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出生在吴越部落, 打小在山林中奔跑玩耍,与虫鸟嬉戏,与猛□□友, 日子轻松又惬意。
但这一切,都在大秦统一中原各国后, 一去不回。
他们这个部落取吴越为名,正是因为他们的先祖曾是吴国人或越国人的后代, 在吴国与越国相继灭国之后,原本的吴国人与越国人就开始了南迁。
一部分越国宗室子弟在楚国与山林之间的地方, 成立了一个越国。
但国力微弱, 根本无人在意。
若是稍有不注意惹怒了齐楚两国,最后多半是被胖揍一顿的下场。
而不愿在这越国生活的吴国人, 或是与建国的宗室子弟有仇的越国人,乃至于那些苦于战乱, 想要逃避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之人, 都选择了进入山林。
在经过一顿时间的试探, 并付出了无数人命为代价之后,他们终于在山林中拥有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
没有战乱, 没有饥寒,没有压迫。
除了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族人死于瘴气, 或是虫兽外,听起来简直是个世外桃源。
阿蛮以前就是这样认为的。
比起外面那些每年都可能死于战争的百姓,他们这些百越人的生活简直不要太幸福。
然而就在几年前,这样的想法消失了。
一开始,是部落的布匹突然断了, 大家都不再有新衣服穿。
但好在大家节省, 还有以前的旧衣服, 不至于衣不蔽体。
可没多久,外出的族人又传来消息,说是他们离开山林之后,根本没办法再进入那些城镇,他们甚至因为没有照身贴差点被抓起来。
若不是他们跑得快,族人肯定见不到他们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族长将他们所有人都召集到了一起,告诉他们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消息——
他们部落储存的盐,已经快要用尽了。
没有了盐,战士就没有力气,他们吴越部落就极可能被其他百越部落吞并。
如赵馨等人预料那般,百越部落彼此之间互有攻伐,确实不是铁桶一块。一旦有哪个部落露出了弱点,等他们的绝不是帮助,而只会是昔日朋友的獠牙。
但好在,没多久他们就打听到,其他部落也没盐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可紧跟着,最大的危险到来了——
他们的粮食数量,也到了消耗殆尽的边缘。
阿蛮也是到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在部落自由自在的生活,竟然还与他同情的外界百姓息息相关,一旦离开了外界,他们的生存竟然都受到了影响。
她当然兀自不敢相信:“可是我们自己不也在种水稻吗?山林里还有那么多的果子与野菜,我们难道还能饿死?”
阿蛮的阿娘尽管自己伤心,仍旧耐心地向她解释:“山林中适合开辟种田的土地本就没有多少,想要开垦田地还要砍树烧草,这是极容易激怒神灵的行为,我们部落有不少战士都死于开垦田地。”
其实是森林中的一部分菌类与植物死亡后腐烂,放出的气体遇到明火后产生了毒性。
人体吸入了这样气体,自然会产生不良反应,甚至死亡。
但这时候的百姓不知道,所以只当这是他们开垦土地的行为激怒了山神,从而收割了他们的性命。
也因为这点,他们之后开垦田地就变得谨慎起来。
山林中适合开辟成田地的地方本就不多,他们再束手束脚,每个人拥有的田地自然越发稀少。
这些田地,显然无法供给部落所有人的主食消耗。
在山林中生活,饿死当然不至于。
里面那么多水果呢!
看着母亲哀伤的眼神,阿蛮心里也变得难过起来:“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拿草药与人交换吗?”
阿蛮母亲深深叹了口气:“只能与一些小村子的人交易,还不能完全保证安全。”
阿蛮难过:“为什么呢?”
阿蛮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解释,只能摇摇头道:“因为秦律严苛,不许百姓与身份不明之人交流,否则可能将那些百姓杀头。”
以前是会连坐的。
一旦这种行为被人举报,不但做出这种事的人自己会被抓,家人会被抓,连邻居与一个村子的人都会被抓。
严苛的律法下,自然无人敢违反。
那时候的秦律还不是修改之后的版本,律法对百姓的约束也达到了历史最强。
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严苛,也因为秦国给了百姓更优渥的生活。
当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好,变得无法失去后,百姓们自然不会愿意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而铤而走险,毁掉如今和平安宁的生活。
当时的阿蛮还不能理解母亲话语背后的忧虑与无奈,却能看到母亲眼底的惶然。
“我们想要过得更好,就只能与外界的人打交道,与他们做交易。”
“你以为我们不想吗?可是秦国的户籍制度实在太严格了,我们根本就没办法假冒身份进城,一旦被抓住,就只有被抓住这一条路。”
“被抓就被抓啊,难道他们还能杀了我们吗?”
“他们当然不会杀了我们,他们等着抓住我们当人质、当领路人,然后将我们一网打尽呢!”
……
“不能和村子里的人交易吗?”
“有人因为和其他部落的人交易被举报,然后被杀了,那人的脑袋现在还挂在城门口,谁敢顶风作案?秦始皇多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
“呜呜呜……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有人敢与我们交易,你也不想想这片山林中到底有多少部落,他们可都等着与外界交易呢!”男人的声音染上了火气,“那些人狮子大开口,一根百年人参只换一匹布,半斤盐,我们就算掏空了家底也不可能换来足够的东西!”
屋内不久就响起了女人,悲切的哭声。
……
父母的争吵,阿蛮不懂,她只是突然觉得好难过。
但她年纪太小了,什么也做不了。
日子就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幽幽流逝,哪怕听说外界改变了律法,也无人敢轻易离开。
一直到,她阿爷染病了。
是他们在山林定居后最常见,死亡率也最高的大肚子病——
血吸虫病由于晚期肚大如骨,故俗称大肚子病。
之前阿爷肚子痛、腹泻,全身上下的皮肤也出现异样的时候,部落里的人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妙,等她阿爷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大家心里再也没了侥幸。
阿蛮的父母甚至开始准备后事了。
阿蛮哭闹了许久,甚至去求了部落里面的大巫,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没办法。
因为父母白日要出门打猎与做活儿,她从小就是阿爷带大的,她也一直与阿爷关系最亲近。
可现在,所有人都告诉她,阿爷马上就要没了。
阿蛮哭晕了过去。
阿蛮的父母不忍心,安顿好阿蛮后便吵了起来。
“你之前不是说,山下那些人已经找到了治疗大肚子病的药了吗?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求?阿公是你父亲,从小将你带大,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没了性命?”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这药根本没人卖!”
“怎么可能没人卖?”
“人家是发现有人染病,直接抬着人到官府去,治好之后再抬回来!”
说完这句话,男人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那是他的父亲,难道他就愿意让父亲没命吗?
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甚至连最重要的原因都没告诉妻子——
就在最近,他们部落附近的好几个小部落都因为有人引狼入室,整个部族都被大秦连锅端走了,有几个大部落也损失了过半人口,不得不迁徙到山林更深处。
若非他们族长谨慎,他们部落说不定也已经步了他们的后尘,遭了难。
别说愿不愿意,族长就不可能给他选择的机会。
阿蛮母亲泪眼盈眶,蹲下身抱住丈夫,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
男人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觉。
他虽然已经知道现实,却仍旧不愿放弃最后一点希望。
万一呢?
到了后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男人到底没忍住,悄悄起身带走了家中所有存货。
他想去碰碰运气,不然他会后悔一辈子!
可还没走出部落大门,他就发现大门口站满了部落最勇武的战士,他们手上拿着燃烧着的火把,火光摇曳,照亮了被他们簇拥在最中间的族长。
……
阿蛮父亲被押回了祖地,关在了祠堂,若无族长命令绝对无法离开。
阿蛮母亲吓坏了,立刻起身去见丈夫。
临走前,她还特意去女儿的房间看了一眼,见女儿睡得很香才转身离开。
但所有人都没看见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阿蛮父亲身上的时候,悄悄起身带走了父亲之前收拾好的包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部落聚集地。
……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声尖叫划破了部落的天空——
阿蛮母亲从祖地回来,发现女儿阿蛮不见了。
……
此时的阿蛮,刚从山林出来。
本来乖巧可爱的小脸蛋,此时已是灰头土脸,叫人看不清容貌。
下山后,阿蛮甩了甩背后的包袱,又捏紧了手中装了驱虫驱兽药的荷包,深吸一口气,才抬起小脚准备往前走。
然后“啪叽”一声,她摔了个大马趴。
恰好不远处有人在干活儿,听到声响扭头一看,立刻被阿蛮小乌龟似的四仰八叉,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动作逗乐了。
他倒也善心,笑过之后便三两步走到阿蛮旁边将人抱了起来。
“乖囡,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儿了?”
阿蛮眼珠乱转,担心被他发现身份,挣扎着想要下来。
因为太突然,那人一时抱不住,差点儿将人摔了。
男人后怕地将人放到了地上。
阿蛮扭头就要跑。
被男人抓住了后领,张牙舞爪地完全地离不开原地半步
阿蛮:“……啊啊啊啊……放开我!”
男人笑了笑:“你是想去附近的城镇吗?我可以带你去啊!”
阿蛮顿住,狐疑地看向男人:“真的?”
男人哈哈大笑:“当然是真的!难不成我还能骗你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屁孩儿?”
这理由很强大!
阿蛮认真开口:“骗小孩的都是大坏蛋,要坐牢的!”
男人大笑,连连点头:“是大坏蛋!”
阿蛮松了口气:“那你可以带我去附近的城镇吗?”
男人点头,一把将人抱起来,走到马路边,等了不一会儿就等来了一辆马车,然后带着阿蛮就坐到了里面。
阿蛮心里有些慌张:“这个马车是你的吗?”
虽然没有和外界打过交道,但基本的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种田的老百姓,不可能买得起这么大这么好的马车!
男人被逗笑:“这当然不是我的,是朝廷的。我们这样的穷苦人,若是想要坐车只需要缴纳一钱就可以从这里,一直坐到附近最大的城池了!”
一边说着,男人一边拿出造身贴交给售票员。
阿蛮见状,忍不住往男人怀里缩。
售票员看了阿蛮一眼:“这是你的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家中老几?”
男人忙不迭回答:“是我女儿,今年九岁,叫小夏,家中老大。”
售票员扫了眼男人的面容,又看了眼阿蛮,点点头,朝着后面的人走去。
这马车很大,可以坐近二十个人。
阿蛮捏紧男人衣襟,小声道了声“谢谢”。
男人的良心难得痛了一下。
然而与车帘外车夫对上眼后,立刻就将这点儿欺骗孩子造成的良心不安抛在了脑后。
反正,他又不会害了这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