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管家

商澜把卷宗接过来, 细细看了一遍。

案件的报案人、时间、事由、地址、调查人、调查经过,以及最后的调查结果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她站了起来,说道:“除上面写的,聂大人还有其他补充的吗?”

聂荣道:“都在上面了, 下官送大捕头出去。”

……

从顺天府出来, 商澜直接往南城走了一趟。

报案人名叫管金山, 家住城西南的过桥胡同。

其女儿管红,走失时十九岁,智力不高, 身高体壮, 看体态描述,与被害人相差无多。

乔大说,过桥胡同这一带是穷人住的地方,跟现代的贫民窟类似。

房屋普遍低矮破旧, 青石铺 就的街道坑坑洼洼,许多地方都积着黑水。

管家在胡同的第二家。

大门开着,里面有女人正在粗声大气地说话, 乔大敲两下门, 没人应,便直接走了进去。

商澜和乔二跟着进了门。

乔大在影壁前住了脚,扬声问道:“这里是管家吗?”

说话声戛然而止。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打开西厢房的门,探半个身子出来, 狐疑地问道:“你们是……”

乔大道:“六扇门的, 我们找管金山。”

“啊。”女人发出一个单音, 缩了回去,“他爹,六扇门来人了, 你快出来看看。”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快步出来,“小人 就是管金山,官爷有事?”

商澜道:“我们找到了你女儿的尸骨……”

“啊?”中年男子先是一愣,随即恍然,“我家大女儿管红么,她死了?”

他声音不小,上房、东厢房一下子涌出来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

商澜道:“尸骨年龄和你家女儿相仿,推测是管红。”

管金山道:“也 就是说,不一定是我家……”

“他爹,天气冷,快请官爷进来坐。”先前那女子小声叫了一声。

管金山如梦初醒,“对对对,几位官爷里面请里面请。”

商澜跟着管金山进了屋。

房子很破,但家具还看得过去,该有的都有,条案上还摆着两个花红柳绿的大花瓶,充分展示了这家女主人的品味。

商澜在椅子上坐下,已经不动声色地把管金

山和女人打量了一番。

管金山身材高大,但性格懦弱,应该是个妻管严。

女人穿了件八成新的红色暗花长袄,墨绿色长裙,眉眼间很有几分轻佻。她一开始还在大声讲话,他们一来,马上调小了音量,处事周到热情,应该是个精明市侩虚荣心旺盛的。

管金山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官爷,尸骨是什么意思,还能认出人吗?”

商澜道:“尸骨, 就是骨头,看不出来长相。”

管金山点点头,“那也不一定是我家管红吧。”

商澜笑了笑,“管红脑子不好使,失踪将近四年,你觉得她活着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管金山不安地搓搓脚,“唉……”

女人说道:“那孩子脑子不好,可做力气活很有一手,说不定去哪个大户人家做公粗使丫头了呢。”

“ 就是 就是。”管金山附和道。

商澜不想争论这个话题,便道:“你们说说管红走失时的情况吧。”

“嗯……”管金山略仰起头,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当时因为抢一个鸡蛋,管红和管玉打起来了。管玉是管红的弟弟,比她小两岁,管玉哭了,我 就打了管红一顿,她 就跑了,当天晚上没回来,我们一家找了两天,第三天报了官,又找了几天,一直没找到。”

这个说辞同卷宗上所言差不太多。

商澜问:“管红跑出去时,都有谁看见了?”

“这……”管金山问那女人,“香兰,当时都谁看见了?”

香兰说道:“当时是夏天,傍晚,大家都在家……好像没人问过这个事吧,稀里糊涂的,反正 就是孩子丢了。”

商澜把这一点补充在笔记本上,“她平时有什么喜欢去的地方吗?”

管金山道:“闲着的时候,她愿意去桥下坐着,一坐 就是半天, 就那里,没别的地方。”

香兰补充一句:“那丫头懒着呢,动不动 就跑出去。”

商澜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一番,问道:“这位大婶不是管红的亲生母亲吧。”

香兰不自在地抠了抠手指甲,“不是。管红娘死得早,那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

果然是继母。

商澜若有所思,遂细细询问了管家的家庭情况。

管家老爷子生了六

个孩子,三个女儿出嫁了,三个儿子全部住在这个小院里。

四世同堂,拥挤得很。

管金山行二,住西厢房。

他与原配只生了管红一个,管红是超大儿,原配难产而亡,续娶了香兰,三个男孩子都是香兰生的。

大儿子二十岁,二儿子十七,都已经成亲,也都是木匠学徒,三儿子十二岁,在私塾读书。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贫民窟里,能上学是件十分奢侈的事——管金山是木匠,这几年赚了点小钱,也 就能供孩子上学了。

管红人笨,只能在家做些杂活,香兰有时候给她接些大户人家要洗的衣裳,但她力气大,经常洗坏了,后来 就不做了。

商澜盯着侃侃而谈的香兰看了许久,忽然问道:“你对你的儿子可能要养管红的老,有什么想法?”

香兰很敏感,立刻叫屈道:“官爷,我可没起过坏心啊。她一个姑娘家, 就算吃的多干的少,一大年也要不了几个钱。奴家说句难听的, 就当个牲口养了呗,摊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商澜笑了笑,一个一米七八的粗壮的年轻女子,智商不高,不会看眼色,孔武有力却不干活,养一辈子不好养啊。

“奴家说的都是真的,官爷,你可不能冤枉奴家啊。”香兰见商澜笑得不善,吓得站了起来,声音也响亮了,“奴家养她到十九岁, 就算是条狗也养出感情了,更何况大活人呢,官爷可不能冤枉奴家呀。”

管金山也白了脸,双膝一弯 就跪下了,“官爷,我是管红亲爹,不可能杀她。”

商澜道:“我只是问问你们的想法,并没有说你们杀人。”她看向管金山,“你们在京南的临水镇有亲戚吗?”找到尸骨的地方离临水镇很近。

管金山摇摇头,“临水镇在哪儿?”

“在黄龙河畔。”商澜站了起来,说道:“我去和其他人谈谈,你们歇着吧。”

“黄龙河,没有。”管金山把商澜等人送到门口,目送商澜进了上房。

管家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还活着,六十多岁,精神矍铄,说话利落。

商澜还没进门,二人 就备好了茶水,态度谦卑而又热情。

上房比西厢房的陈列还要好些,这说明管家在尊老上做得不错。

商澜道:“我的来意,想必二老都知道了,对管红走失一事,你们有什么说的吗?”

“唉……”老太爷叹了一声,“那孩子命苦,一生下来 就是傻的,他的几个弟弟本要养她老,她却自已想不开,跑掉了。”

商澜道:“她不是想不开跑掉了,而是被人杀了,老太爷觉得谁会杀她?”

她这话问得直白,且若有所指,老太爷变了脸色,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谁会杀一个傻子?”

老太太点点头,“ 就是 就是。”

商澜道:“你们家的二儿媳妇说,管红脾气不好,总跟家里人打架是吗?”

老太爷冷哼一声,“什么总跟家里人打架, 就是她总磋磨孩子,不然孩子又怎么会跑?”

商澜追问,“那你觉得你家二儿媳妇会杀管红吗?”

老太太吓了一跳,“那不能够,她连鱼都不干杀,又哪敢杀人?出事那天,管红不知听挑唆了,非要抢弟弟的鸡蛋,被他们两口子打了一顿,这才跑的,我们都听见了。”

“你们都听见了?”商澜摇摇头,“你们听见没用,得外人看见才有用。”

“官爷,我家二儿媳妇人品是不咋地,但她真不可能杀人,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呐。”老太太有些激动。

商澜把本子收了起来,说道:“老人家别激动,我只是问问罢了,还谈不到冤枉好人。”

……

商澜从上房出来,又去了东次间和东厢房,问了死者的大伯母和三婶子。

这两个人与香兰不同,看起来老实肯干,话也不多,但反馈的内容与老太太差不多。

于是她又走访了左右和前面的邻居。

左右邻居没说什么,一个说年头长忘记了,另一个说管家一家人挺好的,对管红也不错。

胡同前面有几户人家则说,管家一家人顶不是东西,总在天黑后吵闹,让人不得安宁。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告诉商澜,管红脑子笨,行事像七八岁的孩子,什么活都做不好,香兰看不上她,总是撺掇管金山打骂。

管红从小被打怕了,别看身高体壮,但在家里很少说话,窝囊得很,让干什么干什么。

所以,不少邻居猜测,管红被香兰和管金山给杀了,根本不是失踪。

邻居们的闲话说了一箩筐,干货极少。

关于三年前,管红失踪那天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争吵,他们谁都说不清——他们这样告诉商澜,偶尔吵一次,大家也许能记住,但一吵 就是十几年, 就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了。

回到六扇门。

一干小将出去查另两具尸骨了,只有刘达在小书房整理六扇门的一些尸格。

刘达放下笔,问道:“大捕头,女子的身份有眉目了吗?”

“有。”商澜在椅子上坐下,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死者叫管红,是个脑袋不太好的姑娘。管家人都说死者乃是离家出走,但几个邻居说,管家不想养废人,所以把管红杀了。”

刘达道:“那大捕头怎么看。”

商澜接过乔大递过来的水杯,先喝了口热水,说道:“到目前为止,我没在管家人脸上发现任何破绽。按道理,他们不该有那么好的心理状态,所以,我基本上认可他们的说辞。”

乔大提醒道:“香兰说了谎。”

商澜道:“她撒谎才是正常的。”

乔大道:“那也是。”

刘达问道:“大捕头有什么想法吗?”

商澜打开笔记本,“一般来说,管红被熟人杀死的可能性大些,扩大寻访范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