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曼谦虚道:“娘子谬赞了, 二娘愧不敢当。”
另一人见她和颜悦色的,胆子更大了一些,唐突问道:“先前传闻二娘趁晋王醉酒扒了他的衣裳, 可有这回事?”
这话委实不礼貌, 莲心怒目道:“你怎么说话的呀!”
林秋曼倒不计较,做了个手势道:“甄二娘败了晋王名节, 结果落了个自尽谢罪的下场,二娘若敢扒晋王的衣裳, 今儿岂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同诸位说话?”
胖妇人帮腔道:“萧家娘子也真是的, 莫要人云亦云, 二娘这般好的女郎, 岂能让那些流言中伤。”
萧娘子不好意思道:“二娘真是心胸宽广,我等乡野粗人不明是非, 听着别人说,便信了。今日侥幸见了小娘子,当真好涵养, 跟传闻的完全不一样。”
林秋曼笑道:“女郎家在世立足总是要不易得多,只要自己问心无愧, 别的流言蜚语也算不得什么。”
这番豁达言语虏获了围观娘子们的心, 愈发觉得她谈吐不凡, 不光人长得俊, 教养也好, 还平易近人, 完全颠覆了之前传闻的糟糕形象。
之后莫约隔了茶盏功夫, 王大娘才回来了,还带着那个哑巴小郎君。
她万万没料到林秋曼会亲自登门,简直受宠若惊, 忙道:“小娘子这般矜贵的女郎,怎能抛头露面到我这破地方来,真是罪过!”
魏老太夸赞道:“二娘是个顶好的小娘子,涵养好,一点都不大肆,只怕全京城都找不出比她更好的女郎了!”
听到她们夸赞自家主子,莲心笑得合不拢嘴。
王大娘把围观的邻里打发走了,领着林秋曼一行人去了后院,她情绪激动道:“小娘子来这趟,可是打算拔刀相助了?”
林秋曼抿嘴笑道:“袁娘子的案子不太好办,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王大娘:“确实有点棘手,已经定下的案子,早就上报了,要翻案,得去找京兆府重新审理才行。”
“你倒知道门路。”
“流程我是清楚的,但没有相熟的人打点,不易操作,所以我才想到了小娘子你。上回的姜氏案,你只在牢里关押了三天便放了出去,我还是第一次见犯了人命官司的嫌疑人脱身得如此之快,定是上头压了下来。”
林秋曼在石凳上坐下,“王娘子还挺会察言观色。”
王大娘笑眯眯道:“不瞒小娘子,我常年在牢狱里办差,若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就甭想混了。”
林秋曼沉思道:“袁娘子的案子我还得仔细理理,那个小郎君应该非常清楚案情的所有经过,我想让他把详细过程给我写下来,带回去好好琢磨一番。”
王大娘高兴道:“那敢情好!”顿了顿,“小哑巴,你家主子有救了,快来给小娘子磕头!”
林秋曼赶紧制止,“别磕了,我年纪轻轻,可吃不消这些。”
小郎君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王大娘说道:“我家都是些粗人,没备笔墨,这就去买来。”
林秋曼:“让他们去,你再同我说说袁娘子的事情。”
在仆人去买笔墨的途中,二人又把袁娘子的案子重头过了一遍。
弄清楚了由来,拿到小郎君写好的详情后已经过了正午。
王大娘原本想留林秋曼用饭,但又知道官家娘子讲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留。
林秋曼也不想麻烦她,一行人离开后在东榆巷寻了家干净的酒肆落脚用饭,并派仆人去隔壁街打听蒋家的事。
用完饭回到朱家院,林秋曼换了一身家常服躺到竹榻上休息。
外头的蝉鸣声吵得人心烦,她一骨碌爬起来去了院子里。
头顶上虽有绿荫遮天,但吸引了数只夏蝉,一个个扯开嗓门疯叫,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林秋曼命家奴找来长竹竿把那些讨厌的家伙赶走。
人们折腾了许久,院子里才清净下来。
她又进屋躺着,张氏在一旁打扇,室内虽然放了冰鉴去暑,但还是觉得热,因为冰块快没了。
林秋曼翻来覆去,嘴里念叨着张氏听不懂的言语。
全都是空调西瓜WIFI……
如果说空调费电,那这个冰鉴完全就是烧钱的玩意儿,只有王公贵族才用得上。
朱家院是晋王的宅院,他是矜贵人儿,自然什么东西都备得全。
林秋曼怕热,把这东西倒腾了出来,却不太敢用,因为冰块的价格非常高昂,可媲黄金。
林秋曼很怕倾家荡产。
冰鉴里盛放着凉丝丝的果子和饮子,张氏却管得紧,不让她多吃,说女郎家少吃冰冷,要不然月事来了肚子疼。
两人正闲话家常,突听莲心说去打听蒋家的阿五回来了。
林秋曼道:“叫他进来说话。”
阿五隔着屏风回话,把从街坊邻里那儿探听到的情况尽数细说,跟王大娘讲的情形相差无几。
林秋曼躺在竹榻上单手支着脑袋,让张氏打发些饮子给他解暑。
待阿五和莲心下去后,张氏皱着眉头道:“小娘子又不长记性了。”
林秋曼同她说体己话,“张妈妈从小看着我长大,就真愿意把我困在那四方宅院里作他人妾,与人争风吃醋?”
张氏:“自然不愿意,老奴只盼着有一个会疼人的郎君把小娘子捧在手心里呵护。”
林秋曼摆手道:“以我如今这名声,你就甭想了。”又道,“大哥大嫂对我的态度你也清楚,我总不能赖在林家靠他们养着。咱们既然出来立了门户,往后还会遇到更多不易。”
“一个官家娘子出来立门户,也只有你敢想。”
“张妈妈放心,我抱了两条金大腿做靠山呢,华阳府和晋王府都是京城里说得上话的人,只要跟两家磨合好关系,日后全京城都可以横着走,比大哥当官儿还威风!”
这话把张氏逗笑了,“也只有你敢去攀晋王府的交情,一般的娘子可没那个本事。”
林秋曼一骨碌翻身,“晋王这人不好伺候,他不比大长公主,爽朗痛快,姐弟二人的性情天壤之别。”又道,“其实有些时候我还挺怕他的,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我反倒觉得晋王的心思比女人还深。”
张氏提醒道:“小娘子万事要谨慎,那样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招惹不得。”
“张妈妈提醒得是,先前姜氏案我被晋王从狱里捞出来,当时还沾沾自喜,结果转眼就被他敲打一番,让我少与大长公主接触。后来的华阳府家宴我替晋王背了锅,还以为能从晋王府讨到甜头,结果又被训了一顿脸皮厚,可让我生了半天闷气。哪曾想今儿上午晋王又亲自把玉牌送了过来,打个巴掌给个枣儿,我到现在都还有些懵。”
就在她滔滔不绝在背后非议晋王时,书房里的李珣忽然打了个喷嚏,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底下的贾公公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李珣的视线落到托盘上。
金鱼袋、虎符和官帽摆放得整整齐齐,前些日他把它们丢在金銮殿,这会儿贾公公亲自送上门儿来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金鱼袋,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甄士怀招了?”
贾公公:“今儿上午招的,他承认了所有作为,圣上听后痛心疾首,特地命老奴把殿下的东西送过来,盼着殿下回政事堂呢。”
李珣似笑非笑,指着虎符挑衅道:“这东西可不是我的,是天子的。”
贾公公心里头一咯噔,谨慎回话,“圣上说他年幼,对政事经验浅显,虎符还是放在殿下手里为好,待到他束发之年可酌情收回。”
“圣上当真是这样说的?”
“正是。圣上日日盼着殿下回政事堂,朝廷公务缺不了殿下,许多事情堆积,他拿不定主意,需殿下指点。”
李珣垂眸不语。
贾公公偷偷瞄他,心提得老高,生怕眼前的祖宗又生出妖蛾子来不好收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缓缓起身,走到竹榻前坐下,问道:“甄士怀是如何招供的?”
贾公公硬着头皮回答:“甄中书说圣上德不配位,软弱无能,殿下理应取而代之。”
李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书房里明明凉爽,贾公公的背脊上却沁出冷汗,躬身继续作答:“他说殿下愚忠,实乃妇人之仁,为保朝廷前程,故牺牲自家二娘败了殿下名节,迫使殿下违逆起事。怎奈殿下这般不中用,枉费他一番苦心筹谋。”
这番话把李珣逗乐了,轻轻抚掌道:“说得甚好,可有同谋?”
贾公公心里头七上八下,咬牙道:“没有。”
李珣看着他不语。
好歹是服侍过两朝天子的人,对皇室自然是忠心耿耿的。
李珣轻咳一声,起身走到贾公公身旁,挺拔的身躯把他压得矮了半截,好似一只惊恐的鹌鹑。
“当真没有同谋?”
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贾公公被强势气场压得跪了下去,哆嗦道:“没有同谋。”
李珣居高临下睇他。
贾公公跪趴在地上,余光偷瞥对方的脚尖,深深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不论是气场,还是手段谋略,都不比当年的武帝差,甚至青出于蓝!
然而这样的皇子,却是武帝最厌憎的!
那种冗长的,沉闷的,压抑的气势令贾公公度日如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才不紧不慢地响起李珣凉薄的声音。
“贾内侍你伺候了两朝天子,甄家大好的前程竟断送在一介妇人手里,你觉得可不可惜?”
贾公公快要哭了,心惊胆战道:“老奴只是宦官,不敢妄议朝政。”
李珣蹲下身看他,“我若非要你妄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