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倒没有洗涮她, 好茶好水招待着。
薛娘子颇有些尴尬,很不好意思道:“往日狂言,我如今自打脸子, 真是不好意思再让主母看了笑话。”
周氏故作听不懂, “薛娘子此话怎讲?”
薛娘子笑盈盈道:“你家二娘是有福之人,如今这泼天的富贵便送来了, 我薛娘子能做这媒,也算是沾了光。”
周氏暗搓搓问:“哪家的来提亲了?”
薛娘子指了指上头, 两眼放光道:“晋王府!”
周氏轻轻的“哦”了一声, 说道:“我家二娘嫁过人, 林家又是罪臣, 门不当户不对的,实在当不起。”
薛娘子:“主母莫要妄自菲薄, 二娘当初既然有本事令近千名女郎为她请命,可见是个有能耐的娘子。如今晋王托我来提亲,且是正妻之位, 显而易见,晋王殿下是把她放到心上的。”
周氏端起茶碗抿嘴笑。
薛娘子拍马屁道:“当初我老眼昏花, 说了狂言委实不该, 二娘这富贵命是天定的, 往后林家的前程不可估量。”
周氏听得舒心, 薛娘子一张嘴吹得天花乱坠。
海棠院的林秋曼正在洗漱, 听到莲心来说官媒薛娘子来了, 在正厅上跟主母吹得天花乱坠。
林秋曼没有理会, 想起当初薛娘子来替卫家说媒聘她作妾时撂下的狠话,被打脸也是很爽的。
好在是周氏做人很厚道,并没有太为难人。
薛娘子得到女方应允愿意议婚后, 开始正式纳采。
晋王府那边送来的有合欢铃,玉器,美酒等物。
当然,活大雁是必备品。
林秋曼瞅着笼子里的大雁,伸手逗弄一番。
那雁很是生猛,扑腾着要啄她,惊得她后退几步。
张氏掩嘴笑道:“小娘子仔细着,毕竟是野物,凶悍得很。”
林秋曼:“这雁有什么来头吗?”
张氏:“大雁乃阴阳之道,忠贞不渝。”
林秋曼轻轻的“哦”了一声。
三书六礼的过程很是繁杂,更何况是亲王婚礼,皆遵循礼制。
林府接了晋王府的纳采提亲后,薛娘子又走了一趟,前来问名。
周氏把林秋曼的年庚八字给了她,由她带返晋王府,以便男方卜问。
老陈拿着生庚八字进书房询问,李珣从一堆公文中抬头,说道:“陈叔你自个儿看着办,若是八字不合,那就改到相合为止。”
老陈笑道:“还是得合一合。”
李珣提笔书写,“不合也得合,我管她林二娘什么八字。”
他是不在意这个的,老陈还是想讨个吉利的兆头,认真地请人合了双方的八字,卜问出来的结果是好的,没有相冲相克。
老陈很是高兴,这意味着天定的姻缘。
晋王府合了八字,便下聘书和大雁等礼物送到女方家纳吉。
送到林府的除了聘书外,还有十七封家书和一夫一妻的保证书,以及昭妃的血玉。
周氏拆开李珣写的保证书,赞道:“晋王的字写得好,一笔一划皆是工整诚意。”
林秋曼道:“阿娘做个见证人。”
周氏笑盈盈道:“好好好,一夫一妻,恩恩爱爱,长长久久!”
女方也得回礼,十四封家书和保证书,以及长命锁等订婚信物相互交换。
至此,这桩婚事算是初步议定。
完成了订婚后,接下来便是纳征送彩礼。
当时是由李家宗族中子女双全的四名女性成员和媒人亲送而来的,聘礼和礼书一并送达,并附带了合欢、长命缕、朱苇……金玉珠宝等物件。
老陈拿着礼书一个个挨着报。
整个林府都塞满了聘礼,每一样上都贴了红纸,大件的扎了红绸,全是一片喜庆的红。
晋王府与林家议亲的消息走漏出去后,整个京中都沸腾了,全是议论声。
两人极具争议性。
一个云端,一个泥泞;一个初娶,一个二嫁;一个权贵门第,一个罪臣小户……两个完全凑不到一块儿的人偏偏凑一起了!
世家贵女们皆是艳羡又嫉妒,因为林二娘根本就配不上。
然而市井女郎们却拍手叫好,颇有一种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成就感。
李珣是那棵大白菜,林二娘则是那头猪。
能把晋王府拱下来,女郎们皆以她为荣!
双方把请期的日子定了下来,下月初八亲迎。
华阳特地跟林秋曼唠了一场,她的嫁妆由她和周氏操办,必定风光大嫁。
林秋曼还是觉得有些窘迫,她实在太穷了。
华阳馆的女郎们皆恭喜祝福,觉得她很长脸面。
因为在她们的眼里,她代表的就是她们这群底层女郎,嫁晋王算是高嫁,并且还是二嫁,说起来就令人振奋。
二人在屋里吃了阵茶,华阳高兴道:“好事多磨,你嫁进李家,往后也是我李家人了,有个人在边上说说话也挺好。”
林秋曼:“奴其实有点发愁,规矩多。”
华阳摆手,“宫里头的规矩才叫多,那晋王府算不上。”又道,“五郎孑然一身这么多年,有个人陪伴也算是圆满了。再说府里又没有长辈,你俩年纪轻轻的,规矩还不是自己定的,自在得很。”
林秋曼掩嘴笑,“那宋御史还讲规矩吗?”
华阳:“我便是规矩。”顿了顿,“做了一两年的监国,倒把我给整飘了,动不动就国家大事,特别了不得。”
林秋曼:“华阳馆也是国家大事,关乎民生的大事。”
华阳点头,“这两年做得挺好,我打算扩张,从京中周边州县推广下去。”
林秋曼欣慰道:“那挺好。”
华阳不禁有些小嘚瑟,“宋致远如今对我刮目相看,以往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现在嘴可甜了。”
“那也是大长公主靠自己去挣的。”
华阳拍了拍她的手,“活得痛快!”又道,“我这会儿一听到女郎们唤我,就美滋滋的。一些出去的女郎还特地送物什来感谢我,礼虽小,情义却重,我只盼她们别给我丢脸,好好挣一条生路出来,那才不枉我一番栽培。”
林秋曼正色道:“以后会有更多的女郎知道华阳馆的好。”顿了顿,暗搓搓道,“晋王都觉得走出去的女郎比待在后宅的女郎更有意思。”
华阳:“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茬!”
二人就华阳馆的事务话题说了许久。
待到初八亲迎的前一天,周氏带着林秋曼等人沐浴焚香,以三牲酒礼祭祖,并把女方嫁妆送至男方,皆是华阳给备的,浩浩荡荡一条龙。
晋王府同样忙碌纷纷,祭祖,备洞房,铺龙凤铺,流程繁缛复杂,李珣根本就没空管,全让朱大娘等人去安排折腾。
亲迎那天,一大早林秋曼就被周氏从被窝里拉了起来。
她哈欠连天,早食想吃馎饦,结果是汤圆,因为汤圆意味圆满。
用过早食后,府里的一众人全都围着她转,开面,上头,梳妆,皆由周氏亲自安排,井井有条。
给新妇备的婚服以青绿色为主,绛红为铺,形制为大袖襦裙,端贵华美,色彩极其鲜艳夺目。又因李珣是亲王,女服翟衣,冠花钗九树两博鬓九钿。
请来的婆子是宫里头的嬷嬷,专门替新妇做妆面更衣的。
那嬷嬷画的新妇妆极其浓艳,脸上染了一层极厚的粉,腮红也下得重,蛾眉,面魇,花钿一样不能少。
头上戴了沉甸甸的花冠,两博鬓上皆是华丽钗钿。
望着铜镜里的那人,林秋曼差点认不出自己,她觉得自己画得像个鬼。要是李珣来啃她一嘴估计满嘴都是粉,到时候她得去蹭他一脸。
想到此,她暗搓搓地抿嘴笑。
嬷嬷问:“小娘子笑什么?”
林秋曼:“高兴。”顿了顿,“好看。”
一众人折腾了老半天,才把她一身打理妥当。
浓墨重彩的妆面与大胆撞色的婚服令整个人显得雍容艳丽,领口和袖口的绛红点缀在青绿上,腰间的腰带皆是绛红。
金线彩绣绚烂张扬,细节考究,端贵大气。
一柄精致的纨扇递到她手中,用于遮面。
林秋曼垂眸看自己那双染了艳红的指甲,无不透着娇惯。
稍后听到外头的锣鼓吹打声和炮仗声传来,柳四娘和周娘子等人激动地跑了进来,大声道:“来了来了!晋王来了!”
外头的街道两侧围满了人,李珣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大红的亲王衮冕服饰,把细致眉目衬得愈发丰神俊朗。
林府大门紧闭,前来亲迎的队伍有数百人,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
李家的宗族亲友们纷纷叫喊新妇子,并作催妆诗催促女方。
里头的柳四娘等人应战。
李珣觉得有意思,冲裴六郎招手,笑道:“六郎你来。”
于是两口子作催妆诗杠上了,惹得在场的围观众人和宾客大笑,场面热闹不已。
闹了一场后,林府大门开启,李珣在傧相赞引下进府拜见周氏和林家诸亲。
他翻身下马,稍稍整理衣着,走得不疾不徐。
那身正红极其夺眼,身姿如青松劲竹,仪态风流,气度不凡。
众人皆赞霞姿月韵。
一个上马能安天下,下马能治国家的郎君,他当得起大陈最好的儿郎。
进府送上迎书,又陆续折腾了一番,李珣才得以把新妇迎了出来。
林秋曼拿纨扇遮面,听着周边的炮仗声和锣鼓吹打声,眉眼里全是笑意。
张氏搀扶她上花轿,并叮嘱抬轿的轿夫轻点颠簸。
一切就绪,迎亲队伍折返回去,部分亲友跟着一起送亲。
途中林秋曼听到边上不少女郎高声道:“二娘要与殿下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到白首啊!”
在声乐的喧闹声中,她很想撩起花轿帘子偷看外头,却又怕坏了礼数,又因花轿故意抬得颠簸,她觉得有趣,一个劲儿笑。
今天这日子极好,两个话题性极高的名人举成婚大礼,引得万人空巷,均来围观。
从林府到晋王府的路上,林秋曼频频听到周边的女郎高声祝福,说她们都是她的娘家人,来为她送亲了。
她笑得愈发开怀,是真心实意喜欢这儿,喜欢这里的人们,甚至有一种归宿感。
何世安也凑在人群里观热闹,听着周边的女郎们祝福,隐隐有些悟了。
她林二娘是顶好的女郎,这样的女郎当该是大陈最好的儿郎去匹配。
而晋王,当得起大陈最好的儿郎。
拥挤的人群中,他望着送亲长龙,忽然就放下了。
迎亲队伍抵达晋王府已经是下午,新妇是不能直接沾地的。
红毯直铺进府,林秋曼手持纨扇遮面,和李珣牵同心结拜堂,拜的是本家长辈。
一系列繁缛礼仪完毕后,新妇还要拜客,最后才送入洞房。
林秋曼总算能歇一会儿了。
头上的花树钗钿颇有些沉,又一路晃着过来,早上还起得早,像木头似的被众人折腾一番,她早就乏了。
这会儿喜房里没人,她把纨扇搁到一边,起身来回走动了几步,看到桌上摆放着的糕饼果物,又拿了两块饼吃。
李珣在外头陪宾客,晚一些时华阳等人起哄来戏妇闹洞房,亲友又把新人折腾作弄了一番才作罢。
林秋曼觉得她快瘫了。
李珣也被折腾得够呛,他觉得比打仗麻烦多了。
好不容易走完流程,回到喜房还有礼仪,合卺酒,结发合髻,却扇。
说到却扇,李珣接连作诗两首,林秋曼才把纨扇去了,结果把他吓得愣怔许久,差点以为自己娶错了人。
林秋曼暗搓搓地看着他抿嘴笑。
李珣情不自禁后退两步,指了指她道:“林二娘?”
林秋曼应了一声。
李珣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半信半疑地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皱眉道:“画得像个鬼样,差点把我吓着了。”
林秋曼咧嘴笑,故意蹭到他脸上,蹭了他一脸脂粉。
李珣失措地抹脸,手指上全是细腻的粉,他无比嫌弃道:“赶紧给我洗干净。”
朱大娘等人进来伺候两人洗漱。
李珣那身倒是容易清理,林秋曼那身就繁缛多了,光头上的花树钗钿就取了许久,还有那张脸。
卸完妆,换了衣裳,林秋曼整个人都解脱了。
两人折腾了一天,李珣也没吃什么,家奴又送来饭食。
林秋曼吃饱喝足,洗漱后爬到床上满足地歇着。
半夜她被李珣吻醒,迷迷糊糊中被他折腾了大半宿。
翌日一早又被拉起来走仪礼,林秋曼浑浑噩噩应付,随后去睡了个回笼觉。
李珣坐在床沿看她,她的颈项上有一处红痕,是他落下的。
伸食指轻轻蹭了蹭她脸,林秋曼困顿地挠了挠,李珣抿嘴笑。
他有意逗弄,俯身吻她。
林秋曼缩进被窝里,他钻被窝挠她的痒,她咯咯失笑,二人在被窝里腻歪了阵儿才作罢。
归宁那天林府亲眷皆在,中午备了家宴款待。
林秋曼同林清菊说了许久的私房话,李珣则和秦秉南等人闲谈。
秦父年轻时曾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李珣觉得他风趣,与他还挺谈得来。
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皆是拉的家长里短。
李珣情商高,虽是权贵,说话的态度却温和豁达,丝毫不端架子,很得林家人喜欢。
林家门户小,这些人却有人情味,他也落得自在,不像应付宗亲那般事事过脑子,相对而言要轻松许多。
中午家宴,众人吃吃喝喝笑谈,李珣高兴,同秦秉南喝了两杯小酒。
下午辞别周氏,二人坐在马车里,李珣握着林秋曼的手道:“你家里人倒有人情味,不像李家宗族,我每每应付起来都会花心思。”
林秋曼偏过头看他,“估计是因为林家穷,没什么好争的?”
李珣:“……”
不得不说,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毕竟李家值得去争的东西可多了。
新婚官员是有七天婚假的,二人也没外出,成日里腻歪在一起。
林秋曼早就觊觎李珣那身章服,叫张氏服侍她换上,并装模作样地坐到桌案后,随手拿起书籍当惊堂木拍到桌上。
李珣进书房瞧见她那滑稽模样默默地捂脸。
林秋曼指了指他,道:“来者何人,且报上名来!”
李珣抿嘴笑,拱手道:“卑职李兰生,拜见林明府。”
林秋曼坐直身子,那衣袍宽大,罩在她身上无比滑稽。
李珣觉得有趣,说道:“明府你的官帽歪了。”
林秋曼赶忙正了正帽子,随后又站起身提了提玉带。
李珣再次捂脸,啐道:“我若像你这般在百官面前扶帽提衣,多半威信全无。”
林秋曼取下官帽,走出来瞧他的腰身,并拍了拍他的腰板。
李珣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亲昵地蹭她的额头,“还有做官梦哪。”
“玉带好看,章服也好看。”顿了顿,“衮服也不错。”
李珣垂眸睇她,“织造府新进了一批衣料,给你裁几身衣裳。”
林秋曼:“男装,我要裁男装的。”
李珣失笑,“随你。”
二人正腻歪,外头忽然传来老陈的声音,说宫里头传来消息,说皇帝病了。
李珣松开她,道:“我去瞧瞧。”
林秋曼点头。
在李珣出征期间皇帝曾纳了两名妃子,那两人李珣也曾见过,现在皇帝的年纪适合填充后宫,他倒未多管。
也不知背后有人怂恿还是其他,皇帝借病对李珣一番敲打。
李珣聪慧,一下子就明白他为何生病了。
功高震主,他心头慌。
回府后,李珣把宋致远叫过来,问道:“我不在的那些时日,圣上与谁走得近?”
宋致远想了想,“跟谁都生疏,皆是公事公办。”
李珣愣住。
宋致远:“五郎怎么了?”
李珣皱眉问:“宫里头的那两个女郎,是谁选送的?”
宋致远:“楚王送的。”
李珣陷入了沉思,楚王是李家宗亲,旁支的亲属。
宋致远继续道:“那两名女郎华阳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