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秦国百姓来说, 羊毛这门生意没有太多问题，因为他们相信朝廷，也愿意接受用钱币交易。
或者说, 对他们来说, 直接用粮食交易还不如用钱币购买。
但可以提供最多羊毛的游牧民族与之相反——
从那十几个犬戎身上就能知道, 这些游牧民族对秦国并不信任, 也不愿意接受用钱币购买羊毛，他们只愿意接受粮食，或者丝绸等实物交易。
不过也是，大家缠缠绵绵几百年, 战争打了无数次，想要建立对彼此的信任确实没有那么容易。
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赵馨很快就找到了解决办法。
她想起之前过来的那十几个犬戎人曾提到, 他们为了验证羊毛可以在亲过你换粮食这个消息的真假，还特意到了大部落走访，最后也是从大部落那儿得到了确切消息后, 才敢孤注一掷地将自家口粮大部分都换成了羊毛的事情。
匈奴如今虽然有了第一代匈奴单于头曼，也有了匈奴王庭的雏形，但到底还未完成统一。且这一支有了单于的匈奴部落, 也并非最强盛的匈奴部落。
好在这些草原大部落与秦国，都曾有过“接触”，之前范睢出使草原, 也都与这些大部落谈成了合作。
——这些小部落不信秦国, 对自家族群的大部落还是很相信的。
想要简化交易流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与匈奴、犬戎各大部落首领合作, 依托于一个或几个双方都需要的物品, 共同推行一种双方都承认的, 具有部分货币作用的物品凭证。
秦币不行，因为这些游牧民族的人对其印象已经固定。
且秦币能买到的大多东西对这些人来说无用，而他们真正想要的，就算拿着秦币也不一定有人卖给他们。
必须拿出作用更明确，且确实换到东西的凭证。
比如官府出面发行的布票。
之前那些犬戎人反应，也证明了他们除了粮食之外，也确实需要布匹。哪怕不是他们需要，而是那些大部落想也一样。
他们可以拿着得到的布票，与大部落交换自己需要的食物，或者小羊羔、小牛犊一类的物资。
反正大部落一般也不缺牛羊和食物。
粮票当然也可以，但这是一国基础，战争时期肯定不能瞎搞。
赵馨趁着晚上，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嬴政。
嬴政稍微一回忆，就记起了之前从历史书中知道的布票，立刻明白了赵馨的想法。
他思考片刻后开口：“犬戎匈奴等部落到了冬天也有不少人冻死，而且毛衣比羊皮牛皮这些皮毛美观很多，如果布票可以换毛衣，犬戎与匈奴的首领不会拒绝与你合作。”
赵馨松了口气，她之前还担心自己因为不够了解犬戎、匈奴的需求，导致计划夭折，但现在看来，发行布票确实可行。
嬴政看了赵馨一眼，提醒道：“毛衣虽然对他们来说也是必需品，但等犬戎、匈奴那些大部落人手一两件之后，那些大部落可不一定还愿意承认布票的地位。”
而没有了大部落背书，游牧民族中的小部落就算很想要毛衣，也不一定敢用羊毛换布票了。
赵馨倒是不担心这个：“不是还有丝绸？”
战国各国已经有了封建制的雏形，可犬戎与匈奴还施行着最原始的奴隶制。大量的牛羊与人口被当做财产，汇聚在少数人手上，这些贵族手中财富惊人，自然也想要享受更奢侈舒适的生活。
以前与战国各国打得你死我活，也没多少交易的机会，可若是有人给他们铺出一条路，他们难道还愿意像以前一样，坐拥无数钱财却只能过着与其他人相差不大的生活？
享受，本就是人类无师自通的本能。
不只是丝绸，战国贵族们追捧的其他东西，也必将受到那些犬戎、匈奴贵族们的欢迎。
而且等到那些大部落人手一两件毛衣的时候，怎么也是好几年后了，那时候秦国与其他部落应该也建立起了一定的信任……
嬴政有些怀疑：“你确定自己买得到足够的丝绸？毛衣到底不如丝绸舒适，羊毛的数量更是远远超过了蚕丝，价格上不去，毛衣对那些贵族富商的吸引力肯定不如丝绸。”
贵族嘛，有钱没处花，越是珍稀昂贵，越是受他们追捧。
如今最受欢迎的就是丝绸，赵馨真不一定有那么多钱财与一群贵族富商竞争。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赵馨皱眉思索片刻后，笑着点了点头，“但你忘了？我们手上还握着白纸呢，这才是独门独家，千金不换的真正奢侈品。”
白纸对游牧民族来说没有太大作用，在战国各国却非常受欢迎，在秦国的严格控制下，至今仍旧供不应求。
白纸换丝绸，肯定有人愿意的。
嬴政见她心中有数，便没有再说，而是提醒道：“你如果想要发行布票，就必须做好标记，不能轻易被人仿造了。”
赵馨恍然：“我确实忽略了，防伪标记确实不能忘了。”
她从不小觑古人的智慧，何况造假的人从来不少，其中佼佼者的本事更是足以以假乱真。
嬴政提醒之后，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中华上下几千年，出现过的防伪手段数不胜数。有这么大一个图书馆做后盾，他并不担心赵馨找不到合适的防伪手段。
事实也正是如此，只要有了防伪的意识后，赵馨都不需要搜索图书馆内的书籍，自己就想出来了好几个防伪的办法。
因为不算难，赵馨也暂时将这个话题搁置下来。
她看向嬴政：“你最近白天也出现过吧？你可观察到曾祖父的身体有无大碍？”
嬴政皱眉，半晌后摇头：“曾祖父太谨慎，没有露出一点儿破绽，身边心腹的口风也紧，探不出什么消息。不过他最近做事并不急切，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大问题。”
君王的身体本就是国家最高机密，秦王嬴稷不愿让其他人知道，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只是两人知道秦王嬴稷死亡的时间，所以才格外担心而已。
赵馨沉默下来，半晌后吐出一口气。
嬴政想起秦王嬴稷心情非常复杂，不管从什么方面来说，他都不希望嬴稷这个长辈的身体出问题。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儿。
毕竟秦王嬴稷的年龄，真的太大了。
他看向赵馨，点头道：“曾祖父最近忙着朝堂上的事儿，总有疏漏的时候，我会继续关注的。”
赵馨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嬴政便直接离开了图书馆。
他最近白天也会出现，直接导致晚上出现的时间大幅减少，能在图书馆内学习的时间自然也跟着减少。
不过问题不大，时间再少，嬴政也会到图书馆露面。
也是这样，两人才能互通有无。
嬴政走后，赵馨直接开始查询防伪方面的资料。
最后囿于目前的生产条件，以及原材料等方面的原因，赵馨选中了用牛奶做防伪标记：用牛奶在纸上写字，晾干后字迹消失，但只要用火烤一下，就能显现出字迹。
这个办法唯一的问题是，不可逆。
还有一个比较合适的办法，就是用水将两张纸打湿，然后叠在一起，用铅笔在上面写字。
写完后可以发现，叠在下面的那张纸上也有铅笔字迹。但若是将下面那张纸晾干，字迹就会消失，用水打湿，却又会再次出现字迹。
这个办法的好处是可以重复利用，最大的问题是……
目前还没有发现铅笔的原材料，石磨。
所以赵馨暂时先定下了用牛奶写隐形字的办法，不过很快，这个办法就被推翻了。因为在之后的实验过程中，赵馨发现牛奶写隐形字是有要求的，必须是在白纸上写字才能隐形。
白纸是什么？奢侈品啊！
贵族都供不应求的，她拿来做粮票？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赵馨只能放弃，转而想到了另一个同样简单的办法：白醋写字。
与牛奶一样，用白醋在纸上写字，晾干后会隐形消失，但用火烤一下就能显现出字迹。
白醋比牛奶更好的地方在于，白醋并不仅仅只能在白纸上隐形，在其他颜色的纸上同样可以隐形，甚至是竹简木牍上也可以隐形，火烤后同样可以显现字迹。
白醋写在纸张上，纸张就变成了一次性消耗品，可若是写在竹简木牍上，却能重复利用——
只要将显现的字迹刮掉即可。
现在的问题是，没有白醋。
战国时期，真的是什么都缺。
不过白醋的原材料就是大米与糯米而已，还算简单，所以赵馨很快找到白醋的具体生产步骤，并交给自己宅邸处的厨师帮忙做白醋。
但白醋从蒸熟到出产，起码要半年时间。
而且还有失败可能。
在这期间，为了防止那群犬戎人一样的意外，赵馨让人在雍城周围搜寻了一下柑橘橙子一类味道酸甜的水果。
其实柠檬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它生长在广东广西福建一带，雍城周围根本没有。
不过柑橘等水果也一样。
同时，赵馨也没忘记让人搜寻石磨。
三管齐下，今年总能用上防伪标记。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要与其他人商量一下，顺便查漏补缺。
赵馨找到嬴子楚与雍城本地官员，提出了自己关于与犬戎、匈奴等大部落合作推出布票的设想。
赵馨环视一周，开口道：“不只是布票，还可以发行丝绸票，白纸票。因为价值不一样，彼此可以按照一定比例兑换。比如多少张布票可以兑换一张丝绸，多少张丝绸票可以兑换白纸等等，具体比例我们再商量。”
将稀缺资源掌握在自己手上，话语权总是更多一点。
其他人并非不聪明，只是没有相关意识——
简化交易流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没什么不好啊？大家千百年都是这样做的，一直生活良好，完全没有想过还能改变。
但顺着赵馨的计划思考后，这些人很快意识到这样做的好处。
没人反对。
毕竟在场众人已经是这个国家难得的文化人，就算不聪明也绝对不会多傻。哪怕真的笨到想不通赵馨计划背后的好处，跟着其他聪明人走，总不会出错。
一群人很快开始商议起来相关细节。
比如到底要派谁到犬戎、匈奴那边去谈合作，这个所谓的凭证又该用什么材料制作，该怎么设计上面的内容，数额等等。
最后定下了竹简与纸张两种材质，到底采用哪一种，由最后定下的防伪办法决定。
由于竹简比纸张成本低，大部分人其实更偏向竹简。
赵馨想了想，干脆两者并行：“布票与丝绸用竹简做凭证，白纸用纸张做凭证。白纸毕竟价格昂贵，总该显示出一点儿不同来。”
其他人一听，也觉得这样不错，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然后，就只剩下到犬戎、匈奴等部落首领处谈合作的人选尚未定下了。秦人勇猛，并不害怕到那些部落去，但想要与人合作，派去的使者身份总不能太低不是？
赵馨与嬴子楚二人身份有异，最好不要离开秦国。
剩下的人中，最合适的有两个：一个是赵馨从咸阳带来的典客，典客是九卿之一，本就负责外交事务，算是专业对口；一个是雍城郡守，是雍城本地最大的官员，官职不如典客高，但胜在本人身上也有爵位，且有过出使经验。
两人优缺点明显，且都想要揽下这个任务——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个任务若是做成，就是大功一件，指不定可以升官进爵。
两人各不相让，没能在第一时间定下。
这也不妨事，不过是各出奇招，总不会耽误了时间。
但两人不曾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即将分出胜负的时候，下面却传来消息，说是嬴子楚已经带着人离开雍城，找人带着自己去了头曼单于所在的头曼城。
都已经走了两三天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住了，他们还以为嬴子楚生病，谁知他竟然直接带着人去了找头曼单于了。
头曼单于是匈奴第一代单于，其名声虽然不比一统草原，建立匈奴帝国的儿子冒顿单于，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勉强也算一代枭雄。
众所周知，枭雄做事其实都有些不讲究。
何况头曼单于之前被赵国李牧揍得满头包，又和秦国有过不少龃龉，若是知道嬴子楚王室身份，真不一定能心平气和谈合作。
其他犬戎部落也一样。
郡守一脸惊慌：“子楚君作为储君之父，怎可以到匈奴部落冒险？”
不是说秦国王室就不能离开秦国，嬴子楚当年还在赵国当质子呢，嬴政的弟弟成蟜十五岁也曾出使韩国，凭借着韩国割让的土地得封长安君。
但嬴子楚不一样，他并非寻常王室啊。
所有人看向赵馨，希望她能拿个主意。
赵馨能有什么主意？若非担心自己成为威胁嬴政的人质，她其实也想出使其他国家来着。
嬴子楚并未享受到嬴小政为储君的好处，却不得不受到作为储君之父的限制，这对他来说本也不公平，嬴子楚会觉得不甘心，想要搏一搏也属正常。
何况人都已经走了两三天，她难道还能追回来？
顿了顿，她看向嬴子楚留下传话那人：“子楚君可否提及，他是以什么身份前去匈奴部落挛鞮氏的？”
那人小心地看了典客一眼，小声道：“是以典客的身份去的。”
典客：“……”
赵馨松了口气：“这就没问题了。既然子楚君已经出发，此事便直接交给他便是。”
典客与郡守人人面面相觑，半晌后只能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