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俘之后, 晚上皇帝于大明宫大宴群臣灯火辉煌。
正殿、侧殿和殿外的广场都坐满了人。
此次宫宴自然是武将唱主角, 文臣除了内阁大臣倒都不在紫宸殿,因为坐不下。
宴会开始时,宣读圣旨封赏,征北军诸将人人晋升, 魏无忌食万户, 因为他本就是定国公世子,不必封国公,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国公,并且现在实际上的奉禄就是国公了,谢智骁之前也是这样封赏的。
倒是惊云山庄的雷庄主被封了一个义云侯, 他们带人烧了粮草, 大伤契丹士气,也让契丹进退失据。
封赏圣旨宣读结束归位, 然后皇帝举杯颂酒, 之后才正式开宴。
魏无忌看看前方, 皇后、魏贵妃、贤妃都在, 可偏偏她不在, 不禁失望。
歌舞上演, 美人无数,他却意兴阑珊。得以和立下最大功劳的两个兄长挤在第二排的蕾儿也轻声说:“都不见花妹妹。”自上回一别,数年未见了。
雷钊道:“你还叫人家花妹妹, 那是德妃娘娘, 不可失礼。”
一场水袖歌舞结束, 但见场上搬上许多鼓来摆在殿下方。鼓乐声起,似战场击鼓的节奏,却又是盛世太平的鼓乐。
忽然梁下飘下数条红绸,红色花瓣落下,但见一个穿着红色舞衣的女子抓着红绸荡下来,飞至高空,又抓住另一条红绸,直荡了第四条,她以巧劲顺着红绸落了地。
落地后,但见她脚下飞快旋转,衣袂和水袖飞扬,一直转了满场一周,红色水袖向上一甩,摆了一个优美的姿势。
魏无双也吃了一惊,她也是舞蹈高手,《凤舞九天》是她的成名舞,这身舞衣虽然和她的有所区别,但行家一看,也能看出门道。
谁敢在她面前这样挑衅?
那舞女纤指摘下羽毛面俱,露出一张年轻的倾世容颜,她微微一笑,扔掉了面俱,手上动作从容,面容带笑,一双美目眼角上挑,含着凤威。
如此美人,夺了在场男女的呼吸,人们不知天上宫阙仙子如何美丽,但见这人容光不可逼视,天仙就是这样吧。
她一个柔软的下腰,再起身来,随着鼓乐做着各种凤凰姿态,纤纤素手翩翩变幻。
她神态庄严,没有丝毫媚上风骚之态,与似乎她享受自己凤舞九天之上。她舞时不是与观众交流,而是与自己的心灵和大自然交流。
魏无忌早呆住了,现在也没有人看他。
她舞起水袖,踏着鼓点纵跃,水袖在她手中像是活了一般,再一边以水袖击打大鼓,砰砰声响。
蕾儿抓住了雷钊的衣袖,说:“是花妹妹!两三年不见,她漂亮得我都不敢认了。”
轩辕凌恒虽然知道她在练舞,但是并不知道她练什么舞,原本贵族女子君前献艺在本朝也属平常,就算魏贵妃都如此做过。甄嬛那是理学兴盛的时期,还在君臣前跳惊鸿舞呢。
轩辕凌恒此时惊艳后却心底不悦,他一点都不想别人这样看她,善舞的魏贵妃、依灵夫人,还有许多妃嫔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鼓乐最后一激荡后停止,她水袖飞出滑落,摆了一个结束姿势。
胸腔心肺似胀,她调整呼吸后,也吃力上前上拜:“臣妾恭祝皇上,盛世安康,江山永固!”
轩辕凌恒这时压下不悦之感,微笑道:“爱妃平身,爱妃辛苦了。”
“小舞技怎堪比杀敌安国之武勋,为皇上和大原帝国的英雄而舞是臣妾的荣幸,不敢称辛苦。”花弄影郑重一拜。
轩辕凌恒面上哈哈大笑,说:“爱妃说的极是!”
轩辕凌恒正要她退下更衣,忽然魏无忌站起身来,笑道:“微臣代表征北将士谢谢德妃娘娘献舞!德妃娘娘舞技绝世,让我等开了眼界。”
王世安领太监端上酒杯,花弄影举杯回敬:“谢武英侯。”
说着水袖挡着一饮而尽,这时蕾儿也起身来敬:“花……德妃娘娘,数年不见,我想念你得紧,我也敬你一杯。”
花弄影灿然一笑,说:“你若想我,哪会几年不来瞧我,信你有鬼。”
蕾儿打个哈哈,花弄影却也拿了另一杯酒来,与她对饮。
饮罢,花弄影才退下,王皇后操办宫中大宴,却不知德妃要献舞的事,舞乐司的人也是看德妃得宠,不将她放在眼里。王皇后心中不禁郁闷。
今夜又有多少男子夜间难眠了。
……
宫宴上轩辕凌恒也有些醉了,花弄影自己也是满身疲惫,在宫女服侍下更衣后就睡下了。
翌日免早朝,皇帝起得晚些,花弄影起身时,他还将人拉回去。
“太阳要晒屁股了。”
他抱着她说:“爱妃,难得可以睡个懒觉,陪朕多睡会儿。”
“一个人睡不是更好睡吗?”
他抬起头,此时散着发,妖媚中带着一丝孩童一样的纯真。
“原来爱妃喜欢一个人睡,所以朕常来你这里,是招嫌了。”
“没有呀。”
他蹭了蹭她的鼻尖,忽问:“爱妃,你觉得朕是英雄,还是魏无忌是英雄?”
花弄影笑道:“当然魏无忌是英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轩辕凌恒从她颈窝抬起头,凤目沉如水盯着她:“是吗?”
花弄影笑道:“但皇上是驾驭英雄的人。魏无忌是千古名将,皇上是千古一帝。名将生在明君时代才有他的舞台,不然就是悲剧;而明君手下无名将,比男人一生没见过女人还惨。”
轩辕凌恒不禁哧一声笑:“还有你这种说法?”
“皇上你说是不是?”
轩辕凌恒道:“若是名将会犯错呢?”
花弄影道:“吴起杀妻求将,母丧不归,可他用兵如神,在魏时,能打得秦国落花流水,在楚时南平百越,北并陈、蔡。曹操对吴起这样的人还求贤不得呢。”
轩辕凌恒道:“你对魏无忌评价颇高呀。”
花弄影笑道:“我若刻意贬他,皇上又说我针对魏贵妃。”
轩辕凌恒忽说:“他倒真是很讨女人喜欢。”
花弄影手指在轩辕凌恒胸前挠了一下,笑道:“皇上更讨女人喜欢,皇上就没有数过是皇上的女人多还是他的女人多?”
轩辕凌恒呵呵一笑,笑声有几分风流,说:“莫约朕比他多了一个你。”
“何止呀,我算什么,皇上后宫三千……”
他俯下头亲了上去,抚着她的面颊,目光缱绻温柔。
花弄影见他俊美的面容,一双凤目似能融化冰山,他眼中只有她一人,一时间也不由得脸有些红。
“后宫三千又如何,朕却也如此心悦你。”
花弄影笑道:“皇上宠幸别人时也这么说。”
“你要喝醋?”
“对呀,我只盼少喜欢皇上一点,就少喝点醋,如此心情愉悦了,气色也好些。”
“你以前是不这么说的,你说身心所系只有朕,为朕而生。”
“皇上不是洞穿一切了吗?我从前只是个自作聪明的凡人,我明白了,快乐在眼前时不要想太多。”
花弄影撩起轩辕凌恒的一缕乌绸墨发,比他还风流一风在鼻间轻嗅,慵懒地微眯了眼睛。
他笑着调-情,抚摸着她,花弄影不禁转开了头,他却强制扶正她的脸,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面上。
他拥住她的身子,肌肉贲张,低低长吟,他觉得自己升天了一回。
“你许能怀上……”他撩开了她的额发。
花弄影没有说话,他抚着她脸说:“乖,你给朕生个皇子,对你有好处。”
花弄影心中难受,她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却是抢破头的工作。
轩辕凌恒见如此神情,心都纠在一起,他说:“朕爱你,才为你好,朕也希望你给朕生孩子。”
“如果皇上爱人的方式是让她生孩子,我也算不上哪号人。”
“你……”
“不骗我皇上能有什么损失呢?”
轩辕凌恒无法接这话了,他起身披衣起,下了床唤了人来服侍沐浴洗漱,不一会儿就穿衣离去。
业务做了,花弄影却没有快乐。
……
魏无忌想她想得心里发烧,痛苦地煎熬,便是安排带进京的那些征北军将士时也心不在焉。
皇帝对于管理辽东疆土还是要和文臣武将议出个章程,但是此事也议得一塌糊涂,文臣集团急欲争权,这也是皇帝的意思。魏无忌此时还无反心,魏家虽然出过数代权臣,但是从未窜过位,但是拥立新君的事却是做过的。
魏无忌自然不好和文臣对上,不然身陷疑境。轩辕凌恒却对章程并不满意,为显示对魏家的宠信亲近,和魏无忌去看魏无双和轩辕柔。
魏无忌准备了一袋从契丹掠来的大东珠,准备送给外甥女,却见谢智骁守在殿外。
轩辕凌恒因问何事,谢智骁道:“今日……微臣要复诊……微臣有所不便。”
轩辕凌恒心中自然觉得不便,暗想若是明玥真的给小谢调养好,不知道可不可以让他们结拜成兄妹。
有时,他又觉得荒唐,若是将来她又治好一个男子,年幼的就要当弟弟,年长的要当兄长不成?况且,这太刻意了也让人有闲话,或又让人觉得是明晃晃的给德妃增长势力,其他朝臣怎么说?
但上回明玥施针,令他吐出肺中污秽,他也知明玥所言非虚了,现在不给治了,让他白生生减寿,谢家人便不说心中怎么能无怨?
轩辕凌恒道:“你且随朕来吧。”
魏无忌是聪明人,他和谢智骁曾有过几次冲突。只有涉及一个人时,小谢才有这神态,虽然一纵即逝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魏无忌笑道:“小谢若是有病,我也略通医道,练些补气丹药和伤药有两下子。皇上,不如我先陪小谢去看看吧。”
谢智骁心中窘迫,道:“不必了……”
魏无忌笑着拍了拍小谢的肩膀说:“我从小看你长大的,你有伤,我哪能不管,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轩辕凌恒此时还在显示恩宠之时,魏无忌话说到这份上,再刻意支开他拉着小谢,只怕他还以为他们背后要对魏家动手了。
但想魏无忌再放肆,也不敢当他的面无礼,不然就是找死了。他只不过是不会将明玥当这种棋子而已。
随着御驾龙辇到了玥华宫外,魏无忌不禁勾了勾嘴角,心中却想:轩辕凌恒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从未了解影儿,居然敢带外男来玥华宫。对了,小谢复诊来玥华宫干什么?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进门前谢智骁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魏无忌微微一笑。
进了侧殿的药馆,正见花弄影撸着袖子正教几个宫女辨药,这两日她也没有侍寝,白日里精神还好上一分。
她挽着一个灵蛇髻,一身淡蓝色的襦服,发间戴着两支玉簪和一朵珠花,长长的发带垂在脑后。
她转过身来时,就像三千世界都被点亮,那日献舞到底是晚上,魏无忌还不能这样清晰地看到她。他是当她为了欢迎他回京才献舞,每每想起就荡漾。
一年多不见,她已经十七岁,而女子最美好的时期到来了。魏无忌但觉能得她垂青一天,便是千刀万剐也值了。
互相问礼后,花弄影神色如常便入了座,轩辕凌恒坐在她身旁,才让谢智骁入病人座。
魏无忌则站在身后,看着医女在谢智骁手腕放上一条手绢,她如玉的纤指搭上去。她先只一指探脉,然后两指、三指再探,小心地探了许久。
她不禁蹙了蹙眉,又叹了口气,轩辕凌恒道:“小谢又喝酒了不成?”
谢智骁道:“微臣没有……”
她提了毛病沾着墨,淡淡道:“不是喝酒的问题,之前他伤还重,这个我还探不出来。”
魏无忌忽插口问道:“小谢身上有什么病?”
“思虑过重,夜无好眠,我在药中加点安神药吧。”
谢智骁不禁尴尬,花弄影也想到皇帝在场,皇帝若是以为谢智骁不忠有所图谋却不好了。
花弄影呵呵一笑说:“年轻人嘛,免不了有些悲春伤秋的。但是……也别太……内秀了。”
魏无忌暗想影儿真有这么高明的医术不成?但见她已经提笔写方子了,龙飞凤舞,笔风圆转,浑然天成。
早听说她书法造诣极高,她写字姿势便是如一派宗师之态。她足足写了三张纸,交给医女。
花弄影又示意谢智骁脱衣服,他只余中衣,她说:“将上衣脱光。”
轩辕凌恒脸都青了,谢智骁也跪到了她脚前,花弄影道:“今天要在你十二经络施七十二针,顺序、时间、手法、深浅一丝都不能错。我没有内功,你穿着衣服,我要多耗一半精力,到时我精力不济,可就要出人命了。”
就像断骨接骨一样,他身上因为重伤微有扭曲的经脉组织都要极细腻的矫正。
轩辕凌恒胸膛起伏,说:“让太医来助你。”
“李太医精力更不行,我这七十二针是先师独门绝技,因人而异又变幻无穷。我和太医说,他都一时记不住,何况是动手。”
“男女有别。”
花弄影道:“我们学医的,不管是男女,身体的构造内外都在脑子里,不然皇上以为治病救人可以脑子里装棉絮吗?”
轩辕凌凌恒说:“明玥,你很好,你早知道需要这么做。”
谢智骁道:“皇上,微臣不治了,微臣去巴楚治。”
花弄影在深宫好容易逮着这么个有些难度的中医病例,而且卖了人情,他不得不照看花霆,将来花云也可以多多提携,哪里能放过?
轩辕凌恒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花弄影轻轻一笑,说:“皇上,在我眼里,现在他只是我的病人……”
谢智骁拳头紧了紧,心中一伤。
花弄影见皇帝不语,冲他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灿烂笑容,好像与他分享了自己的一切,好像男女相悦那种无法掩盖的欣然。那如春风飞撩起一汪心湖,点点漾开。
轩辕凌恒从未得她如此眼神如此微笑,心理防线一松,花弄影已令谢智骁起来脱衣服。
谢智骁满脸通红,慢吞吞脱去衣服,他身上还有好几道伤,医女奉上准备好的细软金针。
她令他端坐放松,然后专注先在手太阳小肠经上施针,时快时慢,但显然利落不已。
然后一穴接一穴施展,至下半身的穴道只能多废心了,但是也要提醒他因为有裤子,拔针前决不能动。
她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全扎上了,站直身体,精力微有不济,眼前有些发黑,深呼吸擦了额间的汗,坐下等。
过了一刻钟,一些针明显地颤动起来,她又依次取下金针。魏无忌见全程无出血也知她针法之高明实是平生仅见。她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和神奇?
他穿好内衣后,她又在他几个穴道推拿,引导他的呼吸吐纳方式,让那伤到的肺恢复。她拍了拍,他跟着咳,吐出带着黑血丝的痰。
“吃一颗九花玉露丸。”她转身一边净手,一边淡淡出声。
魏无忌此时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要拿了谢智骁手中的药瓶来看,一闻清香袭人。
魏无忌也精于炼药,他知些养生和武学有关的医理,但手法和诊病却差了。这药一闻,他就知是好东西,因问药方。
花弄影笑道:“你要药方干什么?想练吗?”
“这是自然。”
“给你也行,不过我有条件。”
“你尽管说来。”
“你用我的药方炼得药,我都占一半,你要卖钱,利润分我一半。”
“没问题。”魏无忌心中将她当自己女人,他的东西别说一半,全给她也不是不行。
两人一问一答极快,让人反应不过来,好像天生就该如此一般。
直到这时,轩辕凌恒才道:“武英侯,德妃到底是宫妃,若非为了救人,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魏无忌奏道:“皇上,微臣也有点伤,能否请德妃娘娘看看?”
轩辕凌恒说:“朕为爱卿宣太医看看。”
魏无忌道:“是。那能请娘娘赐些伤药吗?”
花弄影不禁笑道:“武英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本宫从不赐药,只卖药,本宫的药又不是天上掉的。”
魏无忌一点也不意外,道:“那微臣买就是。”
花弄影转身去取出三瓶药来,说:“九花玉露丸和天香断续胶五千两一瓶,外用白药原要五百两,但是当送你好了。”
魏无忌笑道:“贵是贵了点,但救命药也值了。”
说着从袍中掏出八千两的银票,连带着那一袋契丹收刮来的拇指大的东珠给了她抵两千两银子。事实上那袋东珠极难得,颗颗圆润,只有辽东沿海有经验的采珠女幸运时才能得一颗,这足有三十六颗,若拿出去竞卖,总价怕是有七八万两。
花弄影眼中闪出精光,看着银票,抚了抚折角,又小心放进袖中,再打开那袋珠子,取了出来,嘻一声笑说:“有点意思呀,还是武英侯会来事儿。”
谢智骁看他们如老友一样,魏无忌讨她欢喜,他心中不好受。自己为人规矩,且怕皇上误会,实是不敢如此。而魏无忌做他不敢做的事时极自然,他为人素来如此,好像也不怕皇上生出点疑心。
花弄影想想,又取了一个白瓷瓶子给他,说:“这是我新制的‘雪参养荣丸’,这瓶里有四颗,吊命是极好的。”
魏无忌练药是有一手的,还有江湖绝秘的方子。他通医理,只不过没有花弄影这样的几世经验,能算出医道的千变万化,也不会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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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误以为自己前天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