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封承在爆发的笑声中拿起另一颗球,在手里颠了颠,面无表情瞄准孟春健的脑袋扔过去。

正笑得前仰后合的孟春健一时不察被砸个正着,一声惨叫:“嗷!~~”

“你说你没事笑话他干嘛,不是自己找死么。”柯岩作为一位专业医生,非常不专业地随便拿了瓶冰啤酒怼到孟春健的额头上,“来敷一会儿。”

“你刚才没笑似的。我这不是为了他的幸福心急火燎嘛。一六五的姑娘他非说像小鸡,人家只是那天穿了条黄色的裙子;个子高高瘦瘦的吧,他又说大小腿比例不符合他的审美;行,比例比雕像都完美的美女也有,身材那叫一个性感啊,我看了都蠢蠢欲动,这位爷竟然说人家走路内八……我跟了十分钟也没看出来哪只脚内八。

“老大不小的人了,要事业有事业,要长相有长相,又不是长得太磕碜拿不出手,追他的姑娘能翻过秦岭排到黄浦江,结果白瞎了他这么一张帅脸,到现在恋爱都没谈过一次。你看把江阿姨都急成啥样了,满世界挑儿媳妇。”

孟春健一边冰镇自己的头一边痛心疾首。

“这眼看马上就过三十大关了,还是个老处男,你说说,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老脸往哪儿……啊~~~”

孟春健顾前不顾腚,捂住被球正中红心的屁股转身怒吼:“我的菊花!”

封承拿着球冷冷道:“你再废话一句,我让你变成向日葵。”

孟春健一脸羞愤:“我就知道你个王八蛋觊觎我的屁股!你老实说,你拒绝那么多女的,是不是因为对我爱而不得?”

“……”

“贱得你。”柯岩把啤酒瓶一扔不想管他了。

包厢被酒精气味熏染,孟春健鬼鬼祟祟拉着除封承之外的每一个人交代:“待会儿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别让我被他染指了……你看他看我的眼神,如狼似虎!啧啧啧……”

柯岩受不了,叫封承出去抽烟。

俩人站在二楼露台,一人点了根烟,身前夜幕沉静,身后灯红酒绿喧嚣,躁动里清静。

封承不太抽烟,右手拿着在指间闲玩。

柯岩抽了几口,在烟雾缭绕里沉默片刻,忽而摆出语重心长的口气:“老封,你不会真还是处男吧?”

“他脑子有问题,你也有问题?”封承十分不耐烦。

他今天心情差得毫无理由,难免让人误会成恼羞成怒。

柯岩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之后,转过表情肃穆的脸。

长得又帅又有钱的男人,身在时尚圈,接触的大半是娱乐圈的大小明星,身边围着各色漂亮女人,三十岁了竟然还是处男——这怎么想都不合理嘛。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事确实比较难以启齿,都是兄弟,我不会笑话你。我不跟孟春健那个蠢驴似的。我认识的有靠谱的专家,改天介绍给你,男人那方面的问题不是小事,一定要尽早治疗。”

封承:“……”

“我给你八万,你跟他一起去治治脑子吧——八万都贵了,我看你们俩加起来也不值八十。神经。”

封承把烟摁在烟灰槽里,大力碾断,转身就走。

柯岩刚把烟举到嘴边,发现他又大步折回来,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老子不是处男,别他妈造我的谣。你要是想跟孟春健一起开并蒂莲,我分分钟满足你们。”

柯岩:“……”

柯岩微笑:“谢谢不用别客气。”

郭青正在看赵小俏发过来的实拍图,书房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

她从电脑上抬起头,酸奶穿着睡衣抱着草莓熊站在门口。

“妈妈,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啊,快过来。”

郭青转过椅子,把她抱到腿上。酸奶刚睡醒,软软地靠在她怀里,打了个呵欠。

“怎么不继续睡了?”郭青继续滑动屏幕上的照片。

酸奶枕着她,小声说:“梦到爸爸了。”

鼠标一顿,郭青的手和身体一僵,低头。

酸奶摸了摸草莓熊的耳朵,脸上的表情有点小伤感:“妈妈,爸爸葬在哪里啊?我可以去看看爸爸吗?”

这……

以前为了解决“孩子为什么没有爸爸”这个问题,她给自己编了一个阴阳两隔生离死别的凄美爱情故事。糊弄住了两个崽,顺便也糊弄住了周围其他好奇的人,给自己避免不少麻烦。

但回来的时候光顾着思考她跟《visez》的恩恩怨怨,忘了自己还扯过“你爸死在燕城”这个瞎话了。

这可咋整?

郭青的大脑用史无前例的性能高速运转,很快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谎言,来圆以前造的谎。

“你爸爸是一个潇洒不羁爱自由的人,他的遗愿就是死后不葬入黄土,而是归于大自然。虽然妈妈很舍不得,但还是要尊重爸爸的意愿,所以把他的骨灰撒到大海里去了。就在西戴河,那里风景很漂亮,爸爸很喜欢。”

郭青说得有鼻子有眼,信誓旦旦。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编故事编得信手拈来,现在却有那么点心虚了。

酸奶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又仰起可怜的盈满眼泪的眼睛,带着细微的哭腔说:“可是我想看看爸爸。我想知道爸爸长什么样子。”

哎呦喂,郭青哪儿扛得住女儿这么委屈巴巴的样子,心疼极了,然后母爱作祟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一句让自己后悔不迭的话。

“那妈妈给你看爸爸的照片好不好?”

酸奶立刻眼睛一亮,脸上写满惊喜,直勾勾望着她:“真的吗?”

郭青一面懊悔得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清醒清醒,一面又无法拒绝那双像水洗过的葡萄似的眼睛。

“嗯嗯……真的……”

十五分钟后,郭青拿着刚刚从家里的杂志箱里刨出来的一本旧杂志上剪下的、约莫两寸大的照片,放到两个排排坐的期待的崽面前。

两个崽不约而同地往前倾身,双手捧着脸,盯着桌子上的照片细细研究。

半晌,郭小盖嘁了一声,带着一丝不屑说:“和我不像。”

眼睛却没挪开,还在继续盯着看。

酸奶用手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双眼盛满好奇和爱意。

从懂事起,听了郭青的“故事”之后,她每一天都爱着从未谋面的爸爸。

“我的眼睛像爸爸。”酸奶欣赏良久,自我评价道。

这样的相似似乎让她很开心,脸上漾着浅浅的甜甜的笑。

郭青点点头,心说你哪儿都像,头发最像,不过你爸他烫头了,看不出来自来卷。

两个崽看得不亦乐乎,郭青实在不知道一张跟证件照似的,连个表情都没有的照片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看得越久,她心越虚,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便自个儿回房间了。

翌日醒来,心大的郭青已经把昨天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

她拉开窗帘,哼着歌愉快地打开卧室门,走到餐厅,冲了一杯最爱的速溶咖啡。

闻了闻咖啡的香味,她品尝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被不小心瞄到的东西呛得咖啡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

只见柜子上的牌位依然摆在正中央,原来粗制滥造连个姓名都没有的红木上,现在多了一张英俊的大头照。

——酸奶深爱爸爸,把郭青从杂志上剪下来的那张照片端端正正贴在了牌位上。

照片上的男人相当之英俊,但因为一脸冷漠,黑色西装又让彩色照片变成接近黑白的质感,于是显出一种与牌位非常贴合的阴森之气。

郭青对着那张脸,五官又想裂开了。

正式到beaute总部报道开会当天,郭青停好车,碰见靠在车上等她的季淮东。后者被她的脸色惊了一下。

“你的脸怎么有点发青?生病了?”

郭青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提了。”

她心大胆大,鬼神不忌,在过去的五年中已早已惯每天和一个牌位一起生活。

但没想到这玩意儿真的是个玄学,自从贴上照片之后,淘宝不到二十块买的破木头突然就变得阴森森,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被阴气缭绕,犹如一个被女鬼吸干了阳气的萎靡书生,已经连着几天没睡好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心虚作祟。酸奶和小盖就一点事儿都没有。

有了照片之后,酸奶对爸爸的感情好像也更深了一层,每天起床、吃饭、上学放学,都要跟牌位打个招呼,从不间断。

以致于郭青想等哪天她劲头儿过去,偷偷把照片撕掉的计划,愣是找不到机会实施。

“你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今天是各家品牌第一次开会,应该没什么要紧事,我去就行了。”季淮东有些担心。

“不!”郭青不知突然从哪里爆发出的敬业精神,坚定道,“如此重要的会议怎么离得开我,我必须去!”

她一点都不想回家和牌位一起待着。

“你确定?”

“别废话,扶着哀家。”

季淮东把胳膊递给她,郭青像个太后老佛爷一样搭着他往电梯走。

不远处响起锁车的鸣叫,两人一起转头,封承从一辆黑色宝马迈下车。

经典蓝西装,里面没打领带,介于正式与休闲之间。他身材比例好,总能把最简单的衣服穿出极致的帅气,以前时装组的姐妹总不死心想说服他做一次模特拍照,但从来没成功过。

封承的视线在两人搭在一起的手臂上停了半秒,移开,关上车门。

“封总,这么巧。”季淮东笑道。

封承不甚热络,吐字简洁:“不巧,开会。”

停车场碰上,只能一起搭电梯。

季淮东浑然没把封承的冷淡放在心上,自然地与他闲聊:“我还以为beaute时装会和《visez》在一起办公。早就听说《visez》有一栋自己独立的办公楼,很有风格,还想参观一下呢。”

封承站在略靠前方的位置,双手都插在口袋,浑身散发着不想搭理他们的气息。

听到这里略略向后偏了下头,说:“我现在不管《visez》的事务。”

郭青正低着头打呵欠,下意识一抬眼皮,跟他对上眼。

“……”

默默把张开的嘴闭上,站直身体。

《visez》的主编还是a姐吧,没听说过换主编的消息。

他现在不管事儿,那不就是a姐一手遮天?

得,那还升职了呢。

季淮东看见郭青眼角有眼屎,出于对她面子的维护没说话,以免引起封承的注意。伸手帮她擦了,然后又顺手抹在她的衣服上。

郭青怒道:“这是我的新衣服!”

季淮东对她的迟钝十分失望:“嘘。”

封承转过脸,冷淡地目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