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茶盯着爷爷奶奶们吃饭, 饮食习惯是爷爷奶奶需要改变的第一个小习惯，刚开始的几天是爷爷奶奶很不习惯感到难受的阶段，需要一点点来自外界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她现在就是这个外界压力。
爷爷奶奶细嚼慢咽地吃了半个小时, 她也凶巴巴地站着监督了半个小时，回到医疗室午休时, 她手捧着脸蛋，转着圈揉脸蛋。
一直冷冰冰凶巴巴的，她的脸蛋缺少运动。
她以前多爱笑呀, 妈妈说她是幼儿园里最喜欢笑的小宝贝。
当了医生, 她都违背天性了。
“你在护肤？补水？祛斑？你这脸蛋也不需要呀？”小董满心好奇地看着她搓脸。
“活跃脸部神经组织, 减少面瘫诱因。”
“你这么个搓法，不怕长皱纹吗？电视上的明星为了不让眼角长皱纹都不敢大笑。”
“长皱纹是自然衰老症状，遵循自然发展规律是每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具备的观念。”
小董认真思考他近两天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一般他做错事时小山茶说话就是这个调调，听起来很费劲，他又能听出来那么一点隐含的小讥讽。
自我反思许久, 他似乎找到了原因。
“山茶姐姐，你听我解释嘛。”
“先撸直舌头。”
“刘奶奶眼巴巴地看着豆包, 我寻思着豆包也是干粮，就拿了一个, 没全给刘奶奶，只给了半个，剩下的半个我吃的。”
小山茶没有再开口说话，从桌子抽屉里掏出一个写满知识点的日记本。
小董弯腰弓背，双手接过日记本，翻开日记本, 看见密密麻麻的二十页知识点摘要，深呼一口气。
他就知道他会有这一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先生们被小山茶监督着改生活习惯，小山茶被老先生们盯着背书，清洁阿姨和大厨都被小山茶安排了科学清洁消毒和营养搭配的课程学习，他怎么可能逃的了。
他们几个都知道住在养老院的这些个老先生们是何等的让人尊敬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往上查三代，又政审考察后进来，只有小山茶例外，也只有小山茶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知道老先生们为国家做了哪些贡献，所以他们在老先生们面前直不起腰来，小山茶不知道，对老先生们硬气的很。
他也想硬气，他也不想给刘奶奶打掩护，这不是不敢嘛。他爸爸是刘奶奶学生的学生，要是不打掩护，刘奶奶给他爸爸打电话诉苦，他爸爸会打死他的！
人类的悲伤从不相通。
小山茶不懂他的苦难。
这一天，阳光明丽，清风送爽，正适合爷爷奶奶们出来考查小山茶的学习情况。
“都会了吗？ ”
“嗯。”
“都背会了吗？”
“没有。”
“理解了意思就能很快背下来了，你是不理解意思吗？”
“理解和背诵不是一个程度。”
林爷爷翻了翻书，合上书就是一段完整的复述。
小山茶：……
有点难以接受。
“你没有用心记，看书得用心。你看看其他人，他们用心地看一遍也能记住。”
林爷爷把书递给旁边的杨爷爷，杨爷爷看了一会，把书递给刘奶奶的过程他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书里的内容，一字不差。刘奶奶不遑多让，戴上老花镜，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完整复述。
小山茶：！！！
卧龙藏虎！爷爷奶奶都是过目不忘的天才！
爷爷奶奶们看着小山茶崇拜的小眼神，身心舒畅。这个眼神就对了，继续保持，以后少管点他们。
这是不可能的，晚饭时小山茶仍木着一张白净的小脸蛋冷若冰霜地监督着爷爷奶奶们的吃饭速度。
小董没有胃病，在这样集体放慢吃饭速度的整体气氛里，他不敢做出头鸟，极其缓慢地吃饭。
大厨可开心了。
“狼吞虎咽能吃出来什么味道，还没品出来味儿就进了肚子，就该这么慢慢地享受。不怕饭变凉，我听了小山茶的建议，把瓷碗都换成了保温碗。”
小董悄悄地看一眼刘奶奶，他想着，这么慢悠悠地吃饭，指不定就减重了，胖乎乎的刘奶奶要是瘦了，被他爸看见后，他的腿能保住不？他进养老院前跟他爸放下了话，让刘奶奶滋滋润润不掉一根头发。
立夏了，小山茶组织爷爷奶奶们空腹体检，细嚼慢咽了两个月，体重整体下滑。
清洁阿姨换上她前年的旧衣服，美滋滋地显摆她身材变好了，以前的衣服又能穿下了。
小董也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觉的自己的脸部线条更分明了，俊的很，捯饬捯饬头发和衣服就能凭脸出道了。
小山茶这两个月除了一点一点纠正爷爷奶奶不好的生活小习惯，她还办了件院长都办不来的大事儿，她带着清洁阿姨和小董装修了一件大澡堂。
这个大澡堂是为了半瘫痪的爷爷奶奶们准备的，她发现这里爷爷奶奶的自尊心很强，也许年轻的时候也爱干净爱洗澡，现在行动不方便了就没办法总是干干净干净的了。他们说一声的话，清洁阿姨和小董就能帮他们洗澡，还是一样的问题，他们自尊心强不想为了洗澡受人摆置。
为了让半瘫痪的爷爷奶奶们自己能洗澡，传统的浴缸就不行了。
小董帮忙组装，小山茶带着面罩在焊接。
这套电气焊设备不是买的，是院长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借用了两个月。头一个月，他和小山茶一块零基础学电气焊，第二个月，他还停留在理论水平，小山茶已经上手了。他想问，医学生的执行力都这么强悍吗？
还有——
“这些半自动浴盆从哪里买来的？”
“非标品，定制的。”
“你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设计的！”
“机械设计院根据需求设计的。”
“很贵吧？”
“供需交换，我给他们研究所免费体检三年。”
他就突然觉的，学好医不愁吃。
两个澡堂全部安装并试用后，爷爷奶奶们扎堆地洗澡，小山茶不用再催他们洗澡了。
装修大澡堂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小山茶还一口气装修了两个，大厨使劲儿给她补营养，完工时她还是枯成了纸片。
整个养老院都掉秤了，小山茶掉的最多，唯独大厨没有掉秤，反而胖了。
小山茶除了关注爷爷奶奶的身体数据，还把大厨、阿姨和院长的身体数据记录在她的病例本里，院长和阿姨听从了她的意见后，身体数据都在一点一点地变化，只有大厨在变差。
“一百九十七，增重两斤，一百九十九。”
“只胖了两斤，不多不多，我退伍后都是十斤十斤增的。”
“荷叶茶没有定时喝，健身操没有定时做，睡眠时间没有保证，饭量没有控制，你想早奔极乐吗？院长比你大十五岁，他的身体状况比你好。”
“你们的饭量都变少了，我一时掌握不住做饭量，做多了。吃不掉扔掉怪可惜的，我这就吃多。”
“从今天开始，你来我这里打卡。”
“可以拒绝吗？”
“你说呢？”
“我要打卡多长时间呀？”
“等你的BMI适中。”
大厨参照他退伍后为了维持体型做过的努力，想要达到小山茶的这个目标，十年下不来。他是那种消化非常好，吃啥消化啥，长肉贼快掉肉贼不容易的那种。
“小山茶，咱们不要那么为难自己，尽力就行。”
小山茶没说话，从电脑里调出大厨这半年的身体各项数据变化和生活习惯，根据数据分析他的体质，针对性地设计减重方案。
现在他不需要做无氧活动来增肌，先减少体重，减轻运动时体重对半月板的伤害。
大厨看到电脑上的这份记录，震惊了。
“小山茶！你啥时候记的？！”
“每天。”
“不是，你从时候开会记的？！”
“工作第一天。”
“院长、琴姐、小董都有吗？ ”
“有。”
大厨无话可说。
respect。
小山茶主要服务对象是养老院的三十个爷爷奶奶，院长和大厨他们都是顺手记下来的，她习惯了如此，这样她身边的人生病时她能及时提供出有效信息。
下学期考试快到了，小山茶回学校考试，考完试舍友也要毕业了，她被舍友拉着拍毕业照，参加各种聚餐。一个个的电话打到张老师办公室问小山茶的情况。
“你快回来——我快管不住了——”小董一天三通电话地求小山茶回来。
小山茶不喜欢聚餐，即使聚餐时大多数都是熟悉的朋友，那一小撮不认识不熟悉的朋友也会贸贸然地向她要联系方式，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不想听她是他们心里的雪莲、白月光、女神等等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听这些无用话的时间还不如多磨两把手术刀。
爷爷奶奶打电话到张老师这里，说想她了，她打包好行李就背着一大包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回养老院了。
巧了。
回养老院的路上遇见了她的第一个实操病人。
第一次见面血粼粼，昏迷不醒。
这一次见面坐在轮椅上，阴郁沉默。
半年不见，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半年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了？
左小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