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聿凝视她两秒, 说：“跟我来。”
两个人去了这层的其他房间，关好门后，楚轻轻追问：“这个角色一定要林浅来演吗？”
顾聿慢条斯理地摘掉口罩, 抬起眼帘，反问：“不然？”
楚轻轻不服气：“她今天表现是不错，但是她以前演技多烂啊，万一进了剧组后, 又恢复到之前的水平呢？还有, 她风评那么差, 影响了这部戏的路人缘怎么办？”
“你说的有道理。”顾聿斯文地笑了笑，“那你觉得谁来演合适？”
楚轻轻还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 略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也没比林浅差很多啊, 你还是以我为原型创作的这个角色，让我来演, 不更贴合你想象中这个角色的模样吗？”
顾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神充满玩味，就差把“你确定你没比林浅差很多？”写在脸上了。
楚轻轻读懂了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说不下去了。
毕竟是有从第一次见面就很有好感的女生，顾聿没把话说得太难听, 只道：“不管我以谁为原型来创作, 作品和现实都是分割开来的。单从今天的试镜来说, 林浅的确是将这个角色驾驭得最好的人。”
如果其他人拿下了这个角色，楚轻轻还不会那么难受, 她就是不懂，怎么偏偏是林浅呢？
她钻牛角尖地问：“如果林浅不是占了和我长得像的优势，能演这么好吗？”
顾聿听了这话, 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了。他表情微微冷了下来，气质也变得疏离，语气里似有不满：“轻轻，你这样一点都不像我记忆中的你。”
他的话犹如给楚轻轻泼了一盆凉水，让她清醒了不少。这么和林浅计较，的确有点掉价。
本来今天就输了林浅一头，再闹下去，不是把顾聿往林浅那边推吗。她享受着这些男人的喜欢，哪个都不愿意让给林浅。
于是楚轻轻努力将心里的不满压下，笑着说：“算啦，我尊重你的决定。”
顾聿不想和她闹僵，勉强退了半步：“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我请你吃个饭？”
楚轻轻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好啊。”
……
送林浅回家的路上，王影整个人嗨到不行。她惊叹道：“林浅，你真是太让我意外了。到时候好好演，等电视剧播了，说不定你能小火一把。”
比起她的兴奋，林浅倒是很冷静：“合同都没签，八字还没一撇呢，别高兴得太早。”
“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布这个角色是你的了，他们还能反悔不成？”
林浅想到楚轻轻，冷笑了一下：“有这个可能。”
王影埋怨她：“呸呸呸，不准说丧气话。”
林浅拉长了音调：“好——不说了。”
送她到楼下后，王影开车离去。林浅顺着楼梯往上走，隔了几层，就闻到了浓浓的油漆味儿。
因为心中早有准备，等走到家门前，看到门和墙壁上用油漆写下的，触目惊心的“欠债还钱”几个大字，她并不意外，只是油漆味儿太呛，她皱着眉，掩住了鼻子。
幸好她把林雅君送走了，不然这一幕一定会把她给吓到的。
开门进了屋，里面的摆设和离开时一样，看来那些讨债的并没有破门而入。
她若无其事地在沙发上坐下，浏览起了网页。
等到晚上，果然又来了一批男人。这群人长得凶神恶煞，不过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威胁她，让她还钱，不然就把她房子里的东西搬走抵债。
本来他们觉得，林浅一个小姑娘，家门口先是被泼油漆，现在又面对他们一群壮汉，肯定会害怕。
没想到她静静地听他们说完，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你们搬吧，动作轻点，不要吵到邻居。”
讨债的男人们：“？？”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呢。
沉默了两秒后，为首的男人道：“这可是你说的，来，弟兄们，给我搬。”
上上下下几趟，家里的老旧电器就被搬光了。
男人们放下几句狠话后，转身离开。
林浅没管一片狼藉的客厅，打了个哈欠，回卧室休息。
……
楚轻轻被顾聿送回家，几乎是刚进门，脸就沉了起来。
她把鞋子脱下来丢掉，又把手包摔在矮柜上，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梁雪兰听到动静，走过来，柔声问：“轻轻，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楚轻轻扁扁嘴，委屈地叫了声“妈”。
梁雪兰心疼地抱住她：“别哭，和妈妈说说。”
听楚轻轻添油加醋说完，梁雪兰笑着说：“妈妈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就是一个角色吗，哪个剧组，妈妈明天就注资，然后让他们把这个角色给你。”
听她这么说，楚轻轻好受多了。她得意地想，林浅演得比她好又怎么样，听说妈妈就是个卖水果的，能比得上自己妈妈有钱？楚家的公司这些年被妈妈打理得特别好，外界提起她这位企业家，都会竖起大拇指呢。
虽然爸爸已经不在了，但这么多年妈妈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她一点都不难过。
抱着梁雪兰的胳膊，楚轻轻和她解释道：“妈妈，顾聿的名字就是电视剧质量的保证，很多人抢破了头要给他投资的，钱早就筹够了，投资通道已经关闭了。”
梁雪兰是个商人，知道一部电视剧的盘子就那么大，她强行投资，会损害其他人的利益。
于是她想了想，问：“这部戏还有谁投资了？”反正她人脉广，北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和她都有交情，她用别的筹码，和他们交换这个角色就行了。
“投资最多的应该就是时光娱乐公司了吧，陆家的产业。”
梁雪兰微微一笑：“这不更好办，我明天亲自去陆家一趟，保证给你搞定。”
楚轻轻担忧地问：“时寒不是一个容易被说动的人吧……”
“谁说我要找他了？我找他妈妈罗香雯。在他小的时候，他妈妈为了护着他，被打断过腿。她的话，陆时寒一定会听。”
楚轻轻放下心来：“嗯嗯。”
梁雪兰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陆家拜访了。陆家上一辈掌权人风流成性，家里养了几个女人，孩子众多，所以陆家的老宅是一个占地面积巨大的庄园。
陆时寒的母亲罗香雯虽然长得漂亮，但是家境不好，学历和见识也不高，因此陆时寒的父亲不怎么亲近她。以前在庄园里，她就是个边缘人物。
现在陆时寒执掌陆家，她跟着沾光，住进了庄园里最气派的别墅，身边有数位仆人服务，真正地过上了阔太太的生活。
梁雪兰很聪明，早在陆时寒刚刚冒尖的时候，就和罗香雯打好了关系，现在罗香雯把她当成最好的闺蜜，什么都和她说。
这不是，梁雪兰刚进门，罗香雯就迎了上来，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
“雪兰，怎么就你一个人，轻轻没来吗？”罗香雯问。
“她工作忙，下次我带她一起。”
“嗯嗯，我和时寒都挺想轻轻的呢。”
正在公司专注工作的陆时寒打了个喷嚏。
两人坐下来聊了会儿家常，感觉气氛差不多了，梁雪兰说起了她今天来的目的。她先是卖了波惨，说楚轻轻刚回国，没站稳脚跟，多辛苦多不容易，给罗香雯听得特别心疼；然后又说，楚轻轻想争取一个角色，陆时寒刚好给那个剧组注资了。
罗香雯马上顺着她的话道：“那就让轻轻去演啊。”
梁雪兰叹气：“听说人家已经定好了人选……就差签合同了。”
“这不还没签吗？换成轻轻！”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自家的电视剧，我想让谁演就谁演！你放心，我现在就给时寒打电话，保证这个角色是轻轻的！”
梁雪兰感激地说：“香雯，太谢谢你了。”
罗香雯一直靠男人养着，本来低了梁雪兰一头，现在看到梁雪兰这个企业家也有低头求她办事的一天，飘飘然起来：“咱们是好姐妹，别和我这么客气。”
说完，罗香雯拨通了陆时寒的电话。她叙述能力不行，陆时寒听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
“楚轻轻既然想要这个角色，怎么自己不来找我？”
“哎呀，人家是女孩子，要面子的嘛。时寒，你帮她一下吧。”
“我一向不插手剧组的选角。”
罗香雯一听，慌了。梁雪兰还在自己身边坐着呢，她都答应人家了，办不成事，多丢人啊。
于是她抱着电话，一个劲儿和陆时寒磨嘴皮子，先说“你不是喜欢轻轻吗，追女孩子怎么能没点表示，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把握住啊”，又说“反正合同还没签，把这个角色给轻轻怎么了，她肯定能演好的”。
陆时寒很无奈：“妈，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怎么能混为一谈。至于拍戏，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谁上都行的。”
罗香雯根本就不是一个能讲通道理的人，她觉得连自己的儿子都针对她，委屈极了，哭着说：“这么多年你爸爸对我一点也不好，好不容易熬到你出息了，你也不管我。我就想给轻轻那孩子要个角色，有那么难吗？动动嘴皮子的事你都不愿意做，以后我还能指望你给我养老吗？”
陆时寒被她哭得脑仁儿疼，整个人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他沉声说：“好了，你别哭了，我打个电话问问，如果剧组那边能换人，就换，换不了就算了。”
罗香雯破涕为笑：“嗯嗯！你现在就打吧，我等你回复。”
陆时寒从通讯录里翻到了《黎明档案》副导演的电话，打了过去，问他是否负责选角工作。
这位副导演在剧组里还是很有话语权的，他敲定了两位男主和女一号的人选，但是并没有参加女二的试镜。
此刻他受宠若惊地回答：“是的陆总，我负责的。”
陆时寒：“听说女二的角色还没定？”
“定了，合同没签。”
“能换人吗？”
副导演脑筋转得飞快：“别人想换，不行，但是您的话，没问题。”
……
梁雪兰回到家，楚轻轻马上凑过来，期待地问：“妈妈，怎么样？”
“搞定了。”梁雪兰宠溺地说，“你等着剧组来联系你签约吧。”
楚轻轻欢呼一声，抱住梁雪兰：“谢谢妈妈！”
第二天，林浅接到了王影的电话，后者吞吞吐吐的。
林浅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是不是《黎明档案》那边出变故了？”
王影愣住：“这你都能猜到？唉，当初就说不让你乌鸦嘴。”
“具体怎么回事？”
“剧组那边的熟人和我说，有人想换掉你，副导演答应了……”
林浅攥紧了拳，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怒意。不用王影说，她都知道是谁要换掉她。
她已经这么努力扭转局面了，竟然还是敌不过楚轻轻在陆时寒那吹吹耳旁风？
陆时寒有看过她们试镜的录像吗，读过剧本吗，知道连顾聿这个总导演兼编剧都肯定了自己吗？
这个王八蛋，仗着自己是投资人，就知道护着楚轻轻！他轻飘飘一个电话，葬送的是自己的前程！
哪怕是刚穿过来，被陆时寒净身出户的时候，她都没恨，只是讨厌他。
可现在，她恨了。
在被追到家来讨债的境况下，她耐着性子等了两天，等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陆时寒，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你不是在乎楚轻轻吗，我就让楚轻轻也尝尝，什么叫希望破碎的滋味。
王影见她久久不出声，猜到她心情不善，柔声宽慰她：“浅浅，咱们现在没能力和那些人抗衡，暂且忍一忍。这个角色没了，我给你找别的角色，女二演不了，咱们就从女三女四开始，总有一天能爬上去的。”
“不用。”林浅冷声说。
王影还以为她自暴自弃了，特别着急：“我保证给你挑好的剧本，你别放弃啊！”
“我没放弃。”林浅缓缓吐出一口气，勾唇一笑，眼神冰冷决绝，“我的意思是，这个角色一定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挂了电话后，林浅换了身衣服，又给自己化了个签离婚协议那天一样的妆。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眼睛水汪汪的，有一种凄美感。
然后，她穿过狼藉的客厅，关上泼满了油漆的门，一步步，沉稳地向楼下走去。
上车后，她报上了陆时寒别墅的地址。
……
暮色四合，冬夜里的路灯，散发着冷白的光。
车灯照过来时，林浅从别墅门口站起来，用手挡住了眼睛。
给陆时寒开车的司机汇报道：“陆总，门口有个人，好像是……林小姐。”
陆时寒昨天被罗香雯吵了一通，身心俱疲。听到司机的话，他也朝门口看去，站在那的的确是林浅。
她来做什么？太想他了，所以忍不住过来看看？
往常车子都直接驶进院子里，今天司机很有眼力见儿地把车停在了门口。
陆时寒面无表情，推车门的动作却略带急切。他的长腿踩在地上，逆着车灯，一步步朝林浅走过去。
见林浅穿得单薄，冻得小脸儿煞白，他眉心蹙了蹙。自己派人给她送了那么多衣服，她怎么不穿？
和他对视后，林浅仓皇地低下了头，往后退了半步。躲着他的样子，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陆时寒更不爽了。
“林浅，你怎么来了。”陆时寒站定，居高临下地问。
女生垂着头，两只小手绞在一起，指尖都冻红了。在她还犹豫着怎么回答时，陆时寒说：“进来。”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瞳孔里满是他的身影，精致的脸庞惹人怜惜。
陆时寒故意不看她，扯了扯领带，催促：“快点。”
林浅就这样跟着陆时寒进了别墅，局促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佣人端来了茶水，给林浅也倒了一杯。
“这回可以说了。”陆时寒疏离的语气，仿佛她是个陌生人。
林浅为了缓解紧张，捧起了那杯热茶，看手指完全贴在杯子上，就知道她冷极了。
半晌，她总算是从喉咙中挤出了几个字：“陆先生……”
陆时寒一听这个称呼，就想到她无意中喊的“老公”，心情有点烦躁。
他看出了她难以启齿，所以没催促她。
林浅心一横，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小声但清晰地问：“您能不能借我点钱。”
一秒，两秒，陆时寒挑眉。
所以林浅不是因为想他，才来的？这让他烦躁的心情，加重了一层。
还有，之前她不是挺有骨气的吗，现在撑不住了？他就知道，她那么依赖自己，出事了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他。
看在他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他不介意帮她一下。
“哦？”
得到回应，林浅涨红着脸，着急地解释：“您别误会，这个钱我一定会还您的！”
陆时寒在乎的根本就不是钱，他语调冰冷：“为什么要借钱？”
林浅眼睛一红，像是要哭了，给陆时寒看的心头一烫。
大概是把这一面暴露给喜欢的人，太过难堪，她强忍着眼泪，低下头，说：“我欠了……很大一笔钱，那些人找上了我家，我……”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滴泪直直砸在了手背上，陆时寒瞳孔一缩，仿佛听到了心墙被撞击的声音。
深呼吸一口气，她继续道：“我知道我以前犯下的错，不该让您来为我买单，可是我真的很怕那些人……除了您，我也不知道该求助谁才好了……”
陆时寒这次眼神是真的冷下来了，出口的字句浸着冰：“他们怎么你了？”
“他们把我家……”林浅像是回忆起什么恐怖的景象，肩膀颤抖了一下。
陆时寒连忙说：“我知道了，你不用形容了。”心里却在盘算，马上派人去调查一下。
林浅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感激地说：“谢谢您。”
陆时寒语气不自觉放软：“你需要多少钱？”
这痛快的语气，让林浅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只不过他没注意到。
“数目很大，保守估计……”她越说声音越小，“要两百万……”
陆时寒还以为欠了几个亿呢，才两百万而已。
林浅生怕他误会自己，赶忙和他解释道：“陆先生，这笔钱我一定会分开还给您的。您应该不知道，顾聿导演的《黎明档案》即将开拍了，我参加了女二号的试镜，得到了所有评委的肯定，后天我就要去签合同啦！”
提到事业上的成功，她一改刚刚的颓唐和羞愧，像个小孩子似的，语气充满了自豪。
陆时寒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黎明档案》的女二号原本定的是林浅？罗香雯怎么没和他说？
怪不得楚轻轻不亲自来找他，而是迂回了那么多个人，原来就是怕他知道！
一想到他和母亲都被楚轻轻给算计了，陆时寒心头猛地窜起怒火。
林浅仿佛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还在那满怀希望地说：“陆先生，这部电视剧如果能顺利杀青，我拿到手的报酬有几十万呢！这笔钱，我全都给您！等我在戏里的表现被更多人肯定，我就能拿到更多角色了，我有信心，两年内还清两百万！”
她掷地有声的话，像是针一样，一下下在他心上戳着，让他感到陌生的刺痛。
林浅说完，就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在看一条康庄大道。
而这条路，被自己给毁了。
陆时寒通体发寒。他不禁设想，她要是知道这个角色被换掉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
喜悦变为悲伤，开心成为痛苦，满腔爱意变为失望和痛苦。
越想，他心就越闷得不行，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呼吸都越发艰难。
哪怕他没搞清楚原因，他也清楚地意识到，绝对不能让林浅失去这个角色。
林浅的眸子越纯净，越显得他龌龊。这一次，变成了他不敢和林浅对视。
站起来时，他失去了一贯的沉稳，急促地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有点急事要处理，你在这等我一下。”
话音落下，他掉头就走。确定这里林浅听不到，他拿出手机，准备给那个副导演打个电话。
他已经想好了，哪怕剧组和楚轻轻签约了，这个角色也必须是林浅的！违约金大不了他来出。
结果还没等他拨通，有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他想都不想就给挂了。
两秒钟后，那个电话又打进来了。
陆时寒接起，冷冷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冽的男声：“陆时寒是么？我是《黎明档案》的总导演，顾聿。”
陆时寒一愣，他正好要找剧组的人。
“你好，我是陆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