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家奴来报, 说京兆府尹来了。
李珣做了个手势,家奴把贺倪请进书房,他行了一礼, 说道:“中秋那晚的命案似乎有点来头。”
李珣静静地看着他, 等待下文。
贺倪严肃道:“死者在生前就已经面目全非,没有特别的生理特征, 要查出他的具体身份,得从城里的失踪人口查起。”又道, “凶手已经捉到, 但没问出什么来便自尽了。”
李珣皱眉, “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凶杀。”
贺倪点头, “卑职也觉得处处透着蹊跷。”顿了顿,提醒道, “为防万一,殿下近些日出行务必谨慎。”
李珣缓缓起身,声音冷得瘆人, “加强城内巡防,怕是又有人坐不住了。”
贺倪与他对视, 二人的面色都有些阴沉。
各自沉默了阵儿, 李珣才又交代了些事, 贺倪领命离去。
待他走后, 李珣背着手站到窗前, 目光平静地望着外头的满树枯黄。
九月有一场秋猎, 但愿宫里头的那位别动歪脑筋, 若不然保得了小的,老的就留不住了。
到了去居山斋那天,林秋曼一早就起床, 比当初去春日宴要激动得多。
她琢磨着大长公主既然约在了居山斋,想来窦七郎应该是个风雅人,故在着装上尽量往雅致的方向靠。
张氏向她推荐道:“这身雾色衣裳好,主母给小娘子新裁做的,还没穿过,看起来很是大气素雅。”
莲心也道:“小娘子若要雅致,梳圆髻配上回买的那条发带,无需任何配饰便是极好的。”顿了顿,“腰带也系绛色,身上只用二色,落落大方的,不小家子气。”
林秋曼点头认可,美滋滋问:“我画什么妆好呢?”
张氏:“桃花妆最适宜小娘子,显活泼。”
林秋曼端坐到椅子上,“那便圆髻配桃花妆。”
莲心仔细把满头青丝理顺,手指在发丝间娴熟穿梭,张氏在一旁打下手。
费了好一番功夫盘好圆髻,随后她又取来那条绛色发带,熟练地挽了个花样小心翼翼地系到发髻里。
那发带有二指宽,系好垂落下来的长度刚好到半背的样子,两根一长一短,颜色特别正,且非常亮眼。
盘好发髻,张氏替她画桃花妆。
眉毛细长,眼尾点了淡淡的胭脂,两颊上拍了薄薄的一层细粉,额间一朵红梅花钿,娇媚又灵动。
莲心在一旁夸赞道:“小娘子真好看。”
林秋曼也觉得这张脸好看,无法理解道:“你说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竟然成了下堂弃妇,老天爷是不是眼瞎了?”
莲心:“……”
张氏干咳一声,“那是因为老天爷等着给小娘子安排更好的郎君匹配,定是我大陈最好的儿郎!”
林秋曼被她的话逗笑了,“张妈妈真会哄人。”
张氏笑着不语,替她画好桃花妆,又服侍她更衣。
现在已到深秋,里头的内衬都是夹了细棉的,穿上交领高腰襦裙,系好腰带,外罩雾色宽袖对襟衫。
别致的多裂叶形团花暗纹把雾色的“轻”压了下去,显得内敛又韵味,莲心问道:“小娘子要用披帛吗?”
林秋曼:“这样就挺好,披帛反而累赘了。”
她站在铜镜前仔细整理了一番,觉得头上还是缺了点什么,最后从妆奁里取出木梳栉插到发髻中央,再从饰盒里取出一只玉镯戴上。
整理妥当后,张氏送她们出门,并叮嘱二人早些回来。
抵达居山斋,华阳府的家奴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见她们到来,家奴行福身礼,做了个“请”的手势,林秋曼问:“大长公主来多久了?”
家奴答道:“回小娘子的话,已经来好一会儿了。”
在前往环翠阁的途中,家奴频频偷看林秋曼,默默把她跟窦七郎匹配。
莲心察觉到她的眼神,皱眉问:“你频频看什么呢?”
家奴:“小娘子是顶好的,配窦七郎绰绰有余。”
林秋曼好奇问:“你见过窦七郎了?”
“奴婢见过了。”
“生得怎样?”
“很是英俊,温润儒雅,彬彬有礼,说起话来轻言细语的,脾气很好的样子。”
林秋曼的兴致更浓了几分,她就喜欢没脾气的。
三人过了长廊才到环翠阁,家奴把她们领进阁里,里头的下人纷纷行礼。
家奴对莲心道:“你且在这里同她们等着。”
莲心留下了。
家奴又把林秋曼带到里头的包厢门口,说道:“主子,林二娘到了。”
郭嬷嬷从里头把障子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秋曼落落大方地走入进去,里头别有洞天。
一弯水渠里游动着几尾锦鲤,活水从竹筒里流出,掉进爬满青苔的石臼里,再溢满进水渠。
院子中央种着一棵古松,那古松低矮,想是被特意造过型,丝毫没有劲拔感。
林秋曼不太喜欢,她还是觉得松就应该挺拔傲然,这才是本性。
沿着细白石子铺的小路走到尽头,才见华阳和窦七郎坐在茅草亭下谈论着什么。
林秋曼上前见礼。
华阳一身雍容贵气,满脸笑容地打量她,说道:“今儿这身打扮好看。”又指着对面道,“这便是窦家七郎了。”
窦七郎起身行拱手礼,林秋曼行福身礼。
华阳道:“坐吧。”
林秋曼跪坐到小案后,郭嬷嬷上前侍奉茶水。
华阳偏过头看她,问:“中秋那晚西街发生了命案,你出去后没被吓着吧?”
林秋曼:“奴回去得早,没听说。”
华阳又看向窦七郎,指着身边的林秋曼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林二娘,跟韩三郎闹到公堂上的那个,七郎见了可莫要被吓着。”
窦七郎倒不拘谨,含笑道:“二娘的大名七郎早说听说过了,今日见了,倒不像传闻那般泼辣,顶好的官家娘子。”
华阳:“人不可貌相,能跟忠毅伯府撕破脸闹到公堂上,没几分泼辣性子是干不出来的,就是不知七郎是否招架得住。”
这话把林秋曼逗乐了,掩嘴笑。
对面的窦七郎则很不好意地垂下头,耳尖有些泛红。
正如那家奴所说,窦七郎确实生得俊,身上有股子文人的儒雅温润,眉眼极其清朗,一身浅灰交领衣袍衬得秀美多姿。
林秋曼很满意他的样貌。
华阳冲她眨了眨眼,露出只有女郎才懂的眼神。
林秋曼心神领会,看向窦七郎,故意说道:“中秋节后有一位娘子前来朱家院找奴,当时奴可被她的样子吓坏了。”
华阳好奇问:“是个什么情况?”
对面的窦七郎也抬头看向她。
林秋曼抿茶道:“那女郎的夫家是铁匠,成婚七年,常年挨打,身上没一块好肉。中秋节那天晚上女郎的女儿被丈夫醉酒打断了腿,她一怒之下拿刀与其拼命。想是觉得日子过得实在太苦,第二天女郎想不开投湖,后来又放不下幼子,便湿淋淋地找了来,想求条活路走。”
窦七郎心生同情,问:“那女郎可找过双方的长辈调和?”
林秋曼正色道:“自然是找过的,但都管不了多久又会再犯。”
华阳皱眉道:“狗改不了吃屎,倘若调和管用,就不会找到朱家院来了。”顿了顿,“你管上了?”
林秋曼:“奴管上了,按说这类鸡零狗碎的事府衙是不会受理的,但见那娘子态度坚决,宁愿离了夫家带着女儿单过都不愿再回去,便生了几分同情,想试试把她从狼窝里捞出来。”
窦七郎认真思索了阵儿,客观道:“二娘接手的这事恐怕不易办成。”
林秋曼挑眉不语。
华阳也道:“那女郎只是挨打,不至于丧命,官府是不会管这些家事的,大不了再调和调和。”
窦七郎:“只要男方不和离,女方就休想脱离夫家,更别提带着孩子离开。”
华阳:“女方也可以私逃,不过被抓到了是要坐两年牢的。”
听他们这般分析,林秋曼心里头有点郁闷。
窦七郎叹道:“那女郎实在不易,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三人正讨论得热闹,突听仆人来报,说晋王和宋御史来了。
华阳诧异道:“宋致远也来了?”
仆人点头。
华阳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她垂首沉默了半晌才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李珣和宋致远被请了进来。
林秋曼和窦七郎起身恭候。
李珣一袭雾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小冠,腰束玉带,全身上下仅有的异色便是腰间的那枚血玉。
瞧见他,林秋曼很想翻白眼,因为二人撞衫了,不但撞衫还撞色。
李珣也没料到两人居然穿了一样的,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林秋曼朝他和宋致远行福身礼,窦七郎行拱手礼。
华阳似笑非笑道:“这城实在太小,哪里都能碰上。”
李珣瞥了一眼宋致远,推锅道:“宋御史在这里与挚友小聚,我瞧见华阳府家奴,故与他过来瞧瞧。”
宋致远朝华阳行礼,华阳偏过头没理他。
仆人又添了两张桌位,李珣无比淡定地坐了下去,故意问:“阿姐平日里是最看不上文人酸腐的,怎么想着来居山斋了?”
华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窦七郎,很想问他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弟弟确实要比一般的郎君养眼。
窦七郎已经算得上出挑了,但跟李珣一对比,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些,并非是样貌不够,而是气度。
如果说样貌可以伪装,那气度这东西就玄了。
那种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气场是任何人都装不了的,它需要日复一日的文化素养熏陶,和礼仪教条的洗涤,还有强大的自信,才能孕育出鹤立鸡群的光芒。
此刻那尊大佛往这里一坐,场面一下子变成了开家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