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清冽嗓音, 声线冰凉而低沉,尾音带着一贯的懒散,是她听过无数遍, 连做梦都会梦到的……青烨的声音。
白秋没有抬头,被他按着后脑, 撞到他的刹那就僵住了。
脑子“轰”的一声,直接炸开了,瞬间噼里啪啦,火花四溅……直接把她给炸傻了。
敢动吗?不敢动。
而且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白秋真的有点懵了, 比之前哪一次都要懵,偏偏抱着他的人似乎也很惊讶的样子,手上的劲道带着些许怒意, 把她死死按在怀里, 余光瞥到飘过来的白色阴灵,手臂搂进她的腰,便往黑暗中闪身而去。
白秋被他带着往角落里一躲,一阵眩晕中,背脊又被他死死地抵在身后的石墙上, 他低着头,眼底翻涌着磅礴怒意, 阴沉训斥道:“谁许你过来的?!”
白秋茫然地望着他,看到他眼底的血红,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
她过来, 是为了他,也是瞒着他的,但是他过来了, 就是涉险了。
白秋冷笑一声,蓦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反问道:“谁又许你过来的?!”
“……”青烨一噎,眯起眸子盯着她。
谁许他过来?他过来何须旁人允许?这本就是他的地盘,反倒是她,她才应该乖乖听话,老实躲在他身后,这么肆意妄为,说的是陪着白禾继续聚聚,就聚到这种地方来了?
白秋问得理直气壮,看到他阴沉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是生气的,而且并不认为她的做法是对的,又连忙抢在他开口之前,又不甘心地质问道:“为什么你能过来,我就过来不了?”
“为什么你能杀江文景,我就不能杀他?”
“为什么每次出手的都是你,我的修为也是我自己努力修炼来的,我就应该躲在你身后,什么都不做吗?”
三个问题,连珠炮弹地对着他砸了过去,她说到最后,眼眶已有些泛红,恨恨地瞪着他,又不甘心地咬牙,“我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你就不能让我好好保护你一回吗?”
他现在一来,她就彻底乱了。
她会害怕的。
白秋这段时日瞒他瞒得辛苦,她也不想瞒啊,她只是担心他……越想她越委屈,就这样望着他,杏眸里逐渐漫上一层水汽,眼看就要掉下一颗水晶珠子来。
青烨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沉沉盯着她红得像兔子的眼睛,薄唇抿紧,眼底有了一丝疼惜。
“小白。”他叹息道:“我不会有事的。”
“那你为何不让我来?”她说:“我也不会死的。”
“死”字让他睫毛飞快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触及了不好的回忆,青烨撑在墙上的手逐渐握紧成拳,冷声道:“你从前认为自己不会出事,后来你就……不在了。”
她就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亲眼目睹她如何成为一具白骨,等了千年才等到她,怎么能让她涉险丝毫?
白秋也是一噎,两人互相冷冷瞪着对方,就这样僵持着,坚定对方才是错的,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许谁先跑。
这是他们第一次挑破这样的事,也是第一次这样急了眼,连对着彼此的脸色都变得如此之差,仿佛这不是一对璧人,而是一对水火不容的冤家。
“唰”的一声,是破空声。
白秋瞪大眼,看到那抹白影飞快地掠来时吓了一跳,连忙抱紧青烨,身子飞快地一转,背对着那只阴灵,手中剑锋一挽,瞬间拔剑挥出一道冰冷的剑气,剑意磅礴,劈向掠来的凶猛阴灵。
与此同时,青烨抬手,一股黑气从掌心冒出,宛若一个黑色的无形小球,将那阴灵罩了进去。
剑气“铿”的一声,劈到了黑色的结界之上,瞬间消弭。
青烨抬手将那缩小成豆丁大小的阴灵捏在掌心,低声道:“别杀,杀了会惊动江文景。”
他一抬掌,掌心已出现好几粒黑色的小豆粒。
——都是他一路慢悠悠地晃过来,顺手抓的阴灵。
白秋看得目瞪口呆,能活捉这玩意儿,而不需要绕着走,也真的只有他这样逆天的实力可以办到了。
白秋的目光却顺着那黑色的小豆粒,滑到他指缝里隐约残留的血迹上。
血,又是血。
他到底为什么总是有血?
她真的是要气死了,偏偏这人也瞒着她,虽然他和她的性格一样,都是为了对方才藏着掖着,都是同一种不爱多说、只默默做事的性子,可两个这样的性子碰在一起,简直是要比谁先急死谁。
她气急了不知说什么才好,恨恨地锤了一下他的肩,咬唇道:“我宁可你喜欢我少一点,别对我这么好。”
他垂下手,低头看着她,唇角掠了掠:“小白值得。”
一句“值得”,又差点让她哭出来,白秋扭过头,默默抽泣一声,在他的视线之下,慢慢蹭到他怀里,还是用最依恋的姿势抱紧了他。
她抱得很紧很紧。
在这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面对着未知的危险,她只愿这样抱着他到永远。
“好了。”她松开这个拥抱,转而握紧他的手,“既然都来了,那我们谁也别走了,一起去解决江文景。”
现在也不是什么亲热的时候,有什么事回去了再说。
白秋握紧青烨的手,迟疑了一下,主动交代:“玄狰和宋颜师兄也来了,方才我急着去杀江文景,跑得太急,他们可能没追上我……”
青烨审视着她,“为什么跑这么急?”
“因为……”白秋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下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个法阵吧?我找的是我前世的……尸骨,宋师兄说,那可能是法阵的阵眼。”
因为那尸骨是他的执念,只有他的执念可以杀死他,青烨“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但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玄狰不可能找的到。”
“为什么?”白秋疑惑地抬头,“尸骨不是被玄狰藏起来了吗?”
“不是。”青烨冷嗤一声,悠然道:“他带走埋起来了,但很快就被我挖出来了。”
白秋:“…………”
那你们这一对主仆,还真是好样的啊,一个管埋一个管挖,还谁也不告诉谁。
这还是她的尸骨。
当事人站在这儿,还真是死不瞑目呢。
白秋瞅着他理所应当的表情,表情诡异,“好吧。”她揉了揉脸颊,又问:“那尸骨被你藏到哪里去了?我们要快点找到,然后毁了它。”
自己把自己挫骨扬灰,尺度可真大啊……白秋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尸骨藏在哪里?青烨回忆了一下,黑漆漆的眸中,逐渐蒙上一层薄雾,罩着一层透亮的眸光,晶莹玉沉。
他说:“跟我过来。”
-
白秋随着青烨一路走过去。
他们走得不快,而且不必那么躲躲藏藏,在青烨面前,再多的阴灵也只是蚍蜉撼树,只需他抬抬手指,便在被魔气瞬间吞噬。
青烨的记忆时好时坏,虽恢复了大半,但很多细节都不会主动忆起,除非被相似的情景触发。
譬如此刻,他能想起为何自己将她换了个地方藏起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忘记,所以他要记忆消失之前,寻个自己触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这样,即使他忘记了,她也还在他身边。
这一千年,因为悬崖下有熟悉的气息,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困着他,羁绊着他,但他也甘心留在深渊之下,暗无天地地熬着这些岁月。
来到那座熟悉的殿门外,白秋就呆住了。
“这里……”白秋猛地扭过头,像是猜到了什么,震惊地看着青烨。
他没有转头,盯着那扇门,淡淡道:“原先我想将你封在王座之下的。”
但王座太小,他想着,她如果在那里睡觉,一定会不舒服的,而且他也不想坐在小白身上,他更喜欢抱着她。
所以他换了个地方。
这一回,他选择铸造一根一人粗的冲天玄铁柱,将她封在里面,让她就这样永永远远地站在这儿,他便可用藤蔓的形态亲昵地缠着她,即使是坐在王座之上,也是和她面对面的,他就这样瞧着她,她也会这样凝视着他。
如此,她即使死了,她也不会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这样疯狂的举动,倘若落在旁人身上,或许会觉得可怕。
但他不怕。
他只害怕失去她。
后来,盘在柱子上睡觉的缘由已忘了,柱子里藏着谁也不记得了,但他仍旧喜爱盘在那柱子上,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白秋听到他说把尸骨藏在柱子里时,就一个激灵,差点双膝一软,给这位大佬给跪了。
这么说,她之前看了那柱子无数次,路过无数次,还真就和自己的前世身体擦肩而过???
还好那是她自己,这要是换成别人,吓都要吓死了好吗?
他怎么就这么……她一时甚至找不到词形容他。
白秋绕到他面前,把另一只手也探进他漆黑的袖底,直至十指相扣,她瘪瘪嘴,心疼道:“为什么非要等呢?”
“我宁可你不等我,不做魔灵,不要这样的修为,转世投胎,开开心心的活着,也比如今快乐太多。”
如果她知道,她带给他的,除了温暖与依恋,还有这么煎熬的痛苦,那她一定不会在临死前说那样的话。
说什么白秋会找到青烨,不给他奢望,走得干干净净,对他反而更好。
白秋的眼里尽是疼惜和难过,咬了咬下唇,又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才好,眼眶里快盛不住眼泪,青烨的脸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又“啪嗒”一下,水珠溅落,他的容颜又恢复鲜明夺目。
她又在心里骂自己矫情,深处险境,怎么还这么哭哭啼啼,活像是悲情剧里的女主角,临死前还要说长篇大论的煽情话似的。
青烨的手,抚上了她的眼睛。
“别哭。”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不干你的事。”
“是我自己,早就陷进去了。”
些许更详细的记忆,又随着这个吻,慢慢涌回他的记忆里。
他想起来了,自己在忘记她之后,生活逐渐变得平静而死气沉沉,又突然有一夜,他那么突兀地发觉,自己好像弄丢了什么东西。
就像记忆最后回光返照一样,他坚信自己丢了宝贵的东西,于是开始满世界地寻找,他找遍了整个崖底,甚至掘地三尺,花了几天几夜,终于用双手刨出了那个棺材。
棺材里是他的宝贝。
他直接化成原形,钻进了棺材里。
无数的枝蔓将白骨寸寸缠住,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味,臭气熏天,但他仿佛闻不到,又缠得更紧一点,更紧一点,直到骨头差点被他勒断了,他又连忙松开,安抚一般的,轻轻抚了抚那脊椎骨。
就像是拍她的背一样。
他有些憋闷难受,甚至想哭,但是藤是不会哭的,只会用缠着对方,发泄自己的情感。
小姑娘就这样蜷缩在他的怀里,即使不会说话,也不会笑,不会软声叫他“青烨”,他也还是这样小心翼翼,怕她被他缠疼,怕她生气。
“平日你都是独自睡觉。”他自言自语道:“但……我睡不着,成了魔灵,就再也没有睡着过了,我就抱你一小会,不吵到你睡觉,好不好?”
她不说话,他就当做是她默认了,像小孩子抱着喜欢的娃娃,贴着的她的颈窝,安然地闭上眼。
闭上眼,他睡着了那么一会儿,短短片刻,对他来说已算是非常珍贵,他醒来了,兴奋地摸着她的脸颊,说:“果然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可以睡着。”
她在他眼里成了活生生的人,指尖之下不是冰冷的颅骨,而是温热的脸颊。
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而已。
“可是,我一丝一毫都不想离开你,除了睡觉,旁的也不想。”他说。
他又自言自语地问:“你想永远陪着我么?”
问完又答:“你一定是想的,你说过,你喜欢我。”
他又问:“那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问完,继续回答:“好,永远在一起。”
把她放进了那巨大的铁柱里,封住尸骨之前,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温柔且决绝地说:“我会忘记,不会同你说话,你大抵会觉得很寂寞,但即使我不理你,也还是会一直喜欢你,每日都抱着你。”
“你乖乖呆在这,别怕。”
他虔诚地在白骨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