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火器

商澜看向王力和李强, 二人也在紧张地看着她。

她思索片刻,小声说道:“我吸引视线,你们绕过去。”

商澜说的简短, 但王力和李强听懂了, 二人略一点头。

商澜转身往回走, “我们尿尿去, 有事?”

“擦, 撒个尿也要仨人一起,属老鼠的吧。”那卫兵嘲笑一句, 又道, “这里 就我们两个,总感觉有些不妥, 你们快去快回, 出事也好搭把手。”

“哦……”商澜见他没怀疑自已的口音, 心里微微一松,余光扫了眼营帐后面,抬手指指南边,又道,“那我去去 就回?”

“不然呢?”卫兵白眼一翻,“野狗似的逮哪儿尿哪儿?”

商澜“嘿嘿”笑了两声,“睡得糊里糊涂, 就地解决也是……”

另一个卫兵开了口, “少墨迹, 赶紧去。”

他话音刚落,忽然猛地回头,但为时已晚,王力、李强已经杀到了……

随着两声闷哼, 两个鲜活的卫兵变成了两具温热的尸体。

商澜心肝颤了两颤,她以为打昏 就行,却没想到二人一出手 就是杀招。

二人把卫兵的尸体拖到营帐旁边的黑影里。

商澜心里不舒服,但情势逼人,现在没有调整心态的时间,必须马上进入营帐。

她按着腰上的武器,掀开帘子闯了进去。

“嚓”。

这是一声擦燃火石的声音。

“拿下他!”黑暗中有人沉声说道。

商澜心中一梗:草,是宋春!

她来不及思考,短铳已从腰带里抽了出来,借着正在燃烧的火绒的亮光,抬手 就朝点火之人射出一发。

“砰!”

刺耳的射击声响彻夜空。

火绒掉落的瞬间,商澜眼尖地发现,屋子里有只木笼子,笼子圈着一个人。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王力李强闯了进来。

商澜双臂平伸,把二人压在门口,“砰砰砰”连开数铳。

——营帐黑,她虽然看不清楚,但影影绰绰能感觉到七八个人的位置,只要干掉其中三四个, 就有了一搏的可能性。

王力、李强经验丰富,秒懂她的想法,铳声一停, 就朝两边仍然立着的人影扑了过去。

商澜把铳重新塞回腰带,顺便取出警/用匕首,

两大步蹿到笼子前,在中间处摸了摸,找到锁头,匕首尖部戳进铆着门锁的铜片里,用力撬了两下。

“你起开,我踹它一脚。”里面的男人说道。

商澜站起身,匕首挥向一个明显不是王力李强的矮个子。

那人毫无防备,被她从后面刺了个正着,软塌塌的倒下去了。

这时,距离她最后一次射击大约有三十息了,外面已经乱了套。

“咋回事?”

“哪儿的声音!”

“是啊,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这边!”

“估计是杨副将那边。”

“快去看看。”

……

营帐外的脚步声大了起来。

“咣当”一声,笼子里的人踹开锁头,从里面钻出来,喝道:“还不走!”

那人一出来 就摸了把刀,劈开营帐,从后面出去了。

商澜恰好结束战斗,也捡起一把长刀,朝倒在笼子旁边那人的身上使劲一戳。

那人闷哼一声,骂道:“商、澜,你,不得好死!”

“我怎么死不劳你关心。”商澜嗤笑一声,也从破开的出口出去了。

“龚参将跑了!”

“快追!”

“快追快追!”这一声是商澜喊的。

她离龚参将最近,穿的又是黑衣人的衣裳,便想借此混淆追兵视线,谋个出路,以达到自保的目的。

李强、王力都是江湖经验丰富的人,深知“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手中早已换上了黑衣人的长刀,紧跟商澜身后,护卫左右。

龚参将似乎没怎么遭罪,速度要比疲倦的商澜等人快一些。

四人带着一长串的黑衣人跑进庄稼地里,沿着田埂一直向南。

不远处是一道丘陵,不高,海拔十几丈的样子。

商澜瞄一眼后面——上百名黑衣人追了过来,只是大家的速度旗鼓相当,暂时还追不上来罢了。

又过十几息,后面响起了马蹄声。

王力骂道:“擦,跑不过四蹄儿畜生,看来只能决一死战了。”

龚参将道:“哪那么多废话,跑快点!”

打肯定打不过,只能玩命跑。

两三里地的距离,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解决,商澜觉得自已这辈子没这么累过。

眼看着 就要到丘陵地带时,马匹追上来,骑在上面的黑衣人挥着长刀劈

了过来。

四人减缓速度,举刀阻挡。

这时,后面有人喊道:“姓龚的不能死,剩下的务必留个活口。”

黑衣人攻势略缓,商澜架开一把长刀,脚下一个弓步,继而劈了个竖叉,匕首笔直刺向马腹。

马儿受伤不轻,狂性大发,转身向下奔逃,与冲过来的战马对撞,丘陵上下一片混乱。

四人有了喘息的机会,马不停蹄地向山上奔逃。

龚参将依然跑在最前面,且到了山顶仍不减速。

商澜有些纳罕,正要提醒对方, 就听他大喊了一声,“跳。”

随后,一个“扑通”声从山下传了上来。

王力喜道:“对啊,这儿有条澜江。”

三人跟上,也跳了下去。

“让他们跑了!”

“娘的娘的娘的!”

“骂你娘呢,下水啊!”

“下个屁啊下,龚参将的营地 就在下游,要下你下。”

商澜松了口气,放松身体,浮在水面上,任由澜江的水把她带往下游。

其他三人也是如此。

“在下龚守义,多谢救命之恩。”龚参将自报家门。

商澜道:“救命之恩倒也谈不上,他们为什么抓你,又为什么用你做饵引我们上钩?”

龚守义道:“任博扬那贼要谋反,逼着老子跟他干,我擦他娘的,老子一家都在京城,干他娘的屁啊!”

商澜道:“你不干,他杀了你便是。”

龚守义怒道:“他敢!老子虽然只是参将,但手下的兵和几个千总都是老子兄弟,他们乃是边军精锐,想要老子的命,也要看他们答不答应。”

商澜明白了,此人活着比死了有用,所以黑衣人要留着他的命。

“也 就是说,昆山下驻扎的兵是葫芦兵,边军并不在此地。”王力说道。

龚守义道:“对,从前几年开始,任博扬 就养了好几百葫芦兵,都是各处挑出来的精锐。说是为了大夏,其实 就是他娘的私兵,我擦他八辈祖宗!”

商澜道:“关于任博扬谋逆,你还知道什么?”

龚守义道:“本 就不是一路人,老子能知道什么?”

商澜 就叹了一声。

一旁的王力小声说道:“敢情白忙活了。”

商澜道:“老王你是不是傻?”

李强赞同地“嗯”了一声。

“对啊!”王力这才想起来,他们何止是救了龚守义,分明掌握了一支千把人的军队好不好?

龚守义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又道:“听说桂西的高将军与任博扬关系不错,两省若是连成一片,形式还真不好说,%&*@!”他又爹了娘了的骂了好几句极脏的话。

商澜只当没听见,开始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力试探道:“这么大的阵仗,你 就没听到什么风声,京城里的某个王爷 就没来过?”

龚守义道:“唉,军里 就是这样,拉帮结派。我倒是早 就知道那帮小人一心一意地围着任博扬转,却从没想过他们能整出这么大的动静。”

其实边军将领的家属都在京城,目的 就是为了掣肘边军。

但这些人计划周详,又有那么多葫芦军隐匿在京城,只怕那些家属早 就被撤出来了。

龚守义性情耿直,有武艺傍身,与任博扬不是一路人,所以早被排除在外。

商澜想通其中的关窍,心中稍稍安稳了一些,手脚并用,慢慢游了起来。

“诶,你们是干啥的,朝廷派来的?”龚守义发泄完怒火,终于想起商澜的来意了。

商澜道:“我们是锦衣卫。”

“擦!”龚守义又骂一声,“这回行了。我死了不要紧,不连累家人 就行。哥几个回京后,可得给我做个证,谋逆的是他们,可不是咱。”

商澜道:“这个好说。”

龚守义放了心,笑道:“我 就说嘛,身上有铳的不能是一般人。小兄弟,我觉得你那铳不错,回去后给兄弟看看呗。”

商澜道:“铳是皇上给的,不能随便显摆,不然视同谋逆。”她这话是试探,也为彰显身份。

龚守义吓了一跳,“皇上给的?小兄弟到底什么人啊!”

商澜笑道:“自然是能见皇上的人。”

“得,我不问了还不行吗?”龚守义识时务,偃旗息鼓了。

天亮了。

晨雾笼罩,视野受限,但因为安静,商澜能隐约听见林子那边洗漱聊天的声音。

商澜快游几下,来到龚守义身旁,说道:“我们不慌着进营地。”

龚守义转过头,问道:“为啥?”

商澜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方脸,虎眼,浓眉,厚嘴唇,一看 就是个忠

厚诚恳的汉子。

她说道:“你走了好几天,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

龚守义于四天前被任博扬诳到昆山,这期间变数太大,不得不小心从事。

龚守义道:“唉,他们要是那么容易叛变,那帮狗娘养的早 就杀了我了。”

他话虽然那么说,但动作慢了不少,说道:“也行,咱们小心着些。”

半盏茶的功夫后,四人上了岸,小心翼翼地进了小树林。

小树林里没有埋伏。

这说明龚守义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四人进了营地。

士兵们见龚守义如此狼狈,都吓了一跳,纷纷上前询问。

龚守义也不瞒着,把情况给大家交代了一遍。

“娘诶,谋逆了。”

“图啥呢?”

“任大将军跟皇上有仇吗?”

“没听说。”

“咱们怎么办?”

“不知道,看老龚的吧。”

“对,老龚为人耿直,总不至于诳咱。”

……

先是几十人,然后数百人,大家把四人团团围住,议论声不绝于耳。

龚守义道:“兄弟们,大夏根基稳固,武器精良,不管谁谋逆咱都不能掺和。我 就一句话——送死的事咱不干!”

“对,送死的事咱不干。”

“那 就好,咱 就跟着龚将军。”

“对,我们 就跟着你。”

……

龚守义又说几句场面话,让士兵们散开了,带着商澜等人去换衣裳。

往主营帐走的路上,商澜终于明白龚守义为何那么重要了。

龚守义负责的是火器营,有铳,有火炮,这是边军的重中之重,任博扬没法不重视。

换好衣服,商澜三人随着龚守义的亲卫去了主营帐。

营帐里坐了十几个汉子,各个表情凝重。

龚守义站起来,迎商澜等人几步,说道:“三位,我把兄弟们也叫过来了,任大将军的事咱们得好好商议商议。”

“兄弟们,这三位是锦衣卫的兄弟, 就是他们救了我。”

一个百户说道:“老龚,锦衣卫的人都有凭证,倒不是咱小人之心,可总归是大事,不能马虎不是?”

“正是正是。”其他几个立刻附和道。

王力看看商澜,后者点点头,他便把锦衣卫的腰牌取了出来。

李强也是。

商澜把

不准里面有没有奸细,不好表明身份,把短铳从腰上取下来,“我的腰牌丢了, 就拿这个家伙证明一下吧。”

龚守义靠近两步,“擦,果然跟见过的连发铳不一样,确实好家伙,好家伙啊!”

大家都是火器营的将官,对火器情有独钟,几个百户也围了上来。

其中一人说道:“能试试么?咱们有弹药。”

商澜把弹仓掰出来,笑道:“你们的弹药不能用。”

转轮枪弹仓精致,子/弹比鸟铳的小许多,确实不能用。

一干汉子便也罢了,悻悻然坐了回去。

大家继续商议正事。

如果龚守义不谋逆,自然要帮大夏平叛谋逆,但他们人数少,火/药数量也不多,想要跟六万边军抗衡等同于以卵击石。

但他们毕竟是火器营。

只要有火/药,商澜 就能想出一些办法来, 就算对抗不了任博扬,也能以逸待劳,支援大夏军队。

另外,商澜还做了承诺,只要干掉叛军,她 就向皇帝请命,给火器营的兄弟们升官。

武官们都很爽快,大家很快 就达成了协议,并对接下来的事情进行了统筹安排。

……

商澜离开京城的第十天,昭和帝安排在南城二桂胡同的暗哨起了作用,他的人摸到北城桃花胡同,抓到了陈先生。

陈先生,名悬,字危言,先帝时期的一个同进士。

此人文章一般,于兵法极有研究,善谋略,曾任过冠军侯的军师,在大夏的兵法圈子里极富盛名。

任家是陈悬的老东家,陈悬自然格外忠心。

他本人虽是书生,但骨头硬得很,陆俞审了两天什么都没审出来,人 就咬舌自尽了。

昭和帝暴跳如雷,却也毫无办法,只好派兵围了冠军侯府。

岂料,冠军侯府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干婢女小厮。

昭和帝屡屡受挫,完全没了脾气,黄龙河决堤,给京城下游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流民朝京城蜂拥而来。

为缓和危机,他暂时放下谋逆一案,亲自征粮——号召京城权贵和富户捐款捐粮,从北方各州府调粮,并使用强硬手段迫使官员归还国库银两。

整个京城鸡飞狗跳。

好在他始终大军在握,且流民被死死规制在一个区域内,才没有发

生更坏的结果。

历时大半个月,流民终于散了。

然而,昭和帝这口气还没完全喘匀,西南边军大将军任博扬叛乱,占领桂东桂西两省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整个京城哗然。

有人叛乱, 就有人要去平叛。

几位亲王通过各种渠道给昭和帝表明心意——他们要率军平叛。

昭和帝不大相信冠军侯有谋逆的胆子,但他也确实找不到幕后黑手。

王爷们不能信任,军里人际关系错综复杂。

乃至于,虎符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最后,商老太爷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带兵前往。

昭和帝同意了,下圣旨任命商老太爷为大将军,端王监军,二人互相制约。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卫国公送走最后一批粮草,精疲力尽地回了国公府——国公府八月份修建完成。

“父亲。”商云彦推门进了内书房,担忧地说道:“从北到南,一个多月的急行军,祖父的身体能成吗?”

商祺道:“不能行也得能行。”他喝了口茶,重新靠在躺椅上,“辣椒、番柿收得怎样了?”

商云彦道:“全部收上来了,番柿下了地窖,辣椒也晒上了。”

商祺点点头,“都是你妹妹的心血,等她回来,火锅店 就开张。”

商云彦“嗯”了一声,“父亲,妹妹最近没有消息吗……”

“没有。”商祺蹙起眉头,烦躁地站了起来,“这孩子胆子忒大了,怎么 就不回家跑那里去了呢?”

商云彦道:“妹妹可能查到了什么吧?”

商祺叹了一声,“那是一定的。只是太冒险了啊, 就算跟着她的两个锦衣卫都活着,也不过三个人而已。”

商云彦道:“如果只有三个人,便条一定送不过来,父亲,我怀疑妹夫也活着。”

商祺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我儿说得没错。”

一个月前,他下衙时收到了一张没有署名、字体陌生的便条,上面只写着“桂东安好”四个字。

他们一家除商澜和他四弟之外,都在京里,用不着报平安,也谈不上安好不安好。

而且,他四弟在西北,西北并无战事。

所以,他确定那张字条说的是商澜。

如果商云彦的分析是对的,岂不是他不但女儿没死,女婿也可能没死?

但愿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