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不再冰冷。
浮西西走后, 西埼玉矗立原地，久久凝望对方的背影。
那名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鲛人从暗处缓缓走至他身侧，惋惜道：“若是城主早一点遇见浮道友便好了。”
西埼玉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笑道：“若是早一点遇见她……”
我的选择亦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静谧的夜里, 若有似无地响起一声叹息。
——
浮西西费力地抱着一个大炉鼎，走进自己的小院子，一眼便瞧见了坐院子中央打瞌睡的饕水水。
饕水水蹲坐在石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月光的照映下, 它灰色的毛发柔顺，浮西西突然惊觉饕水水看上去居然有一丢丢可爱。
饕水水睡得很不安稳。当浮西西进院子后，半睡半醒的它立刻竖起耳朵, 睡眼朦胧地看向发出动静的方向。
在看清是回来的人是浮西西后, 它不自觉甩了甩尾巴：“人参精你回来啦！”说这句话时，它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软。
浮西西见到它后很惊讶，她放下自己的炉鼎，问道：“这么晚了, 你怎么还不睡。不会是饿得睡不着吧？”
饕水水翻了个白眼，大喊道：“我为什么没有睡觉？当然是在等你啦！！”它怎么可能那么傻, 今天没吃饱，回来后它便去偷了林洛生放置在小院里的辟谷丹。
林洛生炼制的辟谷丹和外面的不同，饕水水吃一粒便饱了。只不过它平日里更爱吃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饭。
况且相比于小气又抠门的西埼玉，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林洛生才更可怕。所以比起偷林洛生的辟谷丹, 饕水水还是更情愿跟西埼玉斗智斗勇，凭本事破阵偷饭。
饕水水一屁股趴坐在石桌上，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怎么回事, 说要回去拿材料，结果现在都还没回来。我还以为你被西扣扣吃掉了，都想好要给你的墓碑刻什么了，就刻浮穷穷，让你天天说我头铁。”
浮西西抽抽嘴角，难得没有跟饕水水斗嘴，而是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今晚有些惆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了素未谋面的西埼月，也许是为了疯狂的西埼玉。
饕水水刚刚都想好要怎么跟浮西西吵架了，结果对方居然没有搭理自己！！这太可疑了。
它悄咪咪掀起眼皮瞅了眼浮西西，好奇问道：“人参精你怎么啦？怎么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难不成西扣扣把你的材料都抢回去啦？”
它挥舞着自己的小短腿，义愤填膺地说：“西扣扣这也太抠了，我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小气了！当时你就该和我一样，把你炉鼎里的材料给吞进去，气死他！”
饕水水不停念叨，浮西西忽然问道：“饕水水，如果对你很重要的人死掉了，你还会复活她吗？”
饕水水瞪着茫然的大眼睛：“……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
浮西西挠挠头：“比如……你的哥哥，另一只饕餮，它受伤了，你会去救她吗？”
饕水水神情惊恐，道：“我的兄弟？另一只饕餮？我为什么要救它！它会赖上我的！就像我赖上你一样！然后我就会像你现在这样被吃破产！！”
浮西西：……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她瞧着饕水水的小短腿，放弃了。
算了，她跟一个饭桶说什么呢。对饕水水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饭更重要的存在吗？她问的这些问题，也太难为对方了。
没想到饕水水反而生气了：“你少瞧不起我了！不就是亲情吗！我我我比你懂多了！”
它鞠着屁股，扑哧扑哧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搬出一大堆话本，拍在桌子上：“我比你懂多了！！”
浮西西看着那堆狗血言情话本，震惊道：“……现在小黄书居然还涉及到了亲情这么深刻的话题吗？”
饕水水不屑地哼了一声，强调说：“当然咯！好多妖精一起玩游戏的时候，都喜欢叫对方哥哥，妹妹的呢！”
浮西西无语道：“……你别说了，有画面了。”
现在话本的尺度都这么大了吗？！！
为了拯救饕水水那岌岌可危的三观，浮西西立刻将西埼玉的故事分享给了对方，立志于养成一只拥有正常思维的饕餮。
饕水水听完后泪眼汪汪：“天啦！西埼玉也太可怜啦！那他妹妹还会复活吗？”
浮西西摇摇头，她连那个传说都没有听过，当然也不知道西埼月能不能复活。
私心里，浮西西很希望西埼月能够顺利复活，毕竟她只是受到了牵连，并没有任何错。况且西埼玉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并不正常，他现在还有理智克制自己，只是在所谓的’秘境‘里放置一些宝物，想吸引部分贪婪的修士去所谓的鲛人秘境。
西埼玉并没有想丧心病狂的想要杀掉所有人，而是希望让那些在争夺宝物和机缘过程中死掉的修士成为祭品。
浮西西害怕如果西埼玉这次失败了，可能就会真的动手杀人了，毕竟那样他说不定会变成反派，众所周知，反派是没有好下场的……
忽然，她眼睛一亮，对饕水水说：“为什么我们不去问问神奇的龙傲天呢？”
虽然饕水水也没听懂浮西西在说什么，但它觉得浮西西说得对。
因为它自己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而且林洛生确实很厉害，他实力强大知识渊博，知道的也很多，最初便是他揭穿了西埼玉的阴谋，替浮西西敲诈了对方一顿。
所以林洛生说不得真的会知道结果。
饕水水虽然没见过那个西埼月，但它对对方很有好感。
它没有兄弟姐妹，自有意识开始便是自己一个人到处游荡，所以浮西西询问它关于“亲情”的时候，它回答的很快。
可是听完西埼玉的故事后，饕水水忽然又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一点浮西西当初的那个问题，它想，要是浮西西被抓了要死了，说不定它也愿意去救浮西西。
饕水水被自己感动了。
它觉得自己简直是太伟大了，
所以浮西西一回神，便见到了一个泪眼汪汪的饕水水。她被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饕水水控诉地瞪了她一眼，委屈地说：“人参精，你要对我好一点！不然你就对不起我的救命之恩！我太伟大了呜呜呜呜。”
浮西西无语了：“……你神经病啊？”
她昨晚被西埼玉骂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现在觉得这句话简直太有用了。
今天天色太晚了，浮西西和饕水水都没有勇气去吵醒睡觉的林洛生，便各自回房，准备明天再问。
第二天，一人一兽便早早起床，蹲在了林洛生门前。
林洛生刚刚出门，便看到了蹲守在他门前，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一人一兽。
林洛生目光直直落到浮西西身上，挑眉道：“还不去炼器？”
继炼丹之后，林洛生发现浮西西在炼器一事上也没什么天赋。但林洛生却并没有放弃对浮西西炼器的监督，他认为天赋虽然重要，但后天努力也必不可少，浮西西本身在炼器上就落后许多修士，现在自然要更加勤奋练习。
浮西西一愣，糟糕，她把自己的早课给忘了。
她立刻说：“我待会儿再去，我想先问大人一件很重要的事……”
林洛生眼眸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比你炼器还要重要？”
浮西西求生欲飞速上线：“没有！”
林洛生轻轻嗤一声，道：“西埼玉的事情你不要掺和。”
浮西西一愣：“你居然知道？！”这人怎么又读心啊？那她刚刚吐槽他的话岂不是也被听见了？
林洛生侧眸望向她，笑眯眯地说：“听见了。”
事实上他不必读心便知道浮西西想说什么。浮西西和饕水水昨晚在院子里聊得那么伤心，情真意切，修士耳目明聪，他又不是聋了，怎么会听不见。
但他不想让浮西西掺和西埼玉这件事。
他慢条斯理地说：“鲛人秘法我略有耳闻，从前也曾有鲛皇试图复活自己妻子，那几年，西归海深处海水被鲜血染红，无修士踏足。那名鲛人虽然最终如愿，但结果却并不算好。”
浮西西一愣：“西埼玉知道吗？”
林洛生神情散漫：“自然。”
他揉了揉浮西西的头，笑着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这般傻。没点自己的主见，听了他人三言两语，便急急忙忙跑来找我。”
西埼玉因西归海之缘故，被牵制在此无法飞升，浮西西未来却还要渡天劫随他一同飞升上界，自然不能因为这件事产生因果，阻碍大道。
浮西西便明白林洛生的态度了，她虽然好奇，却觉得林洛生不会害自己，便也不再思考此事。
只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没主见，她分明很有主见好吗！她甚至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人参理想，开始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拼搏了！
在林洛生身边呆了一段时间后，浮西西被资本的炮弹成功腐蚀。她一改自己从前想要做一棵自由自在的名贵野山参的梦想，决心成为一棵抱大腿的养殖人参！
确定好了自己的人参理想后，浮西西飞快地给自己制定了职业规划，那就是——讨好大哥！
比如昨晚的海市蜃楼，她一口都没喝，全都给林洛生留着。
毕竟大哥辛辛苦苦教她炼器，结果大哥没喝上美酒，她自己先喝上了，这样像话吗？大哥会怎么想她，长此以往下去，还会让她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捡垃圾吗？
浮西西很有危机意识，做小弟，就要做到最好！凡事不要只看眼前这一点利益，要把目光放长远！
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成为林洛生身边的最强小弟，这样她也能得到许多好处啦！不过浮西西还是很喜欢喝海市蜃楼的，她悄悄藏了三分之一，决定留着自己晚上偷偷喝，希望林洛生不会发现^^
林洛生见她不服，忍不住听了听浮西西的心里话，顿时无语凝噎。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哪有人的梦想就是给人当小弟的啊！！
他曾经的徒弟和朋友们，大多都想着要开宗立派，甚至绝大部分人都想要超越自己，成为修真界第一人，这些人都无一例外的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许多好处。
林洛生遇见了各色修士，这还是头一次遇见浮西西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
当小弟？这算是人参梦想吗？也不怕玷污了梦想这个词！
况且跟在自己身后捡垃圾是什么鬼？林洛生都想要教训教训浮西西，能不能这么没出息。
他修为已至虚无中期，以他的修炼速度，数十年后他便有可能要飞升上界。原本他还在思考自己走后，该如何安置浮西西，是应该等她到了元婴期时自己再走，还是送对方一些宝物。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他才会指使浮西西去骗一枚吞月珠，甚至最后自己亲自出手替她拿到，这些都是为了增加自己走后，浮西西活下去的几率。
可不论如何准备，林洛生都无法完全放心。
林洛生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可是随着他和浮西西相处的越多，距离他飞升的时间越来越近，他甚至难得的做了梦。
在梦中，他重新回到了自己杀了秋海崖，力竭晕倒的那天。
他重新回到了满是云雾的天空，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仇人，而浮西西正带着他奋力逃跑……上一秒浮西西和他一同进入秘境，下一秒却浑身鲜血的死在了他面前。
现在，当林洛生察觉了浮西西心中所谓的‘人参理想后’，他在心中好笑的同时，又暗自思考自己是否应当在飞升时带浮西西一道飞升上界。
许多修士以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修真界，飞升后便能不老不死成神，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当林洛生进入虚无期后，他才知晓大陆如同金字塔一般，层层上叠，由低到高分为灵界、仙界、神界。
而他们现下所处便是灵界，往上还有仙界，最后才是真正的神界。
底层修士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能突破，在渡劫后飞升上界。上界地域灵气会更加充裕，自然更有利于修士修炼，也居住着众多大能修士。
林洛生如今的修为已到了虚无期，渡劫后便会进入仙界，直到突破大乘期的壁垒，才能成功飞升人人向往的最后一界，也就是神界。
毕竟浮西西蠢成这样就算了，她身边还跟着一只除了蠢和吃什么都没用的饕水水……两个蠢货他并不是很放心。
昨日他便是一个没盯好，浮西西便被西埼玉给带偏了，幸好她有分寸，行事之前还懂得来问自己再做决定。
若是自己走了，这棵人参还不知道要怎么碰壁被人忽悠呢。
想到这，林洛生微微蹙眉，看向浮西西的目光便有些怒其不争。
浮西西被他看着，莫名回到了自己从前被教导主任盯着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但浮西西想了想，都没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但作为一个优秀的小弟，为大哥分忧解难，让大哥重展笑颜，事小弟必修课！
浮西西当即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一壶酒，正是她昨晚从西埼玉库房里拿的海市蜃楼。
她将酒递给林洛生，神情郑重地说：“大人，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酒。”
林洛生没有动，他依然看着浮西西。
浮西西挠挠头，还是不明白林洛生为什么生气。
难不成……林洛生发现自己藏酒的事情了？！
浮西西面色大变，随后见林洛生还是深深地凝视自己，她深吸口气，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啊掏，慢慢地取出小个小酒壶，里面大约就装了一丢丢的酒。
浮西西老老实实地将酒推了过去，双手奉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大人，这小半壶是我留着打算给您明天喝的，现在被你发现了，我现在就一起给你吧！！”
林洛生：……这个蠢货到底哪里来的？居然认为自己会因为她藏酒而生气？
林洛生气笑了。他随手拿起桌上哪壶浮西西昨晚带回来的酒，自酌自饮片刻。
半响，他终究忍不住低声骂道：“果然灵兽类主。”
浮西西一愣，下意识望向正躺在地上玩泥巴的饕水水，这才反应过来林洛生在骂自己蠢。
她一瞬间非常愤怒，这么骂人也太过分了吧！把自己和饕水水比较，这也太欺负人参了！
浮西西觉得自己比饕水水聪明多了，毕竟直到现在饕水水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骂了！
林洛生将手中酒杯递给她，嗤笑道：“馋成这样了都不知道私下喝，不是傻是什么？”
浮西西有多喜欢这酒他最清楚不过了，往常皆是带两壶酒回来，一壶赠他，一壶自己留着偷偷喝。
平日里浮西西喝了酒醉后往往会多睡三刻钟，今日早上起的那般早，现下眼睛又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酒，那便是昨晚没喝上了。
浮西西才不赞同林洛生说自己傻的事情，她不是傻，也不是没主见，而是具有敬业意识！！
她接过酒杯，也不生气了。林洛生教她炼丹，她却总是不开窍，林洛生生气的时候会损她两句，但是浮西西一般都装没听见。因为当大哥的挨骂包也是当小弟的人参必修课之一！
她喝了一口酒，唇齿立刻被青涩的梅子味道占据，最开始是涩酸味，后来便是一股清泉的甘甜味。
她看了眼旁边悠闲的林洛生，试探问道：“大人，听说这个酒叫海市蜃楼，喝了便能瞧见自己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你饮酒后有看见什么吗？”
林洛生轻轻笑了一声：“这种酒也就是对低阶修士有用，高阶修士心志坚定，怎么还会产生幻觉。”
如若这酒对即将飞升的虚无期大能都有用，那它便不是酒了，而是暗杀伤人的毒药了。
浮西西想了想，原来如此。
虽然喝了海市蜃楼看不到幻境，但浮西西还是很喜欢这酒，因为很好喝啊！
她又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感慨道：“西埼玉说这酒由鲛人酿制，西归城独有，若是以后我们走了，我一定要带很多很多走。”
林洛生托腮坐在一旁石椅上，看少女捧着玉杯小口小口尝酒，眼眸含笑：“世上美酒万千，错过这一程，往后还有许多。”
只在这短短的瞬息，林洛生便做好了决定，他在飞升上界时会带上这棵连好酒都没喝过多少的人参精。
浮西西不知道林洛生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还在小声感叹说：“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西埼月是不是回来了。”
她忽然想起西埼玉昨日的话，忍不住问道：“大人，你见过西埼月吗？听西埼玉说她很漂亮，也很天真可爱。”西埼玉和林洛生当初互相认识，说不得林洛生也认识西埼月。
鲛人得天独厚，相貌近乎妖异，比人修精致完美了数倍。虽然浮西西在询问林洛生，但自己却觉得西埼月作为鲛人皇室的小公主，自然是漂亮的。
毕竟西埼玉虽然很抠门很小气，但他长相确实很好看！
林洛生淡淡抬眸：“没印象。”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勾了勾唇，浅浅叹息一声。
说来好笑，数千年来来去去谁都没记住，谁都不在乎，到最后临了飞升，居然独独放不下一棵蠢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