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谢伏危一夜未归, 隔天回万剑峰的时候琳琅一感知到了他的气息便出来寻他了。

她应该是自昨日没见到谢伏危的身影便一直没怎么休息好,脸色苍白了几分, 连眼睛里也有些血丝。

“伏危,你昨日去哪儿了?是在散岭峰那里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谢伏危见她气色不大好,穿着也单薄,他也没多想,直接褪了外衫给她披上。

“没,昨日散岭峰没发生什么事。只是我不小心被小师妹的捆仙木给缠上了,剑意融在了里面。我倒是能挣佳开,只是我怕不小心伤了她便跟她一同回小南峰了。”

“那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琳琅微皱了皱眉,伸手拢紧了外衫, 抬眸看向眼前的青年。

“你性子直率, 最是容易得罪人。同门师兄弟倒还好,要是得罪了外峰长老可就没那么轻易放过你了。”

别的不说,就拿林风来说。

林风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待见宗主和谢伏危, 前者位高权重他不好正面得罪, 可谢伏危却是个好欺负的。

别看他如今是个元婴修为的剑修大能, 只要林风上下嘴皮一碰, 便能够将对方给忽悠得团团转。

琳琅记得很清楚, 之前林风离开宗门的时候,谢伏危的命剑有损。

在去小南峰找他的时候明明只是破损了一处剑柄,林风生生索要了他三个九品法器。

并且还让他扫了整座小南峰, 这才答应帮他修缮。

谢伏危被敲诈了仍不自知,在听到了琳琅这话后也没多在意。

“师姐你放心, 宗门长老都对我很好,我没有受到什么苛待。只是我昨天去小南峰的时候林风师叔恰好下山了, 于是我就跟着小师妹在小南峰待了一晚,隔天一早等到那捆仙木上的剑意消散殆尽后这才解开。”

然而谢伏危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了之后琳琅脸色更不好了,红唇抿着,拢着他外衫的手也不自觉用力了些。

“……你是说你昨日一整夜都和那小师妹待在一起?”

谢伏危微微颔首,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琳琅便先一步将他的外衫给拿掉扔给了他。

“谢伏危,你,你怎么能和旁的人在一起,而且还是孤男寡女地待了一夜!”

她被气得脸都染上了绯色,和往日憔悴惨白的模样不同,好似三月桃花般清丽。

可她并没有气恼多久,直到她对上谢伏危愕然的模样后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的失态。

琳琅从没有情绪这般激烈过,平日谢伏危做的再不对不解风情,她也只是笑笑,从未凶过他一字半句。

青年一愣,少有的慌了几分。

他薄唇微抿,拿着外衫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师姐,我和小师妹被捆仙木束缚了,我们昨日自然是分不开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琳琅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勉强对谢伏危笑了下。

“师姐没生气,只是我觉得你这样真的不太好。师姐也就算了,人小师妹是女子。你是男子倒没什么,可你这样会毁了人姑娘清誉……”

“这样啊,那师姐更不用担心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青年便打断了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伏危歪了歪头,乌黑的发在夕阳余晖下沾染着浅淡的柔光。

连同他身上凛冽的剑气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因为那捆仙木融的不只是我的剑意,还有小师妹的。”

“我与她是命定的剑侣。我们本该在一起的,便不存在什么毁了她清誉的事情了。”

琳琅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也跟着如霜雪覆上一般。

她身子颤了一下,要不是谢伏危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可能已经往后一仰直接摔在了地上。

“师姐,你是病发了吗?我这就带你去灵泉。”

谢伏危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碰到琳琅,边被她反应极大地拍掉了。

他倒是不觉得多疼,只是怔住了一下。

“师姐?”

“抱歉……”

她轻轻推开了谢伏危,神情少有的冷淡,连声音也些许凉薄。

“你若没什么事情便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心情不大好想一个人静静。”

谢伏危下意识是想要跟过去的,只是琳琅看上去并不想搭理他。

他犹豫了一下,只站在原地看着她身影消失后才将视线移开。

【你小子要在外面站多久,既然回来了就赶紧进来。】

主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很是不耐烦,催促着谢伏危进去。青年掀了下眼皮,听到门“啪”的一声打开后,这才径直往前走去。

“师父,你唤我进来何事?”

【我唤你还能为什么事?自然是为了我那小师侄的事情。你刚才在外面和琳琅说的可是真的?你的剑意真与她相融了?】

大部分的剑侣都是靠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合,像谢伏危和苏灵这样天生剑侣的情况少之又少。

“要是我们两者的剑意没有相融的话,那捆仙木早就受剑意排斥成了一截死物了,自是炼化不了。”

“既然炼化完成了,那应当是错不了。”

【好!好!这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他少有笑得这般开怀的时候,笑够了后这才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

【为师原以为你这辈子注定没这机缘了,不想你小子运气不错竟然被你遇上了个命定剑侣。而且人小姑娘眼神还不大好,还真上你答应你了。这么看来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哈哈哈!】

谢伏危没觉着对方这话是在调侃或者嘲讽自己,他不仅不在意,还觉得说的很是在理。

“的确,我也没想到师妹会答应我。”

“师妹真是好人。”

【……你也不用这般妄自菲薄。你虽然不解风情,粗鲁无礼了些。可你还有这张脸和这身修为,倒也不算一无是处。】

传音铃里的那人明显噎住了一瞬,而后这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不过你既知能寻到一个合心意的剑侣有多不易,那你以后得好好对苏灵,凡事多关心多体贴温柔些,切莫伤了人的心。不然她到时候不喜欢你,跟别人跑了可有得你哭的。】

这话竹俞也说过,一次还好,两次反倒让他也跟着疑惑了起来。

“师父放心,徒儿定会好好对师妹的。可要是师妹真不喜欢我了,这种事情也强求不得,只要她愿意继续陪我比试切磋我就心满意足了。”

【胡闹!你把剑侣当什么了?她不喜欢你了便找旁人做剑侣了,还有你什么事情?】

他知道谢伏危剑心通明不懂这些事,也没什么占有欲。

可剑侣这事并非儿戏,他就谢伏危这么一个徒弟,原以为他这辈子都难破无情道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天生剑侣,他自然比谁都要上心。

谢伏危长长的睫羽颤了下,见自家师父有些生气了,他斟酌了下语句。

“那师父可否教教我,怎么才能让师妹长长久久地喜欢我?”

传音铃那边的人听后意外地挑了桃眉,只不过谢伏危瞧不见分毫,只能看见那铃铛上覆着的灵力闪烁了一下。

【没想到你对苏灵要比我想象的还要上心,这倒是好事。】

“我只认师妹一人为剑侣,我不想她跟了旁人。”

那人听后不知为何冷笑了一声,在谢伏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传音铃继续传来声响。

【她既然答应做你的剑侣,自然是对你有好感的。可再多的好感也会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

【你想要与她长久,那便和琳琅保持些距离。】

青年眼眸闪了闪,他的手不自觉碰触了下剑柄,微凉的触感让他清明了几分。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疏远琳琅师姐?可是她的伤……”

【她虽是因你受的伤落的病根,可当年之事本就由她而起,也不全是你的责任。】

【为师允你将她从明月阁接到万剑峰调养已是破了宗门先例,这些年你照顾她也照顾得够久了,她不是你的剑侣更不是你的道侣。你若觉着一个同门要比自己的剑侣重要,那为师也无话可说。】

宗主的话谢伏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在琳琅和苏灵之间做出取舍。

只是听明白是一回事,可是他并不明白为什么照顾琳琅了就不能与苏灵长久了。

一个是师姐,一个是剑侣,他不明白两者有什么冲突。

【行了,为师今日这话你下去自己好好琢磨权衡,你这脑子一时半会儿我也不指望你能想明白。】

他见谢伏危长时间没有说话,便知道对方脑子还没倒腾清楚,也不再继续揪着这个事情说了。

【还有,几日后新弟子入学府不是由你传授剑理吗?你到时候别傻乎乎的授了剑理就走,我尚未出关,而林风那老家伙不修剑教不了苏灵什么剑式。你得抓住机会和她多熟悉些培养下感情。】

【所以苏灵的入门剑法由你亲自教授,直到她完成筑基洗髓为止。】

……

在林风同意了自己与谢伏危结为剑侣后。

大约是太轻易了些,一时半会儿她都没什么实感,恍惚了好久才从其中回过神来。

“师父竟然就这么答应我了,我还以为他不气地打断我一条腿是不会松口的。”

比起苏灵还处于懵逼的状态,林一则要清醒许多。

毕竟喜欢谢伏危的是苏灵又不是他,同意与否他都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他掀了下眼皮看了苏灵一眼。

因为林风同意了她和谢伏危的事情,她此时心情很是愉悦,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帮着他清扫着落叶。

“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早些年想要与谢伏危结为道侣的女修,她们当时见了他也跟你现在一样被迷的五迷三道。谢伏危稍微多看了她们一眼,她们便能通红着脸高兴许久。”

正哼着小曲儿的苏灵听到林一这话后一顿,品出些弦外之音来。

“小林子,我发现从昨日师父答应我与师兄结为剑侣的事情之后你便阴阳怪气的。之前倒也算了,怎么今日又拿旁的女修来说事?”

“不是我故意拿她们来与你比较,你如今的确与她们当时并无区别。”

白衣童子清透的眼眸里清晰映照着少女的面容,清丽柔美,尚有神彩。

“真要说什么不同的话,可能你脾气要更倔些。这也只能让你越陷越深,难以自拔而已。”

“……林一,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一平日不大喜欢说旁人的事情,只是苏灵不是旁人,她可以试试,但是他不希望对方陷得太深。

“苏灵,你知道琳琅吗?”

他话音刚落,苏灵拿着扫帚的手一顿,长长的睫羽之下那双眸子闪了闪。

“看来谢伏危与你提到过她。”

林一瞧着苏灵这反应便猜到了她知道琳琅,只是可能没见过罢了。

“她是谢伏危的师姐,两人虽不是师出同门,关系却匪浅。”

“若是谢伏危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无心之人,从无偏袒的话,你与他试了便试了,成未成也没什么遗憾。但是他对他那师姐可不一般,朝夕相处,关怀备至。要不是谢伏危无情道至今未破,我都要以为他们早已结成了道侣。 ”

林一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膈应苏灵,只是过两天她便要去学府了,到时候迟早会撞上琳琅。

琳琅这些年因为受了伤落了病根,一直在宗门养着,鲜少外出。

然而闲着在宗门也无事干,她一金丹修为的乐修就这么放着也是资源浪费,便被请了去负责入门弟子的乐理教授。

万剑仙宗的弟子大多虽是剑修,却也不乏乐修和旁的修者,且主修为剑也多有对乐器感兴趣的。

因此苏灵入了学府也会得她的授课。

与其让苏灵亲眼瞧见了她与谢伏危亲近,落得难堪,不如先与她说了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之前那些女修小半是因为谢伏危不解风情,而更多的则是因为受不了他与旁的女修这般亲近。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他与我独处的时候也从未避讳谈及过那琳琅师姐。”

林一还没有说完,苏灵便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如今是我单方面追求他,我没资格对约束他过多。而且他如今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会努力试一试,试着让他明白有些东西是独一份的不能一分为二。若是在他承认心里有我之后还与琳琅牵扯不清的话,我自会当断则断。”

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林一清浅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我这人喜欢的便会尽力去争一争,可我并非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太委屈自己的。”

林一见苏灵眼眸清明,看样子的确想的通透明白,不用自己再多说什么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说话了,空气有些静谧,只听得到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

清竹峰上,天刚亮竹俞便被他师父给拿着段竹节从床上赶了出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怎么还在床上躺着?你又不是凡尘之人成天在屋子里睡什么大觉,平常时候老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你了,可今天你小师弟刚入门,你不带着他四处熟悉熟悉你还好意思搁这儿睡大觉!”

药老气得胡子颤抖,手下力道丝毫不含糊,专门挑竹俞痛处打。

眼前人是他师父,青年还手也不是,躲也躲不开,只得结结实实挨了他几竹节。

“师父你轻点,轻点!我都快两百岁的人了,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拿着竹节招呼我,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放屁!你要是知道丢人还敢当着你小师弟面睡大觉!真是气死老夫了!”

陆岭之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竹俞嗷嗷叫唤着。

药老拿着竹节蓄着灵力,每一下落得都不轻。

他心下一惊,连忙上前制止药老的动作。

【师父,师兄前两日主持内门考核的事宜也累了,可能身子乏了睡过头了而已,你别生气。】

【而且我既已拜入清竹峰,之后便长长久久都在这里住着,早晚会熟悉这里的,也不急于一时。】

教训竹俞事小,吓到自家小徒弟事大。药老瞧着少年面色慌乱的样子,这才冷哼了一声收回了竹节。

“看在你小师弟为你求情的份儿上,老夫今日便饶了你。现在趁着清醒,赶紧下来带着你小师弟去清竹峰四周转转,教他仔细分辨些灵草灵花。”

竹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穿好外衫下了床,乌发未冠,随意披散开来。

“师父,小师弟过两日便会入学府,到时候如何分辨药草我同其他弟子一并教了,急这一时做什么?”

“你当老夫不知道你去学府能认真负责到哪儿去,不是随便糊弄就是拿他们那些小辈寻开心。他们不是药修知道些皮毛就够了,可岭之可是我亲传弟子,我不盯着你你能认真教他吗?”

这些东西药老其实也能教,可他最近要调制几瓶九品丹药,暂时腾不出什么时间。

竹俞抬起手摸了摸鼻子。

“我哪是糊弄他们,我这是故意这么做的。毕竟要是什么都与他们说了,他们就不会独立思考了,我这也是为师弟师妹们好啊。”

他还想要说什么狡辩几句的时候,余光瞧见了药老拿着竹节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

竹俞笑了笑,上前一步拍了拍陆岭之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好了师父,你嘱咐的事情徒儿定会办妥当的。小师弟就交给我了,我这就带他去药圃还有后山那边逛逛,将毒虫药草什么都细细给他说道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陆岭之往屋子外面走去,等到那两道充满杀气的视线完全感知不到后,竹俞这才松了口气。

“陆岭之,我现在真有点儿后悔之前将你带到清竹峰疗伤了。毕竟要是没将你带回来那老家伙也不会看上你收你为徒,我也不用受这种折腾了。麻烦。”

【抱歉师兄,今日都是因为我这才扰了你清休……】

陆岭之心下很是愧疚,金蝶颤了几下,最后也像是精神恹恹般落在了他的指尖。

“行了,我与你开玩笑呢,怎么人说什么你都当真?你这才十六岁的好年纪,怎么和谢伏危那小子一样无趣。”

青年灰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无奈,然后抬起手狠狠揉了揉陆岭之的脑袋。

“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那老家伙的宝贝药圃,里面可全是好东西,年限最少都是五百年灵植。你肯定没见过几株。”

药老的药圃就在后山腰那处灵泉之下的位置,和小南峰的贫瘠不同,这里的灵力很是充裕,最适合灵植生长。

包括前些日子从林风那里“敲”来的一株千年浮屠月见草,也好生养护在其中。

清竹峰不止一处药圃,只是竹俞带他来看的这一处全是七品以上灵植,面积不怎么大,却处处都是珍品。

有枝叶纤长如柳枝的,有缥缈如云雾的,还有色彩i丽似芍药的,种类繁多,各有各曼妙奇特之处 。

而其中最让吸引陆岭之的却是一株七叶一花的灵植,它的花叶分为两层,下面是七片长短一致的叶片,每一片约摸两指宽。

在七叶中间延伸出一段茎叶,上面有一朵浅蓝色的花,好似月下柔光,分外美丽。

【师兄,那这株灵植叫什么名字?】

竹俞掀了下眼皮顺着陆岭之指着的方向看去,灰蓝色的眸子一顿。

“开一叶百年,结一次花得近千年,且一生只开一次花。”

“因一共七片叶子一朵花,便唤作七叶一枝花。”

“……只是这花是朵情花,寻常人可是见叶不见花的。”

他说到这里一顿,垂眸与少年对视。

那声音又沉又低,没了寻常时候的散漫。

“小师弟,你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