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水杯 茶叶开始泛黄

陆熙年可不是随随便便请的客。

他记得林桥说过一段话:“平遥盲书快要失传了, 等到有空闲的时候,我想带孩子去山西一趟,录下这些濒临失传的曲子。”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他一直把这句话放在了心上。

其实不久之前,外公也说过同样的话,“现在好多老戏曲都快后继无人, 得趁着老艺人还在世的时候挖掘抢救才是。总不能让老祖宗的活儿没了声音。”

比方说,这戏曲中有一个腔调叫做“青阳腔”, 因产自安徽池州青阳而得名。

这青阳腔发源于明代嘉靖年间,清末衰落,到如今已经没几个人会唱了。最年轻的青阳腔传人都已经四十多岁。等这批老艺人不唱了以后,谁还会记得青阳腔的发音?

事实上,这样濒临失传的戏曲还有无数种,传统戏曲行当正在落寞, 连京剧都渐渐被大众遗忘。

作为吴灿荣的外孙, 陆熙年很想完成外公的心愿, 利用自己在台里的影响力, 做一档“抢救濒临失传曲艺”的节目。

当然, 这节目有个主持人还不够, 必须请嘉宾来互动,他看中的人选便是林桥。

“让我上节目介绍濒危的戏曲?”

林桥听完了他的话, 却有点不自信。毕竟星光旗下的艺人成千上万个, 不缺乏专业人才。请她这么个初出茅庐的相声演员去捧场, 不怕到时候收视率扑街吗?

只听陆熙年问道:“你知道青阳腔吗?”

“知道,就是池州腔嘛。”一谈到戏曲方面的知识,从小泡在曲苑长大的她简直如数家珍, “青阳腔被誉为京剧的鼻祖,京剧中的很多唱腔都发源于它。”

“那么太湖曲子戏,你知道吗?”

“知道。《关公降曹》和《送子观音》两出都是曲子戏。”

她小时候在茶楼上听惯这些戏曲,都是头发花白的老艺人才会唱的老腔调了,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没听过这些古老的曲种。

陆熙年喟叹道:“就这两种濒临失传的传统戏曲,全星光公司上下,可能也就你我二人听说过。我不找你做这个节目的嘉宾,难不成去找那些门外汉去一顿乱指点?”

“这个……”说的也是。

她上综艺节目是个外行,但谈到戏曲方面的知识,没几个比她还内行。毕竟她的柳活儿(唱歌)比爸爸都好。

林桥看了看身边的小朋友,林国栋也递给女儿一个“答应”目光。这是一件大好事,他的心愿也是推广这些传统曲艺。

老爷子的想法很简单: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听什么韩流日流的口水歌,却不知道我们的老祖宗们发明过哪些戏曲,唱过什么生旦净末丑,演过什么嬉笑嗔怒。

文化是民族的根,也是民族自信的来源。他希望通过这个节目,让更多的年轻人知道:我国的传统戏曲瑰宝有多么富丽堂皇。别总是盯着外国,说人家的音乐有多好。

林桥心领神会,既然爸爸都同意了,她便答应道:“那好,我可以做你的嘉宾。”

林国栋立即举起了小手手,卖个萌道:“叔叔,我也要去!我也会唱好多的戏曲!”

陆熙年知道孩子离不开母亲,便笑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节目下个月就开机。你放心,不会跟现在的综艺时间冲突。”

林桥点了点头,陆熙年还想的蛮周到,这下,她和爸爸的工作要多起来了。

聊完了工作,这会儿服务员开始上菜。

第一道菜便是清蒸澳洲大龙虾,这是陆熙年特意给她点的“奖品”,奖励她写的活儿真不错,给师门涨了不少脸。

而林桥夹了一块筷子龙虾肉,放在了爸爸的碗里,随口跟陆熙年聊起来:“师哥,宋师弟的进步真大,他已经找准了自己的风格路线,往后必定能成大器!”

林国栋问道:“陆叔叔,你看我们演的像是一家三口吗?”

“不像。”陆熙年脱口而出。

依据他阅尽千帆的目光来看:宋玙璠和林桥站在一起,怎么看都只像是她的跟班小弟。这不是年龄的差距问题,而是宋玙璠根本没有一家之主的气质在。

这句话成功让林桥停下了伸出筷子的手,“我们三个演得不好吗?”

“不是你和孩子演得不好。”

陆熙年咳嗽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从主持人的专业角度来点评口齿功夫:“宋玙璠的台词过于僵硬,普通话的咬字也带有南方口音,配不上你们的戏。”

林桥解释道:“因为他是温州人,从小听方言长大,能把普通话说成这样就不错了。”

“但观众不会在乎他来自哪里,只在乎人物生不生动。”陆熙年正经点评道:“等到节目播出以后,小品的看点都在晨晨和你身上。至于宋玙璠,他只能靠脸刷存在感。”

言外之意,宋玙璠都靠林家母子带着上分。

***

几天以后,《欢声笑语》第二期节目播出,陆熙年的话就得到了应验。

这段反应二婚带娃的小品很快上了微博热搜,点击量超过了4000万。相声界、喜剧小品界的人士都纷纷鼓励喝彩,对林家母子的表演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萌娃美妈的母子组合既新颖又养眼。还有大V直接把《欢声笑语》的宣传图换成了母子两的照片,吸引来了无数的路人流量。

这样一来,林家母子的商业价值涨的飞起,名声也跟着水涨船高。

相比较之下,宋玙璠的“坏”字路线走的还不够吸引好评,只能靠一张帅脸刷刷姑娘们的关注。三天时间里,他的微博涨粉了10万,也算是开启了相声颜值粉的流量。

只不过,有人在暗地里咬牙切齿——

节目播出的当天晚上,叶成锦回家打开了电视机,正好看到了这段小品。

他连参加活动的妆容都没卸,头顶的白炽灯晃了晃,把他脸上的戾气照的一干二净。

一阵分崩离析的怒火中烧。

叶成锦站了起来,砰!——先是花瓶碎了,再是满架子的书倒了下来。甚至连刚买的苹果手机也被扔在了地上。玻璃屏幕一寸寸龟裂,正如他的怒火一寸寸侵入心脏。

他砸了身边一切能砸到的东西,包括去年在上海电影节上捧起的那座影帝小金人奖杯。

可是狼狈的愤怒只能彰显无能,连同他那曾经高傲的“巨星风度”,都一起扔进了下水道里去。

林桥排演的这段小品是给他看的。叶成锦心里很清楚。“二婚”的画外音是:不是你抛弃了我,而是我抛弃了你!

他怎么从前没发现她有这样的本事,还能博得这么多的掌声?

更该死的是:她居然在大屏幕上和别的男人“牵手二婚”,还打扮的那么艳光四射!

这些画面落在叶成锦的眼睛里,刺得他连瞳孔都难受起来。嗓子好像被火烧过一样,骤然涌上来的愤怒潮水,使得他脱离了理智的范畴,只能阴暗地想着报复她的方法。

可思来想去,他现在和林桥作对,肯定会得罪陆熙年,从而影响到自己的对赌协议。

他毕竟是叶成锦,绝不会轻易得罪那些掌握资本的人,包括陆熙年和他姐姐在内。

只不过,那个给林桥助演的宋玙璠,倒是可以对付对付。

叶成锦痛恨他是有理由的。这宋玙璠只是个普通的素人嘉宾而已,但看他和林桥一唱一和扮演夫妻的默契,他都要怀疑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产生了私情?!

黑夜漫长,这股怒气难耐,他动不了林桥,还动不了区区一个宋玙璠吗?

打定了主意,叶成锦就打电话给助手,“帮我联系丁豹,就说我有事要找他,明天中午来我的工作室单独见面。”

这丁豹是他认识的一个娱记头子,手底下的临时工狗仔队无数,专门负责京圈这一片明星的八卦爆料。此人在黑白两道都有些门路,和他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

隔日见面。叶成锦直接告诉他:“丁哥,替我安排几个人,做掉甘霖剧场的那个宋玙璠,事成之后给你200万,走瑞士银行渠道。”

“这么便宜?”丁豹还不太满意这个价格。

话说回来,他替叶成锦压过不少花边新闻。包括叶成锦去年和戴茜拉好上了。两人在片场的房车里“震动”,当时不少家媒体都得到了消息,都是他用叶成锦给的钱买通了各路记者,将消息给压下去的。

何况,叶成锦当时还没和林桥离婚,那是更大的丑闻。也是他死死盯着各个娱记的口风,替他守住了“隐婚”这一道舆论关卡。

现在,叶成锦再次和他交易,这200万——在他眼中,根本就是打发叫花子的钱!

“宋玙璠只是个不出名的小人物,也没几个粉丝。”叶成锦耐心解释道:“我只想让他再也不能登上舞台说相声。”

“哦,就搞他的嗓子?”丁豹心领神会,不搞人的话,这个价钱还差不多。

“是。”叶成锦的目光比玄冰还寒冷,这是被嫉妒和愤怒给冲昏了头脑,“手脚干净利落点,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你放心,我也不会让雇主做亏本的买卖!”

丁豹心知肚明:毁掉一个相声艺人的嗓子,可不就是毁掉他的职业生涯吗?

***

另一边。

翌日,甘霖小剧场重新开张。

这天早上,林桥再次来到了这里撑场子。

经过这一个月的停业整顿,甘霖小剧场不仅人气没掉,反而借着林家母子的名声,把剧场的牌子给宣扬了出去。

自从《欢声笑语》节目播出后,不少相声爱好者都打听到林桥和宋玙璠在这里演出,纷纷赶来买开场座。

这天早上,林桥也受邀来帮忙演出,作为开张的特邀嘉宾。

见到了林家母子两个的面,邹文杰笑眯眯道:“师姐,我们把门票放在了大麦网上去卖。卖光了拉倒,这样一来,就绝对不会出现观众数量超过座位数的现象。”

大麦网是一个票务营销平台,北京所有的相声班子都把座位票拿到这网上去卖。

宋玙璠却摆了摆手,道:“师姐,您别信他的话。大麦网上的票早就抢空了,现在黄牛党在二手交易网站上抬高门票。周末茶水间的价格已经炒到了1200一张。”

“这么贵?!”林桥吓了一跳,原本包厢的价格只要200来着。这是翻了六倍啊!

“因为抢的人实在太多了,”邹文杰也无奈道:“跟抢演唱会的门票一样,这大麦网的票务系统是用不实名购票的,一开盘就卖光了,让黄牛党赚了个中间差价。”

这就是票太少,但相声票友太多,结果剧场的票价一路上涨。几个包厢的座位都是有钱买不到的稀罕物。可见这些观众们是多想亲眼看看林家母子的相声了。

话说回来。今晚甘霖剧场开幕演出,第一场相声是《闹元宵》。

这是一出传统相声的活儿,原本是林桥和林国栋两个人来说。只不过机会难得,林国栋想亲自带宋玙璠表演,便跟女儿商量起来:“我给宋玙璠量活儿吧,他是个逗哏的好材料,就是缺乏一个好的捧哏来捧他。”

“那好,我跟宋玙璠说一声。”

林桥真心替宋玙璠感到高兴:能跟爸爸这种宗师级别的相声大佬对活,宋玙璠真是三生有幸,光这一个晚上就受益匪浅。

不一会儿,宋玙璠和林国栋小朋友就站在了舞台上。他们这一亮相,观众席都轰动了起来,不停有观众起哄:“来个小品《二婚》吧!”“我不要看闹元宵,我要看你们在电视上说的那个三人群口相声!”

林国栋开始砸挂:“谁说来个二婚的?下了节目,我这位宋叔叔连一婚都没到位,二婚还得有些盼头了,要不要谁现场报名啊?”

“哈哈哈!”观众一起大笑起来。还有前排的男女观众自告奋勇:“我可以嫁给他啊!”“我也可以!”“我一婚还在呢!”

林国栋笑道:“姐姐们还好说,那位叔叔你喊什么喊?难不成你想强人锁男吗?”

“吁——!”观众们大笑不止,一起喝起彩来,这小娃娃互动包袱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这相声的行家功夫就是会控场,只用寥寥几句话,林国栋便把场子热了起来,两人才开始进入了正题,说起了闹元宵。

但甘霖剧场是个破旧的小场地,照明设施相当陈旧。这不,讲完了第一段相声以后,宋玙璠头顶上的一个灯泡管子“啪!”地一声炸了,顿时玻璃渣子落了一地。

来了个冷场子的意外,全场观众都愣住了,宋玙璠也愣住了,说到一半的话卡在了口中不上不下,周围的光线都黯淡下来。

林桥在心中暗道不妙:这是舞台事故啊,观众们不会要轰赶他们下台吧?

却听林国栋小朋友淡定自若道:“宋叔叔,您看,我们这活儿吹的牛皮太大了,连灯泡管子都被我们两个给吹破了!”

“吁——!”

“哈哈哈,这现挂好!”

观众们都反应了过来,全场掌声雷动:这小娃娃随机应变的能力简直上了天!

林桥这才松了一口气:爸爸一句话就把全场观众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趁此机会,邹文杰急忙将一个移动灯源放在了舞台上,他们闹元宵的活儿才继续说下去。

今晚的相声一直表演到了十点半。其中有半个小时是演员返场的表演时间,算是额外赠送给观众们的“惊喜”。

这也是杜小龙立下的规矩:自己门下的徒弟出去说相声,一定要让观众们听饱了为止。不能说到时间就下班,那样观众会觉得花的票价不值得,就无法拥有回头客。

直到邹文杰最后一次返场结束,观众们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甘霖剧场。

这会儿人都散了,邹文杰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万一那灯管掉下来砸到孩子怎么办?他都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于是打了个电话给维修人员,让他们连夜过来修一修。

不一会儿,几个维修工人便到达了甘霖剧场的后门。邹文杰把他们请了进来,“师傅,就是舞台正中央那个灯管炸了,你给换个最好最结实的管子,价格不是问题!”

“邹先生您放心,这里交给我们。”

一个维修工拍着胸脯保证道,邹文杰就把前台交给了他们。

不一会儿,舞台上的灯管全部换完了,邹文杰便招呼他们去结账。

这时候,宋玙璠走到前台来寻找自己的水杯——相声演员上台讲活儿,一讲就是四五十分钟,往往会唇干舌燥,所以常备一个水杯放在台子下面,以便随时润嗓子。

宋玙璠走到桌子前,拿出贴着自己名牌的保温杯来,打开瓶盖正仰头要喝……

“别喝!”

忽然间,林国栋小朋友从后台奔了过来。

宋玙璠举着保温杯的手僵住了,“晨晨,怎么了?”

林国栋赶紧拿下他的保温杯,两条豆豆眉立了起来,奶严奶严道:“宋叔叔,刚才那几个修灯泡的工人叔叔有问题!”

林小朋友……不,林老爷子说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刚才,他目送邹文杰送那几个工人离开了后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过是维修一个灯泡而已,怎么来了三个工人?

而且对方修好了灯泡,匆匆忙忙要走,只要了一个工人的出勤费,一点都没有跟邹文杰讨价还价的意思,这也不符合现实。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晚的这一阵妖风又是来自哪里?

这时候,林国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八十年代初期,有位唱京剧的小伙子用一把金嗓子轰动了整个戏曲圈,被誉为梅兰芳在世,年纪轻轻就成了津门名角儿。

但不久之后,此人却遭到同行的陷害——有人在他的水杯里下了腐蚀性强的毒.药,把他的一把好嗓子给毁了。

从那之后,天津的相声班子里有了个规定:自己的水杯不能让其他人触碰。当然,这书中的世界却没有这个规矩。

现在,宋玙璠也上了大屏幕,成了北京城新兴的相声明星,他会不会被人陷害呢?

想到这里,林国栋二话不说,拔腿去找宋玙璠,正好看到他从台子下拿出一个水杯,当即就喊出了这句话来。

宋玙璠却愣在了原地:“我这水杯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你拿去化验一下就是了。”林国栋小朋友气喘吁吁道。

希望是他这个老头子多心吧。但这些年轻人啊,根本还不知道江湖的深浅,相声同行是冤家也是仇敌,多留个心总归是对的。

这时候,林桥走了出来,她是个比较细心的姑娘,一眼也看出了这杯水不太对劲——“师弟,你这玻璃杯里的茶叶怎么腐烂了?这么脏的水你还喝啊?”

“……”宋玙璠瞬间僵在原地。

这杯茶,刚才他拿出来的时候,茶叶都是好好的。这会儿谈话的功夫,杯底的茶叶开始泛黄,明显是被什么东西给腐蚀了。

有人在茶杯中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