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走时已近二更。
从大门口回来, 商澜扑在炕头上翻滚了几下,同许妈妈吐槽道:“看着挺酷一人,私底下这么赖,人心真是隔肚皮呀。”
相处时间长了, 彼此 就有了解了, 许妈妈明白“酷”的意思, 笑道:“如果萧大人私底下还是那么酷,大小姐还是不要嫁的好。”
商澜撇撇嘴,坐起身, 下了地, “也是哈,谁愿意一辈子捂一块不能化的冰呢?”
她坐到书案后,拿起自制铅笔,专心致志地写写画画起来。
许妈妈一边铺被子, 一边劝道:“不早了,大小姐休息吧。”
商澜打了个呵欠,“不行, 趁着手头案子不那么紧迫, 我得把图纸赶出来。”
两万两银子,大概相当于现代的两千万,不是小数目,每耽搁一天都是钱。
商家没分家, 卫国公私自动用公款, 她的压力还是蛮大的。
想到这里, 商澜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找出墨锭磨了墨,写了一张借条, 并按上了指印。
这是一张标明了利息的实实在在的借条——不管商家其他人知不知道这笔银子的用途,她都必须让这件事光明正大。
……
六扇门,小书房。
商澜先 就管红一案做了简报,再听谢熙等人的汇报。
谢熙等人忙碌一天,在镖师、商队,以及混迹茶楼的江湖人中,寻访到七个失踪者:鲁青松,皮正文,齐剑,郑旺,杨广未,华山伟,时进,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华山伟、时进、鲁青松在前年夏天失踪,其他四人均是五年前。
长青山那具骸骨,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兴隆寺的四十岁左右,上下误差不会超过两岁。
对照骸骨年龄,可排除其中三个。
再按照失踪时间一一对应,可得出如下结果:华山伟、时进可与长青山骸骨相联系,郑旺、皮正文则与兴隆寺相联系。
其中皮正文和华山伟是六扇门的捕头,郑旺是商队长随,时进则是纯粹的武林中人。
王有银心有戚戚,“想不到当捕头这么危险,居然失踪这么多年,连尸骨都没找到。”
刘武道:“别说六扇门, 就是顺天府的捕快也死七八个了。”
“唉,在六扇
门干,确实有些风险。”李博感叹了一声。
“是啊是啊。”其他几人附和道。
商澜见士气有些低迷,遂道:“人生 就是这样,即便不当捕头,也有许多人不得善终,一场火灾、一场洪水、一场地龙翻身,哪个来了都死人。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既然活着, 就好好活,不用想太多。”
刘武点点头。
大熊憨声憨气地说道:“大捕头说得没错,头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啥!”
何俊伟道:“熊哥说的对,咱们 就从两位前辈这里下手,都是同僚,让他们入土为安也是咱的功德。”
“对,对……”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谢熙道:“小何说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重点找谁的胸部受过重创,只要找到这个人,长青山的尸骨大概 就有眉目了。”
……
四个目标人物。
商澜便把人手分成四组,每个捕头带一个捕快,对这四个人做的身世、家庭状况、性格特点、社会关系、仇家、出事前的行迹等进行深入调查。
商澜总指挥,并继续查管红的案子。
乔大乔二把管金山夫妇、林桂、孙有才一起带了过来。
商澜先问管金山,其他人放在小书房,由乔二看管。
审问地点在牢房中的刑房,这里与小书房距离较远,即便喊叫,小书房的人也听不到声音。
商澜在公案后坐定,问已经慌了神的管金山:“管红从出生到走失,你打过她多少次?”
管金山闻言低下头,“草民不记得了。”
商澜又问:“管红从出生到走失,你总共给她吃过几个鸡蛋?”
管金山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草民也不记得了。”
商澜冷笑,“我看你不是不记得,而是根本没给她吃过吧。”
管金山不大确定地说道:“小时候还是吃过的吧。大捕头,家里穷,好几个孩子,她还是个傻的,草民也是没法子啊。”
商澜在心里叹了一声,又道:“你说说,到底是你媳妇撺掇你杀了她,还是你的大儿子管玉不小心打杀了她?”
“都没有,都没有。”管金山面色惨白,全身打着摆子,两只手不停地摇晃着。
商澜没有心软,继续问道:“
就因为管玉是男孩子,你们一家都觉得为个傻子搭上他的命不值当,所以才一家人一起为他隐瞒?”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大捕头,我们对傻姑是不好,可从来没想过要杀她啊!大捕头,草民冤枉啊,草民真的冤枉啊!”管金山吓坏了,一边喊,一边磕头。
“如果确实是管玉失手打死她,管玉绝非死罪,顶多流个几年,你们从此不必为此提心吊胆,岂不是皆大欢喜?”商澜开始诱供。
管金山抬起头,眼里含着泪说道:“真的不是他,真的不是他呀,不是我家任何一个人,大捕头,你可不能冤枉人啊!”
商澜道:“你们冤枉吗?管红因为傻,直到死也没吃过几个鸡蛋,你是她的亲生父亲,却半点人伦不讲,每日非打即骂,她不冤枉吗?是她愿意傻的吗?”
管金山擦了把眼泪,喃喃道:“她继母不待见她,我也是没法子啊,谁让她傻呢。”
商澜摇摇头,不再跟他较劲,说道:“既然他不肯说,打他三十大板。”
这三十大板,不是为了让他招供,而是为了死去的管红。
……
接下来审管二的媳妇,邱氏。
商澜问:“你为什么撒谎?”
邱氏狡猾地反问道:“大捕头指的是哪件事?”
商澜懒得理她,吩咐刑房捕快:“用刑。”
邱氏吓了一跳,尖声叫道:“凭什么,我做什么了?杀人啦,杀人啦!”
商澜挑了挑眉,“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你家男人已经交代了,我劝你老实点儿,省得白白吃苦头。”
两个捕快冲上来,一个按住人,另一个把拶指套在邱氏的手上。再各抓一条绳子,使劲一拉……
“啊!”邱氏惨叫一声。
商澜一拍惊堂木,示意捕快们暂停,问道:“怎么样,现在知道了吗?”
邱氏疼得冷汗直流,大声呼道:“知道了,知道了,大捕头请问,奴家都知道。”
商澜抬了抬下巴,两个捕快再用力。
“啊……”邱氏惨嚎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捕头啊,我知道了,我对管红是不好,我确实不乐意让我儿子养她的老,还总让她爹打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呜呜呜……”
商澜不喊停,两个捕快 就不松劲,尖锐的叫声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快感。
她在心里数了二十个数,方叫停捕快,继续说道:“疼吗?管红挨打的时候,估计比你疼多了,活到十九岁,没吃过几个鸡蛋,没过过几天顺心的日子,她的一生比你冤枉多了,继续夹,夹到她说实话为止。”
十指连心,邱氏的食指已经肿了。
她膝行两步,哭道:“大捕头,民女错了,民女真的知错了!民女对她不好,但真不是民女杀的啊,饶命啊,饶命!”
商澜道:“你男人已经交代了,人 就是你杀的,夹!”
两个捕快对视一眼,继续拉。
邱氏骂道:“管金山,你个天杀的,我要杀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狗日的管金山,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
商澜觉得够了,挥退捕快,让他们把一瘸一拐的管金山带了过来。
邱氏用吃人地目光瞪着管金山,若非有商澜等人在,她早 就扑过去咬人了。
管金山惧怕地往后缩了缩,看看商澜,到底闭紧了嘴巴。
商澜问道:“你们家左右邻居,谁家有车,或者……谁家能借到骡车或者驴车?”
她忽然换了问询内容,管金山和邱氏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邱氏挨了刑罚,害怕再次被夹,反应比管金山快些,说道:“林家有车,孙家没有,孙、林两家是亲家,孙家一般跟林家借车。”
商澜问:“林桂和孙有为的关系怎么样,他们三年前是否出过门?”
“挺好的吧,出门?”邱氏疼惨了,在手上连吹两口,“我不记得有出门的事,管金山,你记得吗?”
管金山道:“我忙着找人,没听说过这些。”
商澜想了想,又问:“那你们知不知道,他们两家谁有闲置的房子,或者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林家和孙家人丁兴旺,如果真是他们杀了管红,并能藏到第二天,必定有一个合适的第一现场。
管金山道:“两家都没有,不过我们胡同第八家是个旧屋,儿子发大财 就搬走了,房子太旧,一直没人租, 就那么放着了……”
邱氏点点头,“对对对,我家想租来着,但李家没空修房子。”
商澜道
:“管红走失后,你们去那里找过吗?”
管金山道:“当天晚上找过,后来 就没再去找。”
商澜又问:“当天晚上找管红的时候,林桂和孙有为都去了吗?”
邱氏和管金山想了好一会儿。
管金山道:“没有,帮着找的都是年轻人,他们岁数大,没出来。”
三年前,林桂六十多,孙有为也有四五十了。
邱氏道:“大捕头怀疑他们?”她看看管金山,“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管金山不明白,“林大伯和孙大哥人还行啊,总是乐呵呵的,不像坏人。”
邱氏哼了一声,“你看谁都是好人,别忘了,林桂的老家 就在临水镇。”
……
商澜让乔大把她们带下去,把林桂带进来。
林桂微胖,见人三分笑,笑起来一脸褶子,“草民叩见大捕头,不知大捕头有何吩咐啊。”
商澜注意到他拄在地上颤抖的双手,说道:“吩咐没有,找你来是为了管红一案。”
林桂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低下头,说道:“大捕头尽管问。”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
商澜站起身,走到他身前,弯下腰,说道:“是你杀了管红,用手捂死了她,对吗?”
林桂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不是我做的,她是个傻孩子,我杀她作甚?”
“是么?”商澜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趁林桂心绪不稳时下些猛药,便从一旁的刑具架上取来一支鞭子,“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年纪不小了,临死前挨顿鞭子,未必好受哟。”
林桂惊恐地看着她,手脚并用,接连往后蹭了两下。
“一百鞭!”商澜忽然喝了一声。
“冤枉啊,大捕头,冤枉啊,我没杀她,不是我杀的!”林桂喊道。
商澜喝道:“不是你,又是谁?”
林桂起身往门口跑,“昏官要屈打成招啦,我没杀人。”
乔大冷酷地踹出一脚,把他踹了回来。
“啪!”一个捕快抽出一鞭子,打在林桂的胳膊上。
林桂惨叫一声,“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商澜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打,打到他说为止!”
“是!”捕快加快速度,不大的刑房里满是鞭子抡起时的呼呼声。
大概
抽了十几鞭,林桂 就受不住了,“别打了,不是我,是孙有为杀的,孙有为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