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人守着无人寂静时, 行宫里灯火通明,陆续有贵人从山里找了回来,每每听着找到人的消息, 华阳就遣人去询问。
莲心眼睛都哭肿了, 在这里丢了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跟主母交差。
华阳心里头也着急, 接二连三派人去问李珣的消息,得到的回复均是还在搜山查找。
皇帝也焦急不已, 其他人丢了也就罢了, 但晋王是万不能出岔子的, 要不然他的那些旧部定会闹出事端来, 到时候不好收拾。
郭太后端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他愁眉苦脸的背着手来回踱步, 心里头却巴不得晋王永远都别回来了。
“夜深了,陛下去歇着吧,你这样着急也没用。”
“阿娘自个歇息吧, 朕睡不着。”
“我儿莫要焦虑,如今晋王失踪, 消息万不可放出去。”
皇帝忽然扭头看她, 犹疑了许久, 才揣测问道:“阿娘, 你同儿交个底, 是不是皇祖母……”
郭太后严肃道:“莫要胡乱揣测。”
皇帝闭嘴。
郭太后:“这事来得突然, 我们能平安回到行宫已经是万幸, 只是那晋王……此次狙杀估计是冲着他去的。”
皇帝忧心忡忡道:“要早些找到他才好。”
“找不回来就算了。”又道,“这次秋猎实在败兴,骊山危机重重不宜久留, 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勿要在这里耽搁了。”
“可是……”
“听阿娘的话,骊山久呆不得,恐再生变故。”
皇帝不再多言。
郭太后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寝宫,贴身嬷嬷伺候她卸妆梳洗。
四周烛火不安地跳跃,她静静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喃喃道:“那人若是死了,便是天佑我大陈。”
嬷嬷压低声音道:“现在不论死活,总是在骊山的,待娘娘一走,便让下边的人手脚做干净点,到时候谁也推不到皇室的头上来。”
郭太后轻轻的“嗯”了一声,恨恨道:“这些年如履薄冰,实在是受够了,若是先帝还在,我们娘俩何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
“娘娘受委屈了。”
“当初若不是因为陛下还小,我早就陪先帝去了。本以为杀了一只豺狼,却又来了虎豹,若说一只也就罢了,偏偏还有江都燕王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两位皇叔都该杀。”
“让他们内斗便好。”
“皇室倒是想,可那李珣是什么人,他阴险诡诈,掌控京中至今,还能压得江都那边不敢轻举妄动,我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饮其血,以泄心头之恨。”
嬷嬷劝道:“娘娘且再忍耐一些。”
郭太后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忧心忡忡道:“留给琛儿的时间不多了,他长得越大,李珣就会越着急,他一着急,就容不下琛儿,我现在没有哪一晚睡得踏实。”
嬷嬷沉默不语。
“可恨的是琛儿还对他掏心掏肺,你看他方才急成了什么样子,他这般待他叔父,李珣又是如何待他的?”
郭太后越想越生气,却束手无策。
她到底是女郎,朝堂那些事终究是插不上手的,只能在后宅里憋着屈,干着急。
这夜终究是不眠夜。
持续到寅时,官兵们都还在继续搜山。
木屋里的林秋曼不知何时调整了睡姿,头枕在李珣的腿上睡得酣沉。
待到黎明天蒙蒙发亮时,李珣轻轻地挪动麻木的腿。
林秋曼却像石头似的压在上面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了会儿她,迟疑半晌才伸食指蹭了蹭她的脸颊,触感滑腻,手感挺不错。
林秋曼仍旧睡得像死猪。
李珣又蹭了蹭她的脸,那家伙还是没反应。
他继续蹭,像上瘾似的总算把她给蹭醒了。
林秋曼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见自己压在他的腿上,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脸上一片茫然。
李珣僵硬地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说道:“天亮了,该走了。”
林秋曼揉眼问:“去哪里?”
李珣:“从这里翻过去,到隔壁怀贺地界,绕开骊山回京。”
林秋曼痛苦地倒在地上,像死狗似的,一听到翻山越岭就颓了。
李珣拿脚蹭她,诱哄道:“回京后把朱家院过户给你。”
林秋曼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殿下你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算了?”又道,“只要我在这里等着让人发现,肯定会得救的。”
李珣蹲下身拿手指戳她,好言好语,“我带你回京。”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只想在这里等死。”
“回去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只想混吃等死。”
李珣斜睨她,耐心破天荒的好得不像话,“你要执意而为,我也不为难你,不过你下回再来找我指点你打官司,我是不会理你的。”
听到这番话,林秋曼一骨碌坐起身,“现在可以走了。”
李珣笑了起来,“带些干粮走。”
二人在屋里收拾一番,才离开木屋往怀贺方向去了。
早晨大雾弥漫,空气又冷又潮湿,呼进肺管里很不舒服,也幸亏有浊酒暖身,要不然林秋曼根本就扛不住。
走到天彻底亮开后,浓雾依旧。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往前。
待到卯时日出,浓雾开始退散,朝阳现了身。
林秋曼搓搓手,说道:“起先我还担心沿途会遇到猛兽,哪晓得一路过来连声儿都没有,是被吓着了吗?”
李珣:“这些日大量猎杀,都躲起来了。”
林秋曼好奇问:“殿下为何不去狩猎?”
“唤我五郎。”
“殿下曾说过,五郎不是我唤的。”
“……”
李珣沉默了阵儿,才说道:“我平日里杀了不少人,没兴趣猎杀野兽。”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他,“所以你吃素食,听禅讲道,是为了让内心安宁吗?”
“算是吧。”
“可是为什么要杀人呢?”
“遇到不听话的人,打了不管用,骂了也不管用,那便只有杀了。”
林秋曼闭嘴不语,仔细想想,她好像就是他口中所谓的“不听话”的那种人。
见她不吭声,李珣问:“被吓着了?”
林秋曼斟酌了下用词,连自称都改了,“奴好像就是殿下口中不听话的那种人。”
李珣失笑,“你倒有自知之明。”
林秋曼试探问:“倘若日后奴把殿下气着了,殿下会杀奴吗?”
“不会,我不与女郎家计较。”
林秋曼放下心来,李珣不动声色瞅她,故意问:“上回华阳给你引荐的窦七郎,可有后续?”
林秋曼颓然道:“没有,兴许没看上奴。”
李珣挑眉不语。
谁知她又继续道:“我阿娘也在张罗,上回有听她提起过,好像是开医馆的,人挺不错,回京后挑个时间去瞧瞧。”
李珣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
与此同时,行宫里的贵人们准备打道回府。
华阳却没打算走,还想在这里继续找几日。
宋致远把她劝了回去,说道:“大长公主且先回京,这里逗留不得。”
华阳懊恼道:“五郎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这个做阿姐的如何放心得下?”
她是真心着急的,宫里与李珣皆有血脉相连,手心手背都是肉,见不得同室操戈。
宋致远遣退闲杂人等,压低声音道:“如今殿下生死不明,陈管事是他的身边人,许多人明里暗里都盯着的,当务之急,得把他安全护送回京才是正事。”
听到此,华阳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宋致远严肃道:“大长公主仔细想想,殿下若出事,谁得利?”
华阳没有吭声。
“您是明白人,若殿下侥幸逃脱,陈管事便是钓他的饵。”
“陈管事跟五郎亲近,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所以还要劳烦大长公主把陈管事护送回京,只要他在您和皇室的眼皮子底下,总是没人敢动他的。”
华阳低头若有所思,猜到他肯定知道些事情,试探问:“那林二娘呢,你们清楚她的下落吗?”
宋致远:“都先回去,卑职会留在这里善后。”
华阳犹豫了许久才道:“我姑且信你一回,陈管事交我手上必定平安到京。”
宋致远行礼道:“有劳大长公主。”
老陈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只能坐马车回京。
平日里他待朱家院不错,莲心和张氏一路照看,替他换药。
两人心里头虽担心林秋曼,但听老陈让她们放宽心,也不再胡思乱想。
众人浩浩荡荡启程回京,这里留了几位官吏继续寻人彻查,宋致远是其中之一。
昨晚搜查了通宵,还有七人未见踪影,晋王失踪的消息是被封锁了的。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骊山镇的百姓知道猎场出了事,但具体情形并不清楚。
整个镇都被封锁起来严查,势必弄清楚那些狙杀者的具体来路。
从骊山猎场翻到隔壁怀贺地界需好几日才能过去,下午林秋曼走不动了,后宅女郎始终比不得男儿,她能跟着翻山已经算体力不错的了。
两人歇了阵儿,林秋曼还是不想走,坐在石头上说道:“奴实在走不动了。”
李珣看了她半晌,最后忍着脾气把她背走了。
林秋曼趴到他背上,两手环住他的脖子,感慨道:“能让殿下纡尊降贵,我林二娘这辈子死而无憾!”
李珣:“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林秋曼嘚瑟得理直气壮,“是你自个儿非得拖着我跟着翻山越岭的,若不然以你的脚程,至少能缩短一半的天日。”
李珣没有说话。
林秋曼忍不住发牢骚,“奴其实想不明白啊,您带着一拖油瓶在这鬼地方瞎逛什么呢?”
李珣憋了憋,脸色有些发窘,“带你领略我大陈的大好河山。”
林秋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