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不快地哼了一声, “就这点出息!呆在这穷鬼一样的地方哪里好了,成日里劳劳碌碌,却没人瞧得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往上爬, 却碍着颜面不敢开口, 活该窝囊。”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老迂腐,不为自己考虑, 也得为咱们乔儿的前程想想,难不成让他一辈子窝在穷乡僻壤里头吗?”
所有人沉默。
颜氏继续道:“你们都怕二娘攀上晋王吃亏, 我倒不觉得, 倘若她能进晋王府, 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咱们都得跟着沾光, 在京城里可是天大的脸面。”
秦秉南扶额道:“阿娘你别说了,越说越离谱。”又道,“若是让二娘知道了秦家人的心思, 要如何看待我们?”
林清菊:“此事休要再提。”
颜氏不痛快地闭嘴。
秦老太爷语重心长道:“我还是那句话,四郎勤勤恳恳办实事, 把事情办得漂亮了, 总有人会看到的。”
秦秉南点头, “谨遵父亲教诲。”
话说那魏常龙办事的手腕雷厉风行, 根据账簿上的人员名单发布公告, 但凡百姓告发, 均有重赏。
一时间, 整个吉州搞得风声鹤唳。
有些百姓对某官员有怨的,趁此机会落井下石,犯了事的州官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账簿上的十多人, 有两个被逼得自缢了,有三人去年调任,还有几人落网。
而以刘国栋为首的则全副武装守住州府城池,拒不受捕。
魏常龙派人天天在城门口喊叫,煽动守城的士兵,只要谁把刘国栋的脑袋送到渭城,晋王必定加官进爵,重重有赏。
又说晋王只捉拿犯事的贪官,不会伤及无辜,城里的人没有必要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跟着贪官造反。
那帮兵蛋子换着叫喊,没日没夜折腾。
莫约僵持了四五日左右,城里起了内乱。
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与想活命的士兵全都揭竿而起,纷纷打到了州府,要求活捉刘国栋去领赏。
消息传到渭城时,李珣正在廊下打坐。
他一身淡灰广袖交领衣袍,如老僧入定般,面容恬淡安宁,灵魂仿佛超脱尘世。
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睁眼。
老陈躬身道:“方才魏将军传来消息,说吉州刺史刘国栋那边生了乱,又说他抄了几个官员的家,藏了不少雪花银,问郎君要不要继续抄。”
李珣缓缓掐动念珠,温言道:“我这会儿正缺钱用,继续抄。”
老陈点头。
李珣又道:“去把秦县令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隔了茶盏功夫后,秦秉南来了,毕恭毕敬地行礼。
李珣看向他,指了指蒲团道:“坐。”
秦秉南坐下。
李珣用非常严肃认真的语气发牢骚道:“我现在很穷,重修河堤的钱只怕一厘都掏不出来了。”
秦秉南:“……”
默默地垂下了头。
老陈前来伺候茶水,李珣端起茶碗道:“方才我接到魏常龙的消息,说抄了几个官员的家,藏了不少银子。那刘刺史在吉州养了好些年,应该是有油水的,你觉得把他们宰来能堵这个窟窿吗?”
秦秉南犹豫半晌才道:“宁江河堤关乎民生,至关重要,万不能敷衍。”
李珣“嗯”了一声,抠门道:“七年前朝廷已经下拨了一笔不少的钱银来修建它,当初耗时一年半才建成,如今出了事,朝廷是不会兜底的。”
秦秉南为难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珣:“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才能不动国库的银子来把这个窟窿填上。”
秦秉南差点哭了,“不瞒殿下,下官……也很穷。”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哭穷。
李珣与他对视了会儿,到底是老狐狸,垂下眼帘摆弄念珠道:“据我所知,你曾是状元出身,当年与林家结亲,是榜下捉婿促成的姻缘,只可惜仕途不太顺遂,你若把这道难题给我解了,我便调你回京,给你五品,如何?”
秦秉南愣住。
李珣循循善诱,“回京,五品。”
秦秉南喉结滚动,说不动心是假的,“下官若办不到呢?”
李珣露出失望的表情,“那就只能一辈子待在渭城做你的芝麻官了。”
秦秉南心里头一咯噔,又要哭了。
李珣看着他笑,贵公子一笑生花,明明一副诱人皮囊,却狡黠又歹毒,秦秉南恨不得去撞大墙。
李珣抬手示意他可以滚了,他两腿发软地退下,嘴里好似塞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回到家后,秦秉南唉声叹气。
见他恹恹的,同林清菊唠家常的林秋曼好奇问:“姐夫你怎么了?”
秦秉南抑郁道:“我这辈子算是毁了。”
林清菊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事,令你这般颓丧?”
秦秉南哭丧道:“方才晋王把我叫了去,给我出了一道题,让我想办法重修宁江河堤,且不花一厘国库的银子,你说我这……”
林清菊震惊道:“你哪来银子修河堤?”
秦秉南急得拍大腿,“可不是吗!”又道,“他给我开了条件,若我能办成,则调我回京,给我五品官做。若不能办成,则一辈子待在渭城,甭想升迁了。”
林清菊倒抽一口冷气,“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秦秉南重重地叹了口气,颓丧道:“我这辈子完了。”
林秋曼倒是半信半疑,“晋王真是这样说的?”
秦秉南:“他说他穷。”停顿片刻,“刘刺史家中估计能抄出不少雪花银,可宁江河堤这么大的水利工程,定是不够的。”
林清菊忙吩咐仆人去把秦老太爷找来商事,不一会儿秦乔把老人家搀扶了过来。
姜到底是老的辣,秦老太爷仔细一合计,捋胡子道:“这难题我倒能解。”
秦秉南吃惊道:“父亲真有法子?”
秦老太爷点头,“吉州物资丰饶,滋养了不少乡绅商贾,可想法子让他们捐些钱银出来修缮河堤。”
林清菊道:“揣进兜里的东西,谁愿意掏出来?”
林秋曼却道:“老爷子这法子妙极!”当即给他们出主意,“掏不出来没关系,让晋王去掏!让他做官府的土匪名正言顺地去掏!”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林秋曼理直气壮道:“你们还别笑,这事儿他晋王真能干出来,当初的甄家案,那手段直教人叹为观止!”
林清菊掩嘴道:“二娘你别忽悠我们。”
秦老太爷却道:“二娘说得有道理,我们可以把法子告知,至于能不能行,得看他的意思。”
秦秉南高兴道:“父亲可否与我走一趟?”
秦老太爷捋胡子道:“这就去。”
李珣还在廊下打坐,老陈匆匆前来,说秦县令和秦老爷子来了。
李珣挑了挑眉,缓缓起身道:“把他们请进来。”
二人被请进前厅。
李珣端坐在太师椅上,两人朝他行了一礼,他和颜悦色道:“老人家请坐。”
秦秉南扶秦老爷子坐下。
李珣笑盈盈问:“秦县令这么快就来了,可是想到法子了?”
秦老太爷说道:“不瞒殿下,老朽倒有个主意,就是需要殿下亲自出马才能管用。”
“尽管说来。”
“老朽曾做过乡绅,通常这类人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威望,多数的家底都丰厚。吉州物资丰饶,各县都滋养着不少乡绅地主,我渭城遭难,理应八方支援,殿下可召集这些人筹钱,应能凑下不小的数目。”
李珣沉默不语。
秦老太爷继续道:“底下的商贾那里也能凑到钱银,这部分人就让乡绅去想法子凑,只需要给他们定下适宜的数目便可。”
李珣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椅子扶手,喃喃自语道:“这法子好。”当即指着秦秉南道,“你给我拟个文书出来,送到各县去,我要请乡绅商贾来渭城喝茶。”
秦秉南笑道:“下官领命。”
晋王的“请帖”一下,十二个县的乡绅都来了,共计六十七人。
说请他们喝茶,还真的是茶会。
茶会是由秦秉南主持的,他先把渭城的难处同大家说了,获得了众人的同情,纷纷指责那帮贪官害人。
秦秉南命人把各县筹款的细目发放下去,一本正经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渭城遭此灾难,还请各位多加支持。”又道,“我打算在宁江河堤旁建一块功绩碑,在坐的各位都会刻录在碑上,供渭城百姓纪念。”
有人不满道:“凭什么让我们筹钱?”
李珣坐在椅子上,手持折扇,厚颜道:“这些年朝廷国库亏空,吉州又生了蛀虫,很是艰难。在坐的各位皆是有名望的绅士,若能伸出援手,渭城百姓定当谨记各位的仁善之心。”
底下的众人窃窃私语,全是牢骚不满。
秦秉南脸皮薄,有些绷不住。
李珣却无比淡定,铁公鸡披着一张好看的皮囊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恣意玩弄扇柄,脸皮当真比城墙还厚。
这不,有乡绅开始哭穷,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
李珣看向秦秉南,故意说道:“吉州物资丰饶,这片土地肥沃,滋养了不少商贾,近两年的商税狠该彻查一番。”
那乡绅立马闭嘴。
秦秉南暗暗好笑,心道:果然是官方的土匪!
抢得光明正大,且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