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幻境,贝暖,你家可真舒服。”杜若舒坦地倒在客厅的大沙发上。
一秒钟不到,他就被陆行迟拎起来了。
陆行迟说:“我们要去问问给我们分房间的人,看看他们知不知道这间房间这么特殊,为什么荒废的城里会有一个这么新的地方。”
贝暖却不想走。
贝暖一点都不怕。
这是一种本能,也是一种直觉,贝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里就是她的家,而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弄出来的长得像她家的地方。
贝暖真正担心的是,一旦开门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贝暖还没待够。
可是陆行迟却不放心。
在这么奇怪的地方,陆行迟完全不想自己出门,把贝暖留下。
江斐帮忙解决了问题,“我出去打听一下吧。”
他没用多久就回来了。
“分房子的那个人说,城里有些楼里确实还有住着人的单元,屋里有家具什么的都不奇怪,可能丧尸一爆发,主人就走了。”
他们觉得这很正常,并不太当回事。
贝暖乞求地望着陆行迟。
她心知肚明,这件事太奇怪,陆行迟十有八九,会建议换另一套房子,根本就不会住在这里。
陆行迟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贝暖小脸上可怜巴巴的表情,转头问另外几个人,“我们住在这儿?”
“住吧住吧。”杜若对这里相当满意。
江斐笑一笑,“只要贝暖喜欢就好,我没有意见,”然后挑衅陆大boss,“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陆行迟淡淡地瞥他一眼,用不回答表示不屑。
唐瑭则完全没任何意见,“我都行,全都听你们的,你们说在哪就在哪。”
就这样决定了。
大家想的都是,管它闹出什么妖来,既来之则安之。
已经过了中午了,既然贝暖根本不想出去,大家就没去食堂用餐票领吃的。
“我来做饭吧。”贝暖卷起袖子。
自从江斐接手伙食工作后,贝暖已经很久都没有动手做过饭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
这是贝暖的家,是熟悉的厨房,贝暖觉得自己是主人,理应下厨。
小队的人阴差阳错,竟然全体跑到她当初的家里来做客,好像时空穿越。
水龙头里还有水。
书里说过,这里离盐河很近,整个基地都是在用过滤过的河水,水并不缺。
贝暖把发电机从空间里拿出来,这款发电机烧汽油,噪音低,有声音,但是还不算太吵。
冰箱里空空如也,十分干净,贝暖从空间里取出食材。
贝暖做了米饭,准备动手炸个盐酥肉,做一份爆炒花甲,再煮锅口蘑汤。
贝暖在厨房里忙着,别人都真的像客人一样,在外面坐着等着吃饭,只有陆行迟跟进厨房。
他一直在她身后碍手碍脚,“我能帮你做什么?”
贝暖递给他两根黄瓜,给他分配任务,“你去洗好,用刀拍一拍,切成段,我来拌。”
贝暖从门上摘下来格子围裙,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帮他穿好。
“这是我爸爸以前常穿的。”贝暖系好他腰后的带子,“穿上,别弄脏衣服。”
陆行迟低头对她微笑了一下,心情好像奇好无比,终于乖乖地拎着他的黄瓜闪到旁边去了。
他把黄瓜洗干净后,拿了案板和刀去鼓捣,好半天,贝暖也没听见拍黄瓜的声音,就凑过去看。
然后被他吓了一跳。
他做了两条标准的盘龙黄瓜。
用刀密密地一片片切下去,却不切断,一面斜着切,一面竖着切,这条黄瓜就变成了一条拉花一样可以拉伸的长龙。
且不说这个造型怎样,至少展现了陆大boss出神入化的刀工。
总而言之,比贝暖建议的拍黄瓜看着厉害得多了。
他们在厨房里做饭,杜若一点都不见外地在房间里到处乱逛,东看看,西看看。
一会儿忽然指着墙上的画说:“贝暖,这是你小时候画的?是小狗吗?”
贝暖从厨房出来,过去看了一眼,有点无语,“这是大象!”
杜若凝固了一下,点点头,“画得不错,够抽象,就是鼻子短了点。”指指旁边的条状物,“这是大象扛着个大火把?有想法,有创意。”
贝暖痛苦,“什么火把,那明明就是一棵树。”
杜若挣扎,“树为什么是红的?”
贝暖觉得并不能和他沟通,“秋天的枫树,当然是红的,难道应该是蓝的吗?”
杜若默默地再看一眼她的“秋日大象枫叶图”,把目光移到旁边。
旁边挂着一个小铜铃铛,铃铛下垂着一个小木牌子,上面是四个红字,“吉祥如意”。
红字旁边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字迹娟秀。
“暖暖……”杜若凑上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手术平安?”
贝暖凝固了。
杜若转过头,“贝暖,你做过手术啊?什么手术?”
陆行迟正在往饭桌上放饭碗和筷子,也听到了,望着这边。
贝暖犹豫了片刻,杜若是医生,陆行迟那么聪明,一时半会的,就算能想出谎话也编不圆。
贝暖决定实话实说。
“我小时候动过先心手术。先天性心脏病。”
所有人都在看她,屋子里忽然安静了。
贝暖轻松地说:“你们都看我干什么?三岁的时候做的手术,好久以前了,现在早就已经好了。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杜若认真地上下打量一遍贝暖,诚恳地说:“恢复得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
贝暖心想,废话,连身体都换了,当然是看不出来,能看出来才奇怪。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整个下午大家都在玩手机和桌游,再也没人提起这个话题。
既然午饭是贝暖做的,晚饭换几个男生做,一反常态的是,今天的主厨是杜若。
贝暖正在纳闷他们今天都没要多少食材的时候,就看见他们都做了什么菜。
瞬间想哭。
好素。
炒土豆丝,炒西兰花胡萝卜,炒茄子。
唯一的肉类,是凉拌鸡胸肉。
上面撒着切细的青红椒丝和黑芝麻,看着倒是挺好看,可惜里面连一丁点能提味的辣椒油的影子都没有。
低脂,低盐,蔬菜多,蛋白质是鸡肉鱼肉这种低脂高蛋白的东西,一点刺激的调料都不放。
这种饭,贝暖从小到大吃了一辈子。
没想到在这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经过这么长时间肆无忌惮的胡吃海塞后,又见到了。
杜若观察了一下贝暖痛苦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贝暖,我才知道你得过这个病,像你平时饮食那么不注意,是不对的。”
贝暖小声挣扎,“可是我现在,真的已经,彻底好了啊……”
然而没用。
杜若豪迈地拍拍贝暖,“健康最重要。没事,无论你吃什么,我们几个都陪着,大家一起减肥。”
所以从今以后,又要跟心爱的鸳鸯火锅说拜拜了吗?
贝暖含泪吃完她的健康餐时,天已经黑了。
他们四个男生,刚好主卧睡两个,客厅再打两个地铺,贝暖自己睡她的小房间。
夜太黑太静,不能继续用发电机,大家点起了基地发的香薰蜡烛。
贝暖回房时,陆行迟跟了进来,把手里端着的蜡烛放在桌上,随手把门关好。
贝暖像小狗一样抽抽鼻子,循着味儿找到床边的桌子前面,顿时无比痛苦。
他拿进来的蜡烛竟!然!是!熏!肉!味!的!
谁这么不开眼,做这种香味的蜡烛?
又咸又香,好像有人正在煎培根,又好像一块燃烧着的大火腿,让晚饭只吃了水煮鸡胸肉的贝暖恨不得直接咬蜡烛一口。
贝暖正抱着蜡烛流口水时,陆行迟过来了,在她的床边坐下。
“手术是怎么回事?你说话躲躲闪闪的。”
贝暖心想,因为是另一个身体的手术,稍微有点心虚,结果被陆大boss看出来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那双眼睛。
“没躲躲闪闪的,就是不太想让你们知道而已。”
贝暖也坐下,望着他的眼睛,尽可能地实话实说。
贝暖天生就有心脏病,很小就查出来室间隔缺损和房间隔缺损,医生说必须要动手术,否则根本活不了多久。
三岁的时候,爸爸妈妈砸锅卖铁,借了不少外债,给贝暖做了开胸手术。
做手术的事,因为太小,其实贝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有一段时间很疼,吃了好久的药。
“现在还会不舒服吗?”陆行迟问。
“还好。”贝暖答。
其实并不好。
不少人小时候得过先天性心脏病,手术后恢复得很好,和正常人区别不算太大。
可是贝暖不是。
贝暖的身体一直很弱。
从小到大都很容易累,动不动就生病,体质比别人差得多。
尤其是运动剧烈的时候,简直像要死了一样。
能活到这么大,多出来的每一天,都好像是一个奇迹。
人人都觉得现在这个贝暖小细胳膊小细腿,弱不禁风,其实贝暖知道,这比原来的身体强得太多了。
至少这是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一口气冲上六楼。
陆行迟望着她不说话。
“其实也不全是坏事,我爸跟学校打过招呼,所以我体育课从来都不用跑八百米,也不用参加运动会,别的女生都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贝暖还挺得意。
“我觉得唯一的遗憾就是,有些特别好吃的东西不能吃。”
爸爸在的那些年,对贝暖的饮食限制得尤其严格,油炸麻辣一概都不许碰,弄得贝暖反而更馋,就偷偷摸摸地吃。
后来爸爸去世了,再也没人管着,贝暖反而严格地自己管起了自己,直到穿到这个世界。
有了现在这副健康的身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快乐似神仙。
贝暖赶紧补充,“可是我现在已经彻底好了,吃什么都可以!真——的——完——全——没——问——题!”
唯恐陆行迟会限制她的饮食。
陆行迟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握住她的手。
贝暖努力给自己争取权利,“真的没事,连我好朋友都说,平时其实感觉不出来我得过这个病,要不是有一天她看见我胸前那道大疤……”
贝暖说到一半,猛地顿住了。
心中无比后悔。
“大疤?”陆行迟盯着她问。
说顺了嘴,贝暖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我当初做开胸手术,是正切的,胸前有好长一道疤。”
疤痕很长,很丑,就在胸前正中。
几乎从锁骨下几厘米一直延伸到胃,像一刀把人劈成了两半。
因为这道疤,不用说低胸的裙子,贝暖平时连领口低一点的衣服都不能穿。
可是现在这个身体上,当然并没有这道疤痕。
上次陆行迟曾经拉开她的衣服,吻过她的锁骨,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过她的领口里面。
他应该……没有这么色狼吧?
陆行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贝暖努力地往回找补。
“后来我去做了一次疤痕修复手术,现在应该不大看得出来了。”
“去哪做的?”陆行迟随口问。
“国外。”贝暖答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因为以前有人说过,邻国的疤痕修复做得很好,贝暖曾经梦想过,等以后有钱了就去做这个手术。
陆行迟闲闲地问:“那么长的疤痕,要想修复,应该会很贵吧?”
是很贵,非常贵。
贝暖只得答:“是挺贵的。”
“你哪来的钱?你爸爸留给你的?”
这不合理,上次贝暖还说过爸爸去世后缺钱的事。
贝暖并不上当,冷静地答:“我把家里的房子分租出去,攒了一小笔钱。”
贝暖紧张地等着陆行迟继续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来,他却没有。
他只探身上前,把贝暖轻轻一拉,就按进了怀里。
“没事了。”他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他的手掌很大,声音温柔,好像在安慰小孩。
贝暖趴在他宽阔温暖的胸前,紧紧攥着他衬衣的衣襟,鼻子有点发酸。
又怕真的哭出来,弄湿他的衣服,会被他察觉。
过了好久,就在贝暖平静下来之后,陆行迟也刚好放开了她。
“太晚了,你睡吧。”他说。
陆行迟不再问问题了,警报解除。
他不问贝暖了,反而有的没的主动地说了一堆他小时候的事。
他的声线温和动人,贝暖安静地听着,整个人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屋子里只有蜡烛摇曳的一点光,坐在熟悉的床上,贝暖开始犯困。
走过千山万水,好像终于重新回到家里了一样。
困意渐渐抵挡不住,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贝暖却还努力地撑着。
“你睡吧,”陆行迟看出她在撑着不睡,摸摸她的头,笑了一下,“我坐一会儿就走,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贝暖并没担心这个,两个人早就不是第一次晚上独处了。
“那倒不是。”贝暖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我知道听着好像神经病,不过我就是忍不住想,说不定在这个地方,我爸爸还活着,会什么时候,忽然开门回来……”
陆行迟像是并不觉得她的话有多神经病。
他的语气郑重,“你放心睡,我帮你等着,要是你爸爸回来了,我就叫醒你。”
贝暖还在犹豫。
陆行迟承诺:“你爸爸应该有家里的钥匙,会自己开门,不过我会一直醒着,要是听见敲门,我就给他开。”
贝暖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一会儿就真的熟睡了。
陆行迟帮她盖上被子,靠在床边的写字台上,借着蜡烛的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
杜若说得对,是挺“安详”。
她踏实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淘气的孩子,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
陆行迟扫一眼这个房间。
到处都是女孩子生活过的痕迹,很像她的性格,活泼,可爱,带着点小乱。
书架上一层层摞著书,有闲书,也有课本和习题册,全都乱堆在一起。
陆行迟忍不住伸手帮她把书拿下来,一本本竖着插回书架上。
不一会儿,就被一整套装帧漂亮的书吸引了注意力。
《世界文明史》。
陆行迟随便抽了一本翻开。
扉页上写着:祝暖暖生日快乐,健康成长。
落款是“爸爸”。
看来是她过生日时,她爸爸送她的礼物。
陆行迟翻开。
书页里到处都有贝暖用铅笔写的小字注释,字小小的、憨憨的,偶尔还会冒出一朵小花、一个铅笔勾的笑脸。
这套书她读得很认真。
陆行迟一页页翻下去。
一幅奇妙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书里记载着的,是一个和这个世界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的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