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一顿洗涮, 他多少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傍晚时分宋致远过来瞧他,李珣勉强同他下了盘棋,思维比以往要迟缓得多, 终归还是受心瘾影响了。
宋致远知道他在戒药, 高兴道:“还是金恒厉害,短短几日, 竟有这般成效。”
李珣没有说话。
见他神色不对,宋致远皱眉问:“怎么了?”
李珣幽幽道:“你难道没有发现我比以前笨了吗?”
宋致远:“……”
李珣:“我的注意力很难集中, 容易飘。”
宋致远安抚道:“你才刚戒药, 那药有瘾了, 受影响也正常, 待时日长些,把心瘾压下来, 就跟常人一样了。”
李珣不痛快道:“但愿如此。”
宋致远起了好奇心,“往日我说过多少回了,你没一次听, 这回怎么忽然下定决心戒了?”
李珣盘腿坐在棋盘前,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嬷嬷临死前曾叮嘱我戒了它, 后来我发现药瘾发作时我连剑都拿不稳, 你说这样的一个人, 日后如何成就大业?”
宋致远语重心长道:“五郎能想明白就好。”
李珣盯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喃喃道:“我输不起, 也不可以输, 我不能成为下一个齐王。”
宋致远野心勃勃道:“那便让燕王成为下一个齐王。”
李珣勾了勾嘴角,表情有些冷艳,“极好。”又道, “如今太皇太后生辰已过,是该让她久病不愈了,反正卒中这种病,一下子没了也正常。”
宋致远提醒道:“华阳待五郎是真心实意的,太皇太后毕竟是她亲娘,五郎的手脚还是得做干净点。”
李珣:“我待华阳也是真心实意的,她的感受,自然会顾及。”
宋致远抱手沉默了阵儿,不禁有些唏嘘,“同室操戈到底残忍,皆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割舍。”
李珣发出灵魂拷问:“我若心怀慈悲,他们可又会放过我?”
宋致远叹了口气,“当初先帝被齐王杀,齐王被五郎杀,这会儿你还要杀太皇太后,燕王,龙椅上的那个,李家都被你杀绝了。”
李珣的目光有些冷,“你想表达什么?”
宋致远:“五郎难道没有感想吗?”
李珣:“???”
宋致远苦口婆心,“日后五郎若成了大统,还是少生些好。”
李珣:“……”
多么痛的领悟!
待宋致远回去后,李珣出去,看到林秋曼坐在长廊下啃瓜。
这个季节的新鲜瓜果多,如果是冰镇过的就更好了。
不过朱大娘说女郎家冰镇的东西吃多了不好,来月事时会肚子疼。
见到李珣站在树下,莲心悄俏戳了戳她。
林秋曼扭头瞥了一眼,毫无礼数,“宋御史走了?”
李珣缓缓走上前,莲心行礼,他自顾坐到林秋曼对面,嫌弃地瞅了瞅桌上的瓜皮,“你吃了几只?”
林秋曼:“俩。”
李珣:“也不怕闹肚子。”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他,兴致勃勃问:“殿下还真打算拄拐去政事堂?”
李珣自嘲道:“应该是脑子拄拐才对。”
林秋曼被逗乐了,他继续道:“刚下了一盘棋,脑子不太好使。”
“这才几日,就能正常行事,已然不容易了。”
李珣看了会儿她,“你近些日瞎忙活什么呢?”
林秋曼:“接了一桩侵吞嫁妆的案子,月初投的诉状,还没信儿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堂审理。”
李珣:“说来我听听。”
林秋曼:“很简单的一桩案子,就是秦娘子的嫁妆被夫家哄去做营生,结果折进去了,二人闹起了和离,秦娘子想把嫁妆带走,可是夫家就算砸锅卖铁都拿不出来,扯皮了。”
李珣:“听着就不痛快。”
他不想听,她也懒得讲。
林秋曼递了一块瓜给他,“喏,挺甜的。”
李珣:“不爱吃。”
林秋曼:“还挑。”
李珣抱手看她,“把那官司料理了进府来住些时日,天天给你备新鲜瓜果。”
林秋曼:“还要冰鉴。”
李珣:“都满足你。”
第二日林秋曼服侍他去政事堂,老陈把拐杖取来,李珣拿在手中掂了掂。
林秋曼瞧着有趣,接过装瘸腿,拄着拐杖走,把李珣逗笑了,老陈也乐道:“小娘子倒装得像。”
李珣打趣道:“我若成了这般,姜阁老指不定以为我被谁打了。”
林秋曼把拐杖还给他,出门时李珣冲她招手,她屁颠屁颠地跑上前,他垂眸道:“晚上我回来想见到你。”
林秋曼认真道:“府里好多瓜。”
李珣:“那你便搬些回去给她们。”
林秋曼笑了,李珣也笑。
两人都觉得自在。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中下旬。
白天李珣在政事堂,晚上回来有温香软玉在怀,对寒食散的依赖渐渐少了些,脑子也灵活了。
他把对寒食散的欲望彻底转嫁到了林秋曼的身上,恣意纵情纵欲,对她愈发依赖沉迷。
待到侵占嫁妆案开堂前的两天,李珣出了趟城,前往玄甲营办差。
头一天林秋曼跟秦娘子在她开的香粉铺子见了一面,哪晓得出了事故。
秦娘子的香粉铺很小,铺子里的香粉味极重,林秋曼也没在意。
徐婆子领着主仆进了后院,听到屋里的哭声,林秋曼问道:“秦娘子怎么了?”
徐婆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夫家的事,昨儿又闹了一场。”
林秋曼:“去看看。”
徐婆子敲门道:“娘子,二娘来了。”
里头的人隔了许久才开门见人,秦娘子泪痕斑斑,显然哭得有些伤心。
林秋曼进屋,秦娘子有话要说,关上房门,莲心在外头的院子里等着。
徐婆子端来小食招待莲心,二人坐在凳子上说了好一会子话。
稍后徐婆子出去看铺子,搬一箱货物时年纪大了弄不动,进来叫莲心帮下忙。
莲心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那箱子里的货品委实重,二人一老一少,又都是女流,折腾了近一刻钟才把它放好了。
徐婆子发了阵儿牢骚,拿帕子给莲心擦汗。
两人洗了手,又吃了几口茶,莲心才去后院。
屋里没有声音动静,她当时也没怎么在意。
后来徐婆子进院儿来添茶水,敲房门却没有人应。
两人都有些奇怪。
莲心意识到蹊跷,心急之下用力推开了房门,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令两人大骇。
只见林秋曼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刀,满手血腥。秦娘子则歪倒在她脚边,腹部鲜血淋漓。
莲心被吓得惊叫一声,徐婆子手里的茶具滚落到地上,差点被吓瘫了过去。
林秋曼浑浑噩噩地望着二人,瞳孔涣散,像喝醉酒似的云里雾里。
徐婆子惊恐地爬过去摇秦娘子,她已经气绝了。
“杀、杀人了……杀人了……”
徐婆子大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林秋曼似乎这才清醒了些,望着自己的双手失措尖叫。
这回莲心反应极快,立马拿桌上的瓷壶冲洗她的手,鲜血很快就被冲洗干净。
林秋曼反应迟钝道:“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莲心见她衣裳上沾了血,咬牙把自己的衣裳也蹭了些血迹,随即捡起那把刀,又恐惧又结巴道:“小娘子没没……杀人,人是是奴婢杀的,奴奴婢杀的。”
林秋曼像傻了似的杵在那里,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机灵。
莲心赶紧推她走,让她离开案发现场。
遗憾的是两人都未能脱身,徐婆子在外头大叫,引了不少人前来看情形,把主仆堵在了院子里头。
有人报了官。
香粉铺斜对面的茶馆里,韩三郎慢悠悠地喝茶。
听到茶客说对面发生了命案,不少人跑去观热闹,他却无动于衷。
铺子里的林秋曼面对徐婆子的斥责声,并未大声辩驳,只是神神叨叨地喃喃自语“我没杀人”等语。
倒是莲心又急又哭,嘶吼道:“我们没杀人!我家小娘子没杀人!”
很快府衙的官差前来勘察命案现场,徐婆子,林秋曼和莲心被带去了府衙,香粉铺被封锁起来。
这是林秋曼第三回 蹲大狱。
鉴于她是京城里的名人,故人们一听说林二娘杀人的消息,顿时像瘟疫一样传开了。
仅仅一个下午,市井里全都是林二娘杀人的热门八卦。
一些人幸灾乐祸,一些人则半信半疑。
而当事人脑子浑浑噩噩了半天后,总算清醒了,却怎么都回忆不起屋里杀人的情形。
那段记忆很奇怪,就像喝醉酒断片了一样,无论她怎么回想,始终记不太清楚具体情形。
马县令看着牢里的刺头,头发都愁白了,指着她愤怒道:“林二娘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仗着晋王府干出了杀人的勾当来!”
林秋曼冷静道:“奴没杀人!”
马县令大声道:“人赃并获,徐婆子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
林秋曼依旧冷静,质问他道:“明日秦娘子的案子就开堂审理了,奴是要替她上公堂讨嫁妆的,奴杀她做什么?!”
“奴没有杀人动机!”
这话把马县令问愣了,发出灵魂拷问:“对啊,你杀她做什么?”
林秋曼头大如斗道:“奴跟秦娘子又没有仇怨,奴杀她做什么?”
马县令拧眉,“你是说有人栽赃陷害你?”
林秋曼糟心道:“奴不知道,奴浑浑噩噩的,心里头又烦又乱,对当时的情形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虽然人赃并获,不过马县令还是不太相信她会干出杀人的勾当。
一来她背靠晋王府,有什么事情动嘴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动手;二来则是对她存了几分私心,一个能为女郎上公堂辩理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马县令的内心有些矛盾。
林秋曼跪到地上道:“请明府替奴做主查明真相,还奴一个公道!”
马县令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手烦心地走了。
坏消息传到林府时,周氏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傍晚林清菊夫妇赶了过来,周氏哭得两眼红肿,完全乱了方寸。
林清菊心急如焚道:“二娘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杀人了?”
周氏抹泪道:“我也不清楚,跟她一起去的莲心也被抓了。”又道,“若是平日里都是江忠送她们去的,那香粉铺只隔了两条街也不算太远,偏生今日两人是走过去的。”
秦秉南安抚道:“阿娘莫要心急,明日我去府衙打探便知详情。”
周氏连连点头。
林清菊焦虑道:“这可是人命官司,听说还是人赃并获的,晋王府那边知道吗?”
秦秉南:“晋王不在府上,这两日他去了玄甲营那边办差,估计要过两日才回来。”
周氏急道:“那怎么办啊?”
张氏插话道:“老奴明日去华阳府找大长公主,只要她管上,小娘子就不会有事的。”
林清菊:“那明日一早张妈妈就去,让忠叔送你。”
张氏点头。
次日一早张氏就拿着玉牌直奔华阳府,结果昨儿华阳未回来,她只得匆匆去了华阳馆。
当时华阳正同曹嬷嬷商事,突见郭嬷嬷匆匆而来,皱眉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郭嬷嬷严肃道:“林二娘的乳母张氏来求见,说林二娘杀人入了狱。”
华阳愣住,还以为自己听岔了,问:“你说什么?”
郭嬷嬷又重复了一遍,曹嬷嬷也觉得不可思议,皱眉道:“林家小娘子这般热心肠的一个娘子,怎么会杀人?”
华阳做了个手势,郭嬷嬷下去带人进来,曹嬷嬷则不动声色退了下去。
张氏一进屋就扑通跪到地上,红着眼眶道:“求大长公主救救二娘!”
华阳轻颦眉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跟我说清楚。”
张氏这才仔细地把前因后果详说了一番,华阳摸下巴沉思了许久,才道:“嬷嬷你派人去东县府衙打听打听。”
郭嬷嬷应了声是,下去安排人去府衙。
华阳道:“林二娘这个人,我倒也清楚她的底细,现在五郎不在京里,我自是要管的,你先回去,待我弄明白具体情形再拿主意。”
张氏感激道:“多谢大长公主!”
华阳抬手,她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与此同时,马县令卖给秦秉南面子,允他私底下见了林秋曼一面。
听到他来探望,林秋曼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秦秉南担忧问:“二娘可曾吃过苦头?”
林秋曼摇头,“劳姐夫操心,我跟狱里的王大娘私交甚好,有她照料,没吃苦。”又问道,“家中如何了?”
秦秉南:“乱成了一锅粥,今儿一早张妈妈去求大长公主了,她应该会想法子捞你出来。”停顿片刻,“你跟莲心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杀人了呢?”
林秋曼也稀里糊涂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当即把昨日的情形说了一番,听得秦秉南皱眉,“你说当时屋里就只有你二人?”
“对,就我两个人,莲心和徐婆子都在外头的。”
“秦娘子是怎么死在你手里的,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林秋曼搔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浑浑噩噩的,就像喝醉酒断片了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刀,也不知道秦娘子怎么就被我杀了。”
秦秉南敛眉问:“你进铺子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林秋曼想了想,“都挺正常的。”又道,“秦娘子的香粉铺我去过两三回,里头脂粉味重,她和徐婆子都挺平常的。”
秦秉南若有所思,“你这案子蹊跷,密室杀人,如果现场真的没有第三人在场的话,要么人是你杀的,要么就是秦娘子自杀嫁祸你。”
林秋曼:“我没杀人。”又道,“我跟秦娘子无冤无仇,况且今日就要开堂审案替她夺回嫁妆了,她为什么要自杀嫁祸我呢?”
秦秉南沉默了阵儿,“我问问马县令情况。”
林秋曼点头,“家里头劳烦阿姐操心了,跟她们说我没事。”
秦秉南:“你好生照顾自己,家里有我们。”
二人又细说了阵子,秦秉南才走了。
林秋曼回到床沿坐下,满脑子都是昨日杀人的那个场面,却怎么都记不起具体情形了。
下午周娘子去了趟华阳馆,华阳正想找她,却没料到她居然上门来了。
周娘子是个急脾气的,跪礼后,说道:“奴一听说二娘杀了人,可把奴急坏了,不知大长公主是否清楚内情?”
华阳倒是淡定,不疾不徐地把打听到的情形粗粗说了一番。
周娘子叹道:“奴当初曾受过二娘恩惠,如今她身陷囹圄,奴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若大长公主有用得着奴的地方,尽管开口。”
听了这番话,华阳欣慰道:“你有这份心,倒是林二娘积的福德。”
周娘子摆手,“这也是因果机缘,当初我跟许俊撕破脸,全靠她出主意解了我的难。”
华阳垂眸,似乎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隔了多久,她才说道:“这案子人赃并获,且有证人亲眼所见,要彻底洗干净并不容易。不过也不是不行,但我总觉得这样不得劲儿。”
这话周娘子听不明白,困惑问:“大长公主此话怎讲?”
华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往日我一听到林二娘接的那些官司就心烦,全都是糟心事,她却乐在其中。如今她遭遇灭顶之灾,以前受过她恩惠的那些女郎,还愿意站出来为她说话吗?”
周娘子激动道:“奴愿意,奴愿意站出来为她说话!”
华阳严肃问:“可是你心甘情愿的?”
周娘子:“心甘情愿!”
华阳笑了,眼中闪动着野心勃勃,轻轻抚掌道:“那好,我们就来做一场大的,看看林二娘值不值得你们为她卖命。”
周娘子跪到地上道:“奴愿意为林二娘说话!”
华阳起身把她搀扶起来,慎重道:“我给你安排一件差事,你就是投到湖里的第一块石头,能不能击起波浪,全靠你们的本事。”
周娘子:“只要不是触犯律法的事,奴什么都愿意去做。”
华阳:“你放心,不会触犯律法。”又道,“我就想看看,她林二娘这个人到底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