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曼姐妹二人在晋王府耐心等候, 王府家奴对她已经熟悉了,好茶好水伺候着。
林清菊颇有些吃惊,小声问道:“你时常来晋王府吗?”
林秋曼摇头。
林清菊不由得皱眉, “她们似乎跟你很熟的样子。”
林秋曼解释说:“我在春日宴上攀了华阳府的交情, 因有这层关系,故晋王府多少会给点颜面。”
林清菊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姐妹俩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晋王才从政事堂回来了。他直接去的书房,老陈过来请二人过去问话。
李珣坐在书案前, 一身章服威严肃穆, 让人压力倍增。
二人跪地行礼, 他平静道:“起来说话。”
两人起身, 皆垂着头,不敢看他。
李珣拿起信件, 沉声道:“渭城如今是什么情况,林大娘你且如实告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林清菊毕恭毕敬道:“回殿下, 当初河堤是在夜里接近子夜时分损毁的,半夜正是人们酣睡之时, 渭城又地处低洼, 故河水倒灌得异常凶猛, 城中百姓被打得措手不及。直到奴离开时, 四郎曾透露, 至少有数千人受难, 周边乡里也受灾严重, 建筑损毁狼藉一片。”
李珣的脸色愈发凝重,“秦秉南可有立马上报?”
“有的,事发的第二天四郎便上报了吉州, 并紧急调动人手救援,疏通水渠,救护老弱,疏散受灾百姓,临时开了自留税收的粮仓赈灾。”
“吉州那边是何反应?”
“州府很快便派人下来查看,有三人,应该是佐治官。奴只是内宅妇人,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他们似乎很着急,一直在研讨河堤的问题。后来上面派人救援,运了粮来,那时四郎还以为吉州已经上报了朝廷。”
李珣皱眉道:“我今日查过,吉州报汛的信息皆是正常的。”
林清菊激动道:“那定然是他们造了假!”又道,“奴不懂水利,只听说前些年修建宁江河堤时兴师动众,渭城地处低洼,河堤关乎民生,朝廷下拨了不少钱银建造。可这才管了多少年,竟然在一夜间溃堤,其中定然值得深思。”
李珣冷着脸沉默不语,他不问话,林清菊一时不敢乱说。
气氛顿时陷入了沉闷中。
那种压抑的氛围令陪同进来的林秋曼发憷,她不禁有些后悔,不该跟着进书房的,被泰山压顶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隔了许久,李珣才又重新问道:“这本账簿又是怎么回事?”
林清菊不敢再掺杂个人情绪,谨慎回答:“是吉州那边的一位官吏偷偷转交给四郎的,具体是谁奴也不清楚。四郎得到账簿后惊恐万分,意识到蹊跷,便揣测吉州肯定会有动作,提前将奴送出城,让奴带着书信和账簿上京求助。后来奴放心不下偷偷打听,得知一家老小皆被关了起来,定是吉州那边的人顺藤摸瓜找来了,这便是奴目前了解到的情况。”
李珣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道:“此事牵连众多,需仔细彻查,你且录一份口供证词留下。”
林清菊担忧道:“可是奴的一家老小生死未卜,倘若京中惊动了吉州,四郎定当性命不保!”又跪地道,“殿下,他勤政爱民,清廉守节,是渭城百姓口中的好官,请朝廷救救他!”
李珣扭头瞥了她一眼,“渭城这么大的窟窿,吉州刺史刘国栋既然敢隐瞒不报,定然已经彻底封锁了周边,打算做困兽之斗。如此情形,朝廷自当部署周详,才可将那块腐肉剜掉。”
林清菊垂首不语。
李珣:“你先去录一份证词。”
林秋曼忙上前扶她起身,带她出去。
谁料李珣道:“林二娘你且站住,我有话要问。”
林清菊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林秋曼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李珣上下打量她,问道:“谁指使你来拦轿的?”
林秋曼跪下道:“是奴自己的主意!”
李珣压根就不信,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跟前,背着手微微弯腰,命令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林秋曼抬头看他。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权势者,一点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怂了,回避道:“是大哥出的主意。”
“林文德为何不亲自上报?”
“自然是想保秦县令的性命。”顿了顿,“请殿□□谅阿姐的难处,她一个女郎,倘若失子丧夫,定然是活不下去的。”
李珣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急红了眼,“此事一旦上报朝廷,京中消息走漏,秦县令一家老小则危矣。他好歹是林家的女婿,故大哥才存了私心想保住他的性命,请殿下勿要怪罪。”
李珣斜睨她,“你急什么。”
林秋曼咬唇不语,心想又不是你被绑了,你当然不着急。
“起来。”
林秋曼老老实实地起身。
李珣耐着性子道:“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那账簿既然落到我的手里,自然不会泄露出去。”
林秋曼感激道:“多谢殿□□谅。”
“你们先回去,我自会处理。”
林秋曼告退离去。
待林清菊录完证词后,姐妹俩才离开了晋王府,书房里的李珣吩咐老陈道:“去把傅东来找来。”
老陈应了声便下去了。
李珣认真地翻看账簿,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当初朝廷下拨用来修建宁江河堤银两的细目,数目庞大,然而一半钱银都进了吉州大部分官员的腰包。
他向来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拿了钱财却又办了坏事,贪婪得过头则该诛。
没过多时傅东来进了书房,行礼道:“郎君。”
李珣抬眸睇他,吩咐道:“你立即飞鸽传书到并州,让那边速速查探吉州渭城的情况,不得拖延。”
傅东来应了声是。
李珣又问:“近来京中各府可都老实?”
傅东来:“甄家案震住了不少人,都规矩不少。”
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让他们仔细盯着,京城这块地方我容不得沙子。”
“是。”
“你下去吧。”
待傅东来走后,李珣又让老陈派人去通报御史台的宋致远,让他来一趟晋王府。
下午宋致远过来了一趟,李珣把渭城的求救信和账簿丢给了他。
他翻看后,不由得震惊道:“刘国栋这是要造反吗?!”
李珣坐到榻上,手持念珠,一身月白袍衫把人衬托得清雅淡然。
他现在彻底佛性了,因为在他眼里吉州那帮官员全都是死人。
“你好好瞧瞧,刘国栋当初好像还是从御史台走出去的人。”
宋致远汗颜道:“你别把锅扣到我的头上,我跟他比起来至多算新贵,且还是你提拔起来的,他是老油子了。”
“朝廷养了这么大只蛀虫,吉州那块地方早就已经烂了。”
“腐烂了就得剜掉。”
“你以为派谁去处理妥当?”
宋致远严肃问:“这书信是怎么送到京城来的?”
李珣微微停顿掐念珠的动作,“林郎中的妹妹送来的。”
“林二娘?”
“林大娘,秦秉南是她夫郎,现在一家老小都被□□在渭城,秦秉南全靠账簿保命。如今账簿脱手,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林大娘千里救夫,总不能让她成了寡妇。”
宋致远摸下巴若有所思,“吉州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珣不乐观道:“已经飞鸽传书让隔壁的并州去暗查,不过宁江河堤是个不小的水利工程,生了贪污导致河堤损毁造成洪灾,吉州又隐瞒上报,实属恶劣,他们自知乌纱性命不保,定会背水一战。”
宋致远点头,“秦秉南作为渭城县令,知晓所有情况,得先想法子把他捞出来才好做决断。”
李珣淡淡道:“这就是个马蜂窝,公然去捅只会激怒吉州,不但秦秉南性命不保,他们还会破罐子破摔,逼急了指不定会生出更大的祸端来。”
宋致远:“你的意思是微服?”
李珣:“吉州瞒报,京中也瞒报,趁他们想法子做挽救时打他个措手不及,岂不快哉?”
这法子倒是不错,问题是谁能当此大任?
林清菊一家老小都被困在渭城生死未卜,当天夜里她辗转难眠。
睡在里边的林秋曼轻轻唤了一声阿姐,她忧心忡忡地坐起身,喃喃道:“我睡不着,一睡着就做噩梦。”
林秋曼也坐起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次实在凶险,秦秉南能不能躲过死劫,全靠造化。
林清菊又想落泪,“我好想乔儿,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倘若他再没了,我要怎么活?”
见她难过,林秋曼不由得揪心,只能轻抚她的背脊不语。
林清菊转头看她,红着眼眶道:“你说我们姐妹二人的命运怎就这般坎坷,当初你被韩家休弃投湖死过一回,如今我也要面临失子丧夫之痛……”
“阿姐莫要胡说!”
“二娘,近些日我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他们只怕已经……”
“阿姐莫要吓自己!今儿我们已经把书信账簿交给晋王了,他自会处理。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阿姐若实在担心,明天我陪你去祠堂求求林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他们平安,可好?”
林清菊点头。
林秋曼道:“阿姐一定要保重身子,你寝不安食不好,万一身子垮了,阿娘会崩溃的,她年纪大了不比我们经得起折腾。”
这番话听得异常熟悉,林清菊抹泪道:“当初你受难时我也是这样劝你的。”
林秋曼鼓励道:“你看我都挺过来了,你一定能行。”
林清菊的内心五味杂陈,林秋曼耐心安抚她重新入睡。
姐妹俩相互倚靠,林秋曼的心里头终究不是滋味。
倘若她们知道原主其实已经死了,并没有挣脱束缚,不知又是什么心情。
回想原主离去时的委托,林秋曼默默的把林清菊搂紧了些。
她得了这具身子,承了养育之恩,以后定要好好护着她们,承担原主未尽的责任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