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底线。

沈霁偏过头, 观察着梁以璇若有所思的反应。

前天晚上,程诺跟他说“不去努力试试怎么确定”“大不了试一试再放弃”,他说服自己, 那就最后再试一试。

然后他发现, 就连在洗碗这样一件小事上产生分歧时,他也没有“能量”去和梁以璇“较劲”。

而此刻, 当他搬出这套理论来试探梁以璇, 发现她没有提出异议, 他就更加确定, 这尝试该到此为止了。

理论只是一种佐证, 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

但当梁以璇听到这番理论以后,第一时刻代入了她自己的情感立场, 他也就看明白了她的选择。

也许在旁人看来, 他这段日子的驻足观望, 以及这点尝试只是隔靴搔痒。

但对他来说, 他已经习惯在职场上把控风险, 他的职业要求他对事物的各方各面保持严谨的审视, 从而在风险露出苗头时立刻作出决断, 及时止损。

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让他对待感情也成了这样。

有时候他会有点羡慕边叙, 因为边叙对人的爱和憎深刻真切, 利落分明。

而他却似乎总在一个中间值,没有“非谁不可”的必需。

所以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过是对双方,甚至三方造成多余的困扰和伤害。

沈霁移开眼去,像松了口气似的,轻轻笑了一声。

梁以璇听见这声笑,回过神看向沈霁, 迟疑地问:“你是怎么……看出这些的?你好像很了解我。”

她不记得她跟沈霁提过自己的家庭背景。

沈霁想了想,对摄像师指了指镜头:“不好意思,镜头方便回避一下吗?”

或许是两人的对话太精彩,摄像师想极力争取一下:“沈先生放心,涉及到隐私的部分一定会剪掉的,要不这样,这段成片播出之前,我们先给您检查剪辑?”

沈霁点点头答应各退一步,然后回头跟梁以璇解释:“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乔理事吗?上次和你说过,她先生是我职场上的前辈。节目播出以后,他们夫妻俩跟我提过一些你家里的事。”

“是这样。”梁以璇恍然明白过来,默了默,犹豫着说,“那既然你知道我家里的事,照你刚才说的,我身上有什么吸引人的能量?我觉得我好像只有负能量……”

“怎么会,”沈霁摇头一笑,“你不知道荆棘里开出的花多漂亮吗?”

梁以璇一怔。

沈霁指了指她怀里的那束百合:“如果不是担心观众在花的含义上过度解读,我可能不会送你百合,会送更像你的玫瑰。”

“玫瑰?”梁以璇惊讶反问。

“大家提起玫瑰,第一印象就是热情奔放,你可能也觉得自己跟它完全相反。可是玫瑰还有一个特质是带刺。”沈霁回想着说,“我第一次看你那场《垆边》的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个小姑娘既单纯得像白纸一张,又有一股不知从哪来的韧劲,犟得像长了刺一样。”

“可惜我这年纪对人对事都看得淡了,也少了好奇心,否则我当时或许就会去认识认识你。”

梁以璇愣愣的,缓缓眨了眨眼——

那一场《垆边》,沈霁没有来认识她。

可是边叙来了。

*

梁以璇带着一种探索的心情,回舞蹈中心再看了一遍《垆边》。

在一模一样的剧场,听着一模一样的交响乐,看着台上的B角跳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舞蹈,梁以璇开始回想去年十二月,她是用怎样的心境完成了那一场《垆边》。

想着想着记起来,那天演出之前,她接到过妈妈的一个电话。

妈妈说自己见了指导南芭的那位曹老师,听曹指导讲了她的情况,批评她在舞台上像个木头,总也找不准情绪,说对她很失望。

她挂断电话以后花了很长时间做心理建设,上台时整个人好像绷着股劲,最后跳出来的结果,可能就成了沈霁旁观者清所看到的那样。

老师说过,即使舞者早已把所有的舞蹈动作烂熟于心,连肌肉和表情都形成条件反射记忆,他们的每场演出依旧是不同的,是无法重现的。

就连她自己也没法再用同样的心境再跳一场跟那晚一样的《垆边》。

别人就更不可能复刻她那场表演。

所以,如果真像沈霁所说,她是特别的,那么那天晚上,边叙在这么多芭蕾舞演员里选择了她,会不会并不是她曾经以为的偶然?

*

看完演出从剧场出来,梁以璇的心思已经不在综艺录制上。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沈霁提出早点回北郊去。

她点头说好,正打算和他一起离开剧院,在门口接到了秦荷的电话,问她还在不在舞蹈中心。

“我在,是有什么事吗秦老师?”梁以璇握着手机问。

“电话里一时半会儿可能说不清,你方便跟节目组打个招呼,上楼来一趟一号会议室吗?”

“好,我马上就来。”梁以璇挂断电话,抱歉地对沈霁说,“我们舞团老师找我有点事,不知道会不会花很久,要不你先回去吧?”

“没事,你先去,我在外面等你。”

梁以璇点点头,把花暂时交给了跟拍她的工作人员保管,匆匆上楼到了一号会议室,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进”,她压下把手推门进去,视线还没来得及找到秦荷,先一眼看到了会议桌边一男一女的来客。

男人穿一身黑色夹克,打扮朴素,身形微胖。

女人穿了条黑色高领薄毛衣裙,外罩灰色呢大衣,下搭过膝长靴,露一截雪白的腿,唇色妆容精致,身材纤瘦。

见她进来,女人偏转过头,似乎在用墨镜后的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因为对方戴着墨镜,梁以璇只隐约觉得有点眼熟,没立刻辨认出来是谁。

一眼过后,她将目光转向秦荷:“秦老师,我过来了。”

秦荷站起身来,朝那一男一女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的首席独舞。”又给梁以璇介绍,“小璇,这位是……”

女人忽然抬了下手,打断了秦荷,墨镜往下一拨:“老师不用介绍了,我想她应该认识我。”

梁以璇顺着这声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之所以熟悉,并不是因为她真的见过这个女人。

而是因为她曾经在网络上一遍遍翻阅过这个女人的照片。

梁以璇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女人摘掉墨镜,起身朝她伸出了手:“你好,贝莹。”

梁以璇在短暂的恍惚过后定了定神,伸手回握:“你好,梁以璇。”

贝莹笑着看了眼身后男人:“Johnson,我自己跟梁小姐谈吧。”

那叫Johnson的男人为难地抓抓头皮,最后在贝莹的逼视下退了出去,也顺带请走了秦荷。

秦荷在离开前看了梁以璇一眼。

梁以璇朝她点了下头,让她放心,然后轻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

门关上,会议室里只剩了两人。

贝莹往会议桌边的转椅一坐,笑着说:“久仰梁小姐大名,一直想来拜访都没腾出时间,今天临时抽空过来,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你。”

梁以璇摆正贝莹对面那张椅子,坐下来笑了笑:“不会,南芭经常接待各行文艺工作者,很欢迎贝小姐的来访。”

“那梁小姐欢迎吗?”

“我是南芭的一份子,当然也很欢迎贝小姐。”

“我以为梁小姐对我有私人意见。”

梁以璇摇头:“没有。”

接连三句话,梁以璇不卑不亢,公事公办,完全不接茬。

贝莹眉头一挑,点点头:“那就好,我来是有些工作上的事想跟梁小姐谈谈,梁小姐对我没有私人意见,我就放心了。”

“贝小姐请说。”

“我近期在拍摄一支MV,主题涉及到我的本业,需要一位芭蕾舞替,我看梁小姐身材跟我相仿,五官侧影也跟我相似,”贝莹拿手比划了下,笑着说,“好像就跟另一个我似的,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知道梁小姐愿不愿意来给我当这个替身?当然,我会支付给梁小姐丰厚的报酬。”

梁以璇听懂了贝莹的意思。

她当然不会认为,贝莹来这里真是为了找个舞替。

那支MV到底存不存在或许都得另说。

这些话不过是企图羞辱激怒她,看她的笑话。

如果放在从前,梁以璇承认,贝莹可能会伤害到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听来,梁以璇忽然觉得这些话有点好笑。

她甚至笃定地想象到了,如果边叙此刻在场,他会说什么。

她慢慢转向会议室的透明玻璃墙,看着自己和贝莹的侧影,用自己习惯的平静语气,说出了她想象中边叙会说的话:“贝小姐说的对,同为芭蕾专业出身,我们碰巧没有背离‘三长一小’的行业标准,身材非常相仿。”

“同样是一只鼻子一张嘴,一双眉眼一对耳朵,我们的长相也碰巧没有背离生物学结构,五官侧影非常相似。”

贝莹脸上笑意一僵。

“基于这两点,我理解贝小姐考虑我为舞替的理由,但我有一点疑问,既然芭蕾是您的本业,如果您没忘本,为什么不亲身出演,而如果您已经忘本,又为什么冒风险找舞替,我以为这件事一旦被拆穿,对文艺工作者来说将是莫大的耻辱。”

梁以璇说到这里礼貌地颔了颔首:“等贝小姐解答了我的疑问,我再回复贝小姐,是否愿意当您的舞替。”

贝莹嘴唇一颤,刚要开口,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一把推开。

梁以璇一抬眼,看见了边叙,目光微微一闪。

贝莹回过头去,滞在了座椅上。

边叙看着梁以璇,把门慢慢推到底,然后掀起眼皮瞥向贝莹,轻轻揉了下脖子:“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第三次踩到我底线。”

贝莹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边叙,我只是……”

“我建议你,”边叙抬手打断她,“三分钟之内离开南芭,否则我保证,三天以后娱乐圈从此查无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