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到了义云侯府, 雷家只有雷蕾一女, 虽然她不可能会同意和亲,但是因为皇帝的命令秘查她自己的下落,很有嫌疑的雷家,她也不可能漏下。
雷钊亲引她和太监们到后院花园, 雷蕾正在教几个姑娘习武, 他们来了才停下来。一个少女当先奔来,到了他跟前,睨着他说:“哎哟,这不是‘天下第一才子’吗?听说你都要当荣亲王的女婿了,你怎么还有空来义云侯府?”
历年榜下捉婿的事不少, 荣亲王确实想把女儿嫁给姜余, 不过姜余婉拒了,然而前天姜余偏又去过荣亲王府。司马璃是听八卦高手谢三娘说的, 司马璃正住在镇国公府, 谢三娘近来也住在娘家。
这姑娘不是司马璃是谁?
老鱼还是彬彬有礼朝她施了一礼, 又朝诸位姑娘揖手, 说:“诸位姑娘好, 小可打扰了, 还请恕罪。”
司马璃说:“当了官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文绉绉起来了。”
司马瑶终于过来,说:“阿璃, 不得无礼。”
司马璃跺了跺脚回去了, 雷钊交代雷蕾带着客人去亭子里坐坐, 她们才发现跟着多名太监,心下奇怪。
雷钊请了花弄影上坐,这时雷太太也来了,招呼着婢女送上茶点。
花芳芳也在这里,她的郡主府里太过清闲,十天有五天要来雷蕾这里串门的,跟着她学些功夫,除非雷蕾不在中都。
花弄影又打开了话头,说起目前外交盛会,有两国王子求亲的事。
司马璃说:“我们知道,早听雪花公主说过了。”
花弄影嘿嘿嘿,说:“那就好。诸位姑娘怎么看和亲这件事?”
司马瑶说:“这是朝廷的事,我们闺阁女子能有何看法?”
花弄影道:“怎么不能有看法,你们得明白,和亲嫁出去的可是闺阁女子。没有比她们更有资格有意见的了。”
雷蕾说:“既然是和亲,我朝为什么不娶进来,偏要送公主嫁出去?不是一样吗?朝廷为什么要显示大方,送自己的女儿妹妹远嫁呢?”
雷钊蹙眉,说:“别胡说。”
花弄影说:“不,不算胡说,这是个很好的意见。其实真要说起来,我也不完全赞成和亲,汉代时刘邦白登之围后,和匈奴往来,几十年就是靠着女人的血泪稳固江山,说到底在关内享受繁华锦绣还是男人。所以汉代时的和亲充满着屈辱和不公平,后有汉武帝击溃匈奴,才没有了屈辱。到元帝时匈奴分裂,呼韩邪一支与汉朝关系很好,再有昭君出塞。但如果要大书特书的赞美这件事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因为嫁娶之事寻常百姓也家家要办,做这件事不需要经天纬地之能。正是因为这件事太容易了,换头猪去当官,也能挑个女子去和亲,说起来承受代价的是女子,而不是官员。都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一味鼓吹和亲解决事情的大官没有啥文武之艺,那是皇上买亏了,皇上钱付了还不能退货。”
诸女哈哈大笑,以雷蕾和司马璃最夸张,诸女心灵上都与他亲近了不少,心理上不会防备着了。
雷钊暗想:也只有皇上心腹敢这么说。
司马璃指着花弄影笑道:“那么皇上买你这个状元亏了还是赚了?”
司马瑶虽然好奇,但她性子稳重一些,轻声说:“阿璃,不能妄议这些。”
花弄影笑道:“我也不想让皇上亏钱,实话说,目前为止,皇上挺亏的。”
花芳芳好奇地看着花弄影,说:“姜大人,为何和我们说起这些事呢?”
花弄影说:“因为此时有两国求亲,本朝也得和亲,刚好皇上命我选人主办此事。”
司马璃瞪大眼睛,说:“你选人跟我们说干什么?你……我才不要去和亲!”
花弄影忙解释道:“不,不,你们误会了。如今我朝又没有打败仗,所以和亲不算是屈辱,这和世家之间联姻结两姓之好也没有什么区别,是平等的。我只想挑出愿意嫁给两国王子的贵女,别远嫁了还成怨偶。”
雷蕾怀疑地看着姜余,说:“是不是,我们中间谁被选中了,你来当这说客?”
花弄影呵呵又呵呵,她还没有回答,司马璃怒了,说:“你一当了官就变了,变得这么坏,枉我对你这么好。”
花弄影说:“我只是一个媒人而已,说不成亲事,我也不是反派吧?”
雷蕾直截了当:“选了谁?”
花弄影手敲了敲桌子,看着陪在一旁的雷钊,这家伙显然是为了护妹子名声,但是她奉皇命而来,他也不轻易插手。
花弄影说:“那个……央金王子对郡主颇有好感,王子之前有一位王妃,但是去世了。”
花芳芳身子一颤,又低下了头,说:“怎么会这样,我并不想嫁人。”
花弄影是不太同意妹妹去和亲的。她和央金接触过,觉得他武文双全,精通汉学,人也比较谦虚,长得像王力宏这点真难得,在本朝都难找这样的资质的人。可是这些优点也弥补不了吐蕃是一个女性地位比中原还低的地方。不要被《还珠格格》误导,吐蕃虽然有宗教上的女神崇拜,事实上在吐蕃时期,女性只是男性的工具,承担大量的社会劳动,价值体现在为男性做贡献,为家庭做贡献上。
中原从古至今历朝历代还有女英雄和女子实际掌权的太后听政之类的许多事例。但是一般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吐蕃历史上有什么杰出的女性,因为女性被最严格地限制着。
《十六法典》之一就是“不与女议”;《人法十六净法》也有“莫听女人言”;世俗不成文法还有规定“妇女和狗不能接触藏药制作过程”,剥夺妇女学习医术的权利;习惯法中,女子命价只有男子一半。
所以,女子不能涉及军政,不能掌握知识,只能从事繁重的劳动。花芳芳如果嫁过去是当王妃的,不需要和普通妇女一样劳动,但是她的言行一定受到限制,不像现在她想到朋友家玩也可自己决定。央金对花芳芳的喜欢也改变不了整个社会的力量。
花弄影说:“你有心上人吗?”
花芳芳瞧瞧姜余,低下头,说:“我不想嫁人,只想找到我姐姐,若我找到了她,她说我可以嫁谁,我就嫁。旁人要做我的主,那是不行的。”
花弄影心头一震,见有许多太监跟在身旁,她也知道这中间的人一定会禀报轩辕凌恒,便说:“可是现在也找不到贵妃娘娘,郡主有没有消息呢?或者,你们有没有什么只有彼此知道的地方?”
花芳芳摇头,道:“我要是知道,我就去找她了。我也不想当郡主了,也不想嫁去番邦,皇上真要我嫁,我也不能反抗。但是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是不愿意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像王昭君一样为朝廷带来好处。”
司马璃说:“姜余,你从前怂包,当了官还这么怂!别人想娶,你就要像条狗一样挑了女孩儿给人献上去吗?你当的什么官?”
花弄影拱了拱手,说:“诸位,在下不多打扰了。”
花弄影起身离去,雷钊起身相送。
司马璃望了望姜余消失的背影,喃喃:“他这就生气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雷蕾淡淡一笑:“你刚才骂他,现在又后悔了。”
司马璃说:“我才没有后悔呢。”
雷蕾说:“要我说,这位姜大人也是难得了。自古以来,不论是平等的,还是不平等的和亲,谁问过女子的意见?数年前,央金王子也来过中都求亲,当时朝廷没有答应,其实朝中大臣和皇上都有意向的,倒是当时的明玥夫人极力反对。因为后宫不得干政,她还受到很多非议,当时她正受圣宠,皇上便婉拒了。这些年吐蕃、回纥两国与大原交好,再次求亲,朝廷盛情难却,朝中大臣人人觉得这是好事。可你们没有听姜大人说吗,这并不显得能耐,选个猪当官也能操办和亲。显然,他是不认可的。但是他阻止不了这件事,便退而求其次,应该是满京找自愿的女子。”
司马璃道:“那我不是错怪了他?但是他可以解释的,干嘛不解释?”
雷蕾说:“怎么解释?他这种做法就得罪不少人了,解释说是朝中其他官员不管女子死活将自己的富贵建立在女子的血泪上吗?那是要把人得罪到无法挽回了。他既然担了这事,所有人都看着呢,他反对别人,别人就要看他是否可以做到更好。朝中大臣谁又考虑过女子的幸福和意愿,一个个只想做这件换个猪都能干的事,这还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当英雄是需要代价的。”
……
花弄影又走了两家府邸,小顺子带着几个小太监回宫去了,而她返回状元府。
她刚下了马来,就听到一个姑娘叫他,回头一见,正是司马璃,穿着一身丫鬟服色,头上带着帷帽。
“司马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司马璃说:“我听说你不在,就在门口等你了。”
花弄影道:“可有什么要事?”
司马璃却问:“我就是想要问你,花郡主不愿意,你会选她去和亲吗?”
花弄影说:“这件事,并非我可以决定的。时候不早了,司马姑娘早些回去吧。”
司马璃说:“我是偷偷跑出镇国公府的,姨婆她们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花弄影见天色不早,便同意了,镇国公府也不是很远,她也没有再让人安排马车。
两人步行在街市之中,正值傍晚,行人往来匆匆,远远近近的房屋已升起炊烟。
“男子”身穿宝蓝色翻领胡袍,腰系革带,面容不见如何英俊,但自有一股气宇轩昂气度。司马璃偷偷瞧他,心底说不出的开心,忽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花弄影微微一笑,说:“是吗?好人的标准是什么呢?”
司马璃说:“好人的标准……我不知道,但是应该像你这样吧。”
花弄影叹道:“可是对很多人来说,我是坏人,坏透的人。”
司马璃说:“难不成你干过杀人放火的事吗?”
花弄影说:“坏人也不一定要杀人放火,有时因为不同立场,就已经对别人造成伤害了。”
司马璃道:“那么跟你不同立场的人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当然会,我又不是圣人。”
“那你会想杀了他们吗?”
“杀人是解决不了事情的,世上总有不同立场的人。”
司马璃嘻嘻一笑,说:“那我仍然觉得你是好人。”
花弄影说:“以后不要随便跑出府去了。”
“天子脚下,又没有强盗。”司马璃又瞧了他一眼,说:“可惜,过了夏天,我们就要回徐州去了。本来现在就要回去,刚好遇上这么多番邦来中都,十分热闹,父亲母亲才同意延迟。”
花弄影说:“下回再来中都玩,反正这边有亲戚朋友。”
前方就是镇国公府,四周行人渐少。
司马璃看着他,忽拉住他的袖子,叫了一声:“姜哥哥。”
老鱼以为自己是幻听,看看左右,司马璃看他神情,说:“姜哥哥,你看什么?”
老鱼指着自己,问:“你叫我?”
“不是叫你,那是叫谁?”
老鱼呵呵一笑,说:“你还是叫我怂包,我比较习惯。”
司马璃跺了跺脚,说:“你是不是心里记恨我了?”
“怎么会呢?”
司马璃又抬头看他,这时目光温柔起来,渣鱼终于一个激淋,发现不对。从前这姑娘和她不对付,她也不觉得如何,但这目光多像安康公主?
不会吧?!
渣鱼忙指了指前方,说:“快到了,只怕府里人发现着急,你快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