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必然的。
赵馨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
随着科学的发展, 伴随而来的将会是无数的安全隐患。
赵馨以前更担心科技发展太快，会磨灭掉眼前这些科研希望的火种，对他们的心理带去惨烈的打击, 反倒对科技带来的隐患并没有放在最重视的位置。
但事实上，这才是最重要的。
发展科技当然可以，科技大爆发也可以，甚至是技术大跃迁，在极短时间内进入现代信息社会也可以——
毕竟中国从一无所有到全面信息化，也不过花了几十年时间。
但最合适的时机，应该在统一之后。
赵馨知道统一是迟早的事，所以一直不急不慌, 从未想过要提前推动这个进程。
因为她的任务从来不是统一天下，而是发展科技。
而现代科技的发展，在一开始本就是缓慢而困难的, 她认为是否提前统一各国, 并没有那么急迫。
可技术的突破毫无道理，总是在她完全没想过的地方弯道超车。
火、药这种大杀器竟然被发现了，还被方士们与赵馨制作出来的炸、药包联系到一起，直接上报给了她了。
这可真是……
赵馨先是苦恼, 旋即低声笑了起来。
这本也是科技的迷人之处。
何况火、药这东西本就是古代四大发明之一, 且发明的时间非常非常早，只是当时的人们并未将火、药用于战争, 而是用来……
造了烟花。
索性发现火、药存在的方士，如今在秦国的土地上，也已经接受了秦人的聘用, 甚至连家人都已经来到了秦国, 俨然已经在秦国扎根落户了。
赵馨让其他人站在屋外, 自己跟着那个方士进入了实验室。
那方士被这大阵仗吓到了，走路都有些踉跄。
赵馨轻声安抚：“你发现的东西很有用，对秦国也是好事，只是事关重大，所以我才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但并非要对你做什么，而是想要将你保护起来。”
那方士愣了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不是犯事儿就好。
他还挺喜欢在秦国的。
不单因为秦国这边可以提供最好的实验条件，让他们可以更清楚地做实验，炼长生不老丹药；也因为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僚可以互相探讨，就算遇到难题，也不至于只能自己一个纠结苦恼。
赵馨安抚了对方后，便没有再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她走到方士的实验台前——
为了让这群未来的科学家能发现更多的东西，观察更多的化学反应，赵馨早就让人做了一套完整的基础实验设备给他们。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一小撮儿黑色粉末。
方士回神，眼巴巴地走到赵馨面前：“这便是贫道说的火、药了，您只需要取出一点放在纸上，然后将纸点燃，便能看到这火、药瞬间燃烧，还会发出一些细微且灿烂的火花。”
顿了顿，他道，“非常漂亮。”
赵馨：“……”
怎么这个方士将火、药配置出来后，脑子里的第一反应竟然也是“漂亮”？
这应该是战争时期吧？
和平年代发现火、药，又因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所以不会想到将火、药运用于战场还算正常，战争年代也没相关嗅觉，这可真是……
算了！
赵馨无奈失笑，确定那些粉末真是火、药后，她便准备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与方士透底：“此物事关重大，为了防止被其他人知道，您与其他知道火、药配方的先生，只怕需要暂时住进一个外人无法轻易出入的地方，若有不便，还请见谅。”
说得挺好听，其实就是软禁。
方士们虽然满脑子的长生不老，但能被选做方士就说明了他们脑子不差——
这时候想要当方士可没那么容易，首先本人要有一定财力，其次还要有足够的天赋。
方士一下子就明白了赵馨的言下之意，但因为她态度极好，所以方士倒也没有生气，脑子里反倒记起来，“此物事关重大”这样的话，赵馨已经说了不止一次。
看来自己真的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方士晕陶陶地想。
赵馨见方士没有抵触，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前世作为特种兵，自然执行过不少保护任务，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国家重要将领与政界人士，但也有为数不少世界级科研人员。
对这些科研人员的尊敬，是刻在赵馨骨子里的东西。
所以能不动用武力，她当然不会去动。
赵馨想了想，补充道：“先生既然发现了火、药，理当受到奖赏，之后我们会赏赐钱帛给您，您看是自己留着，还是交给您的妻女？”
方士回神：“当然是给我……”
顿了顿，他急忙问道，“若是我被软禁起来，还是可以继续做实验的吧？我做实验的那些器具与需要用到的东西……”
赵馨果断保证：“当然由国家支付。”
虽然国家支付这个说法让方士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下一瞬就意识到，自己以后的所有开销都有秦国朝廷包揽了。
除了实验相关，他又不花钱。
于是方士果断改口：“既然这样，您将赏赐下来的钱帛全部交给贫道妻女吧，还请给他们为我报个平安。”
赵馨点头：“这是自然。”
于是方士没有一点异议，非常配合地同意了赵馨软禁的做法。
知道火、药这种东西的人显然不止一个，他会将其上报给赵馨，也是问过许多同门的。
这些方士都被带了过来。
方士们的领头，是一个叫做眉寿老人的方士。
那位配置出火、药的方士最后会上报朝廷，也是因为眉寿老人的首肯与坚持——
刚发现火、药的时候，方士们可没将其当回事儿。
哪怕后来眉寿老人提出这东西极可能对秦国有用，其他方士也根本不当回事儿，只觉得这东西一来无法炼丹，二来无法给自己带来功名利禄，上报也毫无益处，还浪费时间。
赵馨了解到这一事实后，对这位眉寿老人生出了好奇。
眉寿，本就有长寿的意思。
这位老人应当是对长生不老最有执念的人了吧？
见到对方之前，赵馨心里就给其下了定论。
但在见面之后，不过三两句话，赵馨就将这个定论推翻了。
“贫道一直想要见太后一面。”
“您之前让我们提炼水银，然后制作镜子的手法非常让人惊叹，我觉得，那就是我毕生追求的东西。”
“长生不老？不，我知道那是凡人的妄想，我穷尽一生也许都无法找到长生不老的办法，那根本不是炼丹可以达到的境界。”
“我现在，只想做一点儿对百姓有用的事。”
赵馨对上眉寿老人的眼睛，里面清澈透亮，却又深邃不见底。
她相信了，却还有一些担忧。
于是赵馨问到：“您为何突然想通了？”
眉寿老人哈哈大笑：“大约是因为，贫道为了长生，已经将所有能做的努力都做了，甚至为此几次险死还生吧。”
赵馨细问，才知道眉寿老人为了长生，是真的做了许多努力。
比如效仿过神农尝百草，比如吞服过许多丹药，比如几乎将老子庄子留下的典籍倒背如流，比如走遍了老子庄子曾走过的地方，比如……
眉寿老人说得轻描淡写，旁边方士满眼惊叹，赵馨却听得心惊肉跳。
如今可不是钢铁水泥密布的现代社会，更不是猛兽数量稀少不得不被保护起来的后世，这时候交通不便，猛兽横行，除非军队开路，否则哪怕是人数不少的商队都可能遇上危险。
但他为了达成目的，竟然真的敢一个人上路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可同样的，正因为他连那么危险的事情都做了，却仍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长生不老，他会怀疑其真实性，就再正常不过了。
最关键是，他经历这么多之后还能调整自己心态，如今以一种非常积极且豁达的精神面貌站在赵馨面前，这样心智强大之人，实在让人钦佩。
他简直就是天生的科研人才。
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吧，但赵馨看眉寿老人红光满面，皮肤紧致的样子，也不像是个短寿的。
于是赵馨果断给这位眉寿老人封了官，让他名正言顺地统领这些方士，也不需要他做其他事，只需要判断这群方士无意弄出来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用而已。
同时，也希望他能搞清楚一些化学反应的原理。
眉寿老人脸上笑意不变，朗笑道：“太后这般厚待，若是贫道拿不出好东西，岂不是辜负了太后的好意？”
说完他冲着身后童子抬手，对方转身离开，不久从另一间实验室拿出了一沓纸张。
眉寿老人接过，然后亲手交给了赵馨：“之前与墨家钜子交流的时候，听他提起，太后似乎对许多常见活不常见现象背后的原理非常感兴趣。”
“贫道不济，这些年走南闯北倒也见过不少新奇事物。”
“因为发现太后会将许多事情交托给墨家子弟，想着他们更有经验，也更了解太后想要的东西，于是主动找到墨家弟子，与他们一起还原了当年所见所闻，并与找到了不少事物与现象背后的原理。”
这话说得漂亮，既交代了自己动机，也为墨家子弟和自己请了功，还变相告诉了赵馨自己的见多识广。
可惜赵馨完全没听进去，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资料上。
她打开一看，竟全是物理与化学方面的知识。
除此外，还有许多地理地质相关知识，一些残破古迹的记载，甚至还夹杂着少许的生物知识。
这可真是太惊喜了！
恰在这时，又听一声呼号，说是秦王驾到。
赵馨转头看去，正好看到他进门。
她笑了笑，将手中资料交给了嬴政。灵魂融合之后，他有了嬴小政的记忆，这些还十分基础的知识他不会看不懂。
嬴政接过，翻阅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这些资料的重要性。
“这些知识统筹编撰一番，挑出不适合现在学习的，倒是可以提前让百姓熟悉一下这方面的知识，以后接受起来也简单。”
赵馨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
眉寿老人才知道这些东西将会无偿让百姓学习，先是皱眉，很快脸上就染上了笑意。
如今修道之人还是太少了，让更多人学习这些知识，倒是可以培养出更多这方面的人才。
虽然长生不老与成仙似乎是个谎言，但修道本身并非没有益处，如今瞧着，他们这些方士炼丹的时候炼出来的东西，更是对整个国家都有用，这样的修道之人自然越多越好。
他脑海中思绪万千，现实也就过去一瞬而已。
抬头，却对上了嬴政的视线。
嗯……
太后看他的眼神虽然有些尊敬，却非常坦然，似乎从不觉得他这个方士有何不同；但这位秦王看向自己的眼神，怎么好似有些热切？
眉寿老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才再次对上了嬴政的视线。
果然没错。
眉寿老人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没什么不同啊？
嬴政突然开口：“不知这位道长今年寿数几何？”
眉寿老人顿了顿，迟疑着开口：“贫道今年六十有五。”
因为常年在外奔波，风餐露宿的，时常吃不上饭，所以头发胡子都一片花白，但他本人的年纪其实不算特别大。
虽然在这个时代看来，六十五已经很长寿了。
嬴政也这般认为。
虽然在书中知道，后世人的平均寿数都达到了七十多，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们这个时代确实极少见到年纪超过六七十的。
眉寿老人的年纪即便没有上百，但比起嬴政死亡之时的岁数，委实算得上高寿了。
何况他精神状态还非常好，显见还能活上二三十年？
他还是修道的！
嬴政走到眉寿老人身边，视线不敢落在赵馨身上，语气也颇有些小心：“不知道长是如何让自己这般高寿的？”
赵馨：“！！！”
眉寿老人：“？？？”
虽然许多君王都想长寿，但那都是在年老之后吧？这位秦国不到及冠之龄，怎地也关注起这种事情来？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长寿的啊。
眉寿老人想了想，发现自己几十年最可取的地方也就那么三点。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
“心宽不记事儿？”
“……”
“多吃素，不挑食？”
赢·肉食·小心眼·工作狂·政：“……”
赵馨在旁边看着，本来对嬴政看了那么多图书馆内的书籍，却仍旧没忘记长生不老的执念而有些生气。
但如今听了眉寿老人的话，她简直像是听到“咻咻咻”三声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
精准地扎进了嬴政的心脏。
她看着嬴政铁青的脸色，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嬴政并未迁怒，只是离开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好，甚至还和赵馨嘀咕：“这个老头儿不中用，竟说一些废话。我要是能做到那些，还用问他？还不如我在书上看到的，‘晚生晚育身体好’来得有用。”
赵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后：“……”
晚生晚育身体好？
这应该是五六十年代的宣传语吧？嬴政打哪儿知道的？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你从未想过大婚亲政，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赵馨眼珠转了转，“沉迷女色还会损耗身体呢，你以后真愿意娶一个？”
嬴政咳了几下：“酒色害人，怎可沉迷？一个妻子就够了！”
赵馨：“……”
虽然自家儿子愿意一夫一妻她还挺高兴的，但这原因听着，怎么就那么好笑呢？
为了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