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庄大队那堤坝口子不小,河水又宽又广。若是水位漫上来,用一般的泥土砂石临时堵口子,根本挡不住这水压。
所以,得去山上刨那些沉重的大石头埋在地里立稳夯实。
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机械辅助,又是临时需求,很难申请到炸药,也来不及走程序申请,所以只能完全靠人力刨山石。
这是非常苦非常重的力气活,一般人刨上个一两个小时,几乎都会双手磨出血泡。
为此,风知意特意给孟西洲准备了特制的手套,还有药膏擦手。免得他刨一天的山石下来,双手就要磨损得不成样。
孟西洲见她还给他药膏擦手,只觉得没必要,“我手上的茧子厚着呢,没事的,没那么容易磨破皮、磨起泡。”
又不是她那一双娇娇嫩嫩的手,不仅长得像豆腐,嫩得也像豆腐,轻轻刮一下都能留下一条痕迹。
风知意见有人远远地往这边过来了,赶紧把药膏塞他手里,“让你擦就擦,别废话!不是多粗糙,就能显得你多男人的!”
这小屁孩!
孟西洲失笑地接过,他只是糙惯了,脸都没擦过东西,更何况是手。不过这既然是她呵护他的心意,他也只有嘴角挂着泛甜的欢喜,收下依言照做。
没一会,分到这一片刨山石的人,陆陆续续地都来齐了。
他们这一边,总共有五十个壮劳力刨山石,八个社员加上两个知青——风知意和李燕华一起装袋,二十个壮劳力装车运输。
这么多人一处,忙了一整天,也只刨出了10车石头给运送到堤坝那去。
效率可以说是非常低,风知意暗暗嫌弃,纯人工劳力果然是不行。国家这个时候,确实急需工业和科技才能发展起来。
傍晚下工的时候,李燕华一副被累垮的样子,有气无力地拍拍感觉都要废掉的胳膊,和风知意一起一边往回走,一边唠叨,“这装石头的活我还以为简单轻松呢,没想到这么累,感觉胳膊都要断掉了。”
风知意轻轻地揉揉手腕,她感觉还好。毕竟她有异能随时辅助,不然也累成狗。
李燕华看她一点都不狼狈、甚至还有点轻松的样子,不由啧啧称奇,“没想到你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还挺能干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风知意冲她浅浅笑笑,面不改色地吹牛,“大概是干习惯了。”
走在她们后面的孟西洲闻言,忍不住抿唇闷笑了一下。
风知意似有所觉地回头,暗暗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拆她台。
因为下着雨,大家都穿戴着雨具,李燕华倒是没注意到他们两悄悄地“眉来眼去”,只是羡慕地看了看她明明是养尊处优才能养出来的样子,“那真是没看出来啊,你干惯了粗活,还能长成这娇花般的模样。那些在温室里细心呵护的,都没你长得好。”
风知意笑笑不语。
见她不欲多言,李燕华也没在这上面多好奇,看着雨幕惆怅,“这装石头的活儿大概能干多久?”
他们这一批知青也是倒霉,刚来没几天就开始下雨,工分没挣到几个,跟大队里预支口粮又都吃完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高工分的活计,虽然累得她半瘫痪,但她还是希望能多干一些日子。
像他们这样一处的刨石,整个山上大概有十多处。一天全部的工作量,大概也有一百多车的样子。可那堤坝口子那么大……风知意估计了一下,“至少得要半个月吧。”
风知意估计得没错,全大队里上千个劳动力共同努力,足足刨了半个月的山石,才堪堪把堤坝口子给完全堵严实。
这时,水位已经爬上了堤坝半米高,要不是堤坝口子堵得及时,河水都已经倒灌进村了。
而且这会,大雨却还不见停歇。
随着大河水位疾速上涨,一天能往上窜个10厘米,大队长眉宇皱得一天比一天紧,让大家都做好发洪水的准备。
因为即便大河里的大水被拦住了,但村后小河小溪小沟里的水,早在一个礼拜之前就满出来了。
现在这会,村外的田地和庄稼已经全都被淹没了,到处汪洋一片。整个村子,像是被大水围住的孤岛。甚至村子里地势比较低的人家,屋里已经开始进水了。
所以一忙完堵堤坝口的事,风知意就跟着彭大娘赶紧把粮食往高处搬——就是屋顶跟木梁之间,会有一个跟微型阁楼一样的三角形空间。
一般家庭都会在梁上面搁木板,可以储物,彭大娘家也是如此。
只不过她们三个人力气都不大,屋梁又高,所以她们一点点地挪,搬了两三天才把粮食都给安顿好。
这可是她们一整年的粮食,若是被大水冲了泡了,那就没得吃了。
好在彭大娘家地势比较高,只要堤坝不倒、大河里的水不决堤,村后那些小溪小河里的水,就算再下两个月的大雨,也淹不到这里。
处理好后顾之忧,风知意跑去看看那堵住的堤坝口子。
之前为了看住熊孩子,她一直在后山干活,也不知道那个堤坝口子堵得怎么样?结不结实?有没有偷偷被熊孩子去动手脚?
毕竟她也不能一天24小时,分分秒秒地看住他。
风知意跑到野草覆盖的长长堤坝前,远远地就看到被堵住的堤坝口,如一块黄色的补丁一样,嵌在绿色的堤坝上,格外醒目。
从外表看,这堤坝口修得挺严实,但内里究竟如何,风知意不放心,特意爬到堤坝上,让智脑检测了一下。
智脑检测完一声惊呼,“我去!这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嗯?”风知意眉宇一蹙,“被动手脚了?”
“那倒不是。”智脑直接弹出全息的3d透视立体图给她看,并把所有的数据分析出来在各个部位注释,“你看,这本身就是个豆腐渣工程。”
风知意虽然不太懂建筑方面的事情,但这数据结果还是能看明白的。跺脚踩了踩新筑起来的堤坝,感觉这筑得挺夯实的呀,“有这么差吗?”
低头看了看大河水位已经爬上了堤坝的一米多高,“挡不住这大河水吗?”
“绝对挡不住!”智脑用检测分析出来的数据肯定,“您也不看看这大河的水有多荡荡,这汪洋一片,至少有上千米宽吧?长度前后不见尽头,又水流翻滚湍急。这水位再涨了三四米,泡上个三四天,这豆腐渣工程,绝对扛不住这水压。”
说完,干脆采集了这所有的数据,模拟了水位上升三米时,浸泡三天后的情景给她看。
风知意当即看到,这新筑起来的堤坝,就开始渗水、漏水、破洞,随即摧枯拉朽,如烂泥一般,被荡荡大水毫无阻力地给压倒冲垮了。
“看吧,这水位上来,这豆腐渣工程根本hold不住。”智脑觉得之前可能冤枉孟西洲了,“看来书中大水决堤,应该不是反派的锅。”
风知意默了默,然后从空间翻找出一大把种子,给撒在新筑起来的堤坝各处开始催发。
智脑看得疑惑,“家主您这是干嘛呢?”
“加固。”风知意手下不停地催发种子。
智脑立马打开3d透视图,然后看到那些种子被催发出密密麻麻的根系,钻进地里、钻进新筑堤坝里。就像是这新筑堤坝的筋脉,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如蜘蛛网一样,抓住地心、抓牢两边的堤坝。
而它分析出的牢固数据,在直线上升。
智脑看得提醒,“可以了可以了,牢固了牢固了,固若金汤了。家主,有人来了!”
说完,它第一时间收了全息投影。
风知意也才赶紧收了手,装作在堤坝上挖野菜。
待那雨中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近,风知意才发现居然是孟西洲。
孟西洲也发现是她,赶紧紧走一步上前来,“怎么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跑到这里来挖野菜?我在大队里找你半天了。”
“我来看看这新筑成的堤坝,顺便看看水位到哪了。”风知意见是他,干脆不装了,提起篮子起身,“怎么了?你找我有事?”
孟西洲神色有些凝重地点头,煞有其事地问,“我在省城有个认识的人得了重病,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看看?”
风知意听得微微眯眼,仔细看着大雨里他不甚清晰的神色:他自己瘸腿都不曾主动向她开口求助过,人际关系冷漠薄凉的他,怎么会为了别人跟她开口?
而且,真有非常重要的重病朋友,面上眼底不该没有丝毫担心。真为他人求助她,也不该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神色?
所以,风知意突然一步走近,直接凑近他眼前,“说实话。”
孟西洲身形一僵,双手握了握拳,看着近在眼前的眼眸,清泠泠的,一片坦诚和信任。他突然就莫名地笃定,这次若不说实话,这双眼睛以后看他,就会变得遥远和疏离。
孟西洲喉咙涩了涩,“我、我昨晚梦见大水决堤了,想你去省城避一避。反正,最近大队里又没有活儿干。你可以借口去省城看望老首长,大队长会同意的。”
风知意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意外一怔,随即故作好笑放松地不以为意,“梦里的事怎么能当真?放心好了,梦都是相反的。”
孟西洲神色凝重,说开了,他干脆就坚持自己的想法,“可我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老感觉有事情要发生,你还是去省城避一避吧。”
风知意看着他隐隐焦急而笃定的神色,猜测:他那个不是梦吧?倒像是他确认过的某个事实。所以,这个熊孩子怎么这么确定一定会大水决堤?
难道他是看出来了这个新修的堤坝口是个豆腐渣工程,根本挡不住这荡荡大水?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根据?
可他现在一口咬定是梦境,明显是他的消息来源有所避讳。而他好意提醒她避开危险,她也不好刨根问底地逼问。
风知意想了想,只好就重避轻地岔开话题,“你是不是最近打石头太累了?才这么心神不宁?回头我给你开点养神茶?”
孟西洲看她根本不当回事,还以为他是累得多想,真是无奈又焦急,“你就当陪我去趟省城好吗?”
风知意一脸为难的样子,“去省城需要找大队长开介绍信,这边开了介绍信,老首长那边就会知道,到时候我们肯定不得不去找他。可你也知道,我这医术在如今的时局里,是福也是祸,实在不宜跟权贵打交道。”
孟西洲拧眉,又迅速帮她想了一个离开的理由,“那……”
“哎呀你放心了!”风知意打断他,没让他多言,“我会游泳的,就算大水决堤也淹不着我。而且,咱们一走,若这里真的就大水决堤了,那等事后计较起来,你不觉得我们很可疑吗?若伤亡惨重,国家问责,上面无理取闹地追究起来,一定要找个替死鬼背锅,你觉得我们承担得起吗?”
见他还想说什么,风知意拦住他,“再说了,你那个是梦啊!咱们岂能把梦当真,给自己凭空添那么多麻烦?这不没事找事吗?”
孟西洲见她就是不相信他的话,可他也不能说那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焦急地心思百转了一会,索性眉宇放松了。
算了,大不了他多做一些预防。等大水决堤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把她送到安全地方去好了。
所以他点点头,“那但愿我做的梦都是假的。”
风知意不着痕迹地掩下疑惑笑了笑。
等过两天,孟西洲陆陆续续地给她送来了救生衣、淡水、干粮等各种洪水急救物资让她好好收起来,并耳提面命地交代她晚上睡觉警醒些,她就知道他并没有放弃他的想法。
可现在堤坝口已经被她加固稳定,应该不会有决堤的可能才是啊!她还特意开玩笑地问孟西洲,梦里决堤的堤坝在哪?
孟西洲也跟她坦言,说就是新堵起来的堤坝口。
为此,风知意跑去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堤坝口,还加固了又加固,百分百确定不会被大水压毁决堤。
那孟西洲为何这么笃定呢?看他一日凝重过一日,风知意不仅怀疑,难道是什么不可逆的历史事情?她这单薄的力量,抗拒不了历史的轨迹?
为此,风知意私下问了问智脑,书中大水决堤是什么时候?
智脑说书中没有详细记载,它通过前后内容推断,大概是在端午节前后。
端午节在六月八号,那就是没几天了。以防万一,风知意不着痕迹地在村子里洒满了一种变异根系植物的种子。
时间在风知意的怀疑不定中迈入六月,大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下得断断续续的,偶尔还放一下晴。村后田野里的水,也歇住了朝村中进军的势头,渐渐缓了下来。
大队里的人,脸上露出了放松和喜意,以为今年这大水,终于要过去了。
谁知在端午节这天凌晨,风知意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却磅礴的轰隆声。
同时,智脑在耳中尖锐地警报:“家主!快醒醒!大水决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