭之的视线并没有立刻从他的身影离开。

直到白衣童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自己视野之后,他眼眸微沉,这才将视线落在了禁闭的门扉上。

浮羽金蝶似也有些疲惫,颤颤巍巍地落在了他的指尖。

陆岭之知道依苏灵的性子十有八九还是会问心以做了断,却没想到对方竟会当日折返回去,连带着林风一起将沉晦给提前逼出关。

性子急得竟是一刻都不愿多等。

他原想着先回去清竹峰拿祛剑气的丹药,虽不能全然抵消问心剑的剑气,却也能够消除大半痛楚。

想到这里少年薄唇微抿,余光顺着窗外的月光不自觉往屋子里落。

【……明明先前那般喜欢,断得却比谁都急。】

夜半月色如水,从他的眉眼一直往下流淌到了鼻梁,最后勾勒在了薄唇。

陆岭之也不休息,就这么背靠着屋子外面的墙面坐着。

也不知道盯着头顶的月牙儿瞧了多久,身后隐约有什么声响传来。

他一顿,起身回头看了过去。

屋内恰好有人推门,一抬眸便瞧见了月下如画少年。

苏灵虽清醒了过来,可意识还有些恍惚。她眯着眼睛去看,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小灵芝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等你。你受了伤我很担心,我在等你醒来。】

陆岭之眼眸清透,里面盛着月光明亮,他上前一步想要去碰触下对方。

然而手刚伸过去,苏灵先一步避开了。

“你忘了?我身上有佛光,你不能碰我。”

他指尖一顿,刚才还欣喜的神情一下子黯了好些。

【……这佛光若是一直在,我就永远也亲近不了你。】

陆岭之语气很轻,细听之下里头的哀怨和委屈却清晰。

少女红唇微抿,之前倒还好,听了他这话她没准会笑着安抚几句。

如今两人这层纸算是彻底戳破了,陆岭之喜欢自己,她也刚断了剑侣。

此时气氛着实微妙尴尬。

苏灵是将陆岭之当成朋友的,并没有存什么旖旎心思。再加上她刚经历了谢伏危那么一段,更是没有续结道侣的打算。

她斟酌了下语句,看着少年眉眼失落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将自己心头想法挑明了与他。

“小灵芝,你与我表明心意的时候我很开心。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只是我现在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刚与谢伏危断了关系,大约算是渡了半个情劫。现如今对情爱一事也没什么执念了,唯独就想着好好修行。所以……我可能回应不了你的感情。”

苏灵说完这番话后,见眼前的少年只垂眸不言语。

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是说得太狠了伤了人少年的心,还是他自己心理承受不了这样直白的拒绝。

她咽了咽口水,想了下又继续说道。

“你生的这般好看,资质也出众,宗门里有很多同门都很是青睐你。我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想跟着师父好生修行,得道飞升。你这么好的一个少年郎,千万别学我一样生了执念吊死在一棵树上。”

“你瞧我,明知道谢伏危不通情爱又剑心通明,他一说想要个剑侣,我就巴巴凑过去了。我不冤谁,他没错,我也没错。只是最后落得这般狼狈,说实话真挺丢人的。”

苏灵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面颊,大约是悟了道,她看什么比平日更加通透明了。

她回想了下之前自己做的事情,觉得又幼稚又好笑。

好在最后及时止损,倒也没陷落进去。

“你现在年纪还小,所见也只是宗门的同门,没见过旁的貌美女修。我师父与我说等到过段时间摘英会到了,昆仑啊桃源什么的弟子都会来,到时候依你的姿容,肯定能吸引一大堆……”

【苏灵,我于你的表白并不是心血来潮,也非见色起意。】

苏灵的话还没有说完,陆岭之便沉着脸色冷声打断了。

【我怕你问心受了剑气侵蚀,便连忙拿了祛剑气的丹药过来。从知晓你折返回了万剑峰到现在,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少年的神情是苏灵从未见过的脆弱,眉梢泛红,连用传音的浮羽金蝶也颤得厉害。

【你要是暂时还没有心情去接受下一段情缘我愿意等。】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可以不要这般急切得将我往旁人身边推吗?】

“滴答”一声,有什么从陆岭之眼角滑落到了地上。

苏灵一怔,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小灵芝,你……”

她指尖微动,下意识抬手想要眷顾他眼角的泪水擦拭掉。

这一次是陆岭之先退了一步,侧脸避开了。

“抱歉,我忘了我现在不能碰你,会弄疼你。”

苏灵刚才是被吓到了,这才慌忙伸手想要帮他把眼泪给擦了。

“你等一下,我给你拿帕子。”

【不用了。】

陆岭之摇了摇头,手背将脸颊的湿润擦去,睫羽也濡湿黏在了一起。

【反正无论是散陵峰那次,还是现在,我什么狼狈的样子你没看过。】

【今夜是我失态了,你别放在心上。】

少年手腕一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檀木盒子递给了苏灵。

【这里是一些上品的丹药,你刚受了剑气身子还没恢复,每日服用两颗好生调养,不出七日就能好透。我听真人说了,你悟了自己的剑道,已经得到了进剑冢择剑的资格。】

【恭喜。】

苏灵还没反应就被对方硬生生塞了一个盒子过来,等到她想要还给陆岭之的时候。

少年不知施了什么术法,她一抬眸便不见了人影。

眼前只有一片金蝶抖落的金色粉尘,和着月光一并照着周围明恍敞亮。

苏灵眼眸闪了闪,垂眸看着手中的盒子半晌,最后只重重叹了口气,拿着这丹药回了房。

……

和苏灵不同,同样是受了剑气和剑伤的谢伏危隔日时候,除了问心那一剑还没痊愈之外,身体已没什么大碍。

他虽没有灵山那位佛修的金刚不坏之身,但是也算半个金身。

只要不伤及心脉,对他来说算小伤。

沉晦提前出了关却也没告知其他长老自己出关的事情,如今摘英会还没到,他没什么事情干便去小竹林那边瞧一瞧青年近来修行如何。

结果刚一过来便看到了琳琅的身影。

谢伏危三更天不到的时候就已经在练剑了,剑气逼人,整片竹林的叶片上都覆上了白霜。

琳琅被寒气给冻得脸色苍白,他也没有收剑,像是什么也不知晓般醉心在了剑里。

可在感知到沉晦的到来时候,谢伏危动作微顿,将不知春送入了剑鞘之中。

“师父。”

琳琅身子一僵,她并不是没感觉到从问心到现在青年对自己的刻意疏远。

同样也知道当时最后问心少年心里的答案。

只是她不甘心如此放弃,既苏灵已经与谢伏危断了,她想着就算她无法与他结成道侣。

却也应该能够回到苏灵之前的关系。

然而在今晨天未亮到现在,她这么穿着单薄着在一旁等着他,却没有得到他一个眼神。

反倒是沉晦一来,他便有了动作。

这自欺欺人以为刚才只是谢伏危醉心练剑,这才忽略了自己的琳琅脸色煞白,很是难看。

谢伏危收了剑上前恭敬朝着沉晦行了个礼之后,余光淡淡落在了琳琅身上。

像是这时候才看到了她的身影一般,垂眸沉声开口。

“师姐,这里寒气重,你先回屋休息吧。”

琳琅听到他这话后脸色稍霁,唇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弧度。顾忌着沉晦,她忍着想要同对方再说什么的欲望。

她抬起手拭了下眼角的湿润,这才三步一回头看着谢伏危,依依不舍地离开。

谢伏危除了刚才瞥了对方一下便没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低垂着眉眼站在沉晦面前,没得到他的允许没有言语半句。

“人站在这里受了剑气等了你这么久,没准一会儿就病发了,你当真不跟过去看看?”

“师妹洗髓的所用的药浴与我相当,那痛楚我受过,我知道会连续疼上七日才能消退。可她隔日便下了地,一声不吭继续修行。”

“师姐一个金丹,受只是一点寒气而已,又不是什么刺骨之痛。”

“我以前就是把师姐想的太脆弱,这才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青年眼神清明,没什么喜怒,宛若镜面般平静。

沉晦听了这话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他眸子里从出关到现在这才真正带上了点儿笑意。

“伏危,你知道二十年前你修为,术法皆胜那佛修一筹,为何会败于他手下吗?”

谢伏危一愣,没想到沉晦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来。

他怔然了半晌,而后摇了摇头。

“徒儿不知。”

“因为他比你多了个心眼,你看万物便是万物,可他的眼睛所见,是万物又不是万物。”

沉晦很少和谢伏危这般平心静气说话,大多时候前者说不了几句就会被青年给气得上手。

与其说谢伏危是他教出来的,倒不如说是被他打出来如今这等修为的。

“师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谢伏危思索了良久,这么闷闷回了一句。

“我也没指望你明白。”

沉晦抱着手臂凉凉扫了谢伏危一眼。

“不过好在你这问心问得还算通透。你这人修行路上顺遂惯了,不刺激刺激你可能永远也开不了窍。”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赞,可谢伏危听着却并不怎么开心。

他薄唇微抿,神情全然隐匿在了眸底。

“师父,我有一事相求……”

“别想了,引苏灵去剑冢择剑的人不是你。要是没出这事之前倒还好,现在人躲你不及,怎么可能会让你引她去择剑?”

谢伏危喉结微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抬眸询问。

“那引她择剑那人是谁?”

“宗门里她熟知的师兄也就你和竹俞,没了你,自然就是他了。”

“我知道了。”

沉晦掀了下眼皮,看着青年眉眼冷冽的样子一顿。

“你知道什么了?”

“只要让他去不了,我就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