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这是个试探上界修为的好机会,巫荇不敢大意,但也没有任何惊慌的情绪,甚至还有隐约的期待。在这万象界,除了月离江,他也本就没有别的敌手了。大巫一族又这么多年隐世不出,巫荇觉得自己寂寞地都快要发霉了,送上门来的对手,怎么能放过?

原本君初云母女在,他多有束缚,不敢施展秘术绝技,如今,在这荒凉偏僻的小镇边缘,空无一人,便是他尽情发挥的时候了。

巫荇看着他,笑容逐渐扩大:“希望你,做个合格的走狗啊。至少,也得为你的主人,带回去一些消息吧。”

蓝生被羞辱,情绪并没有多大起伏,一如他的本体,是块冷冰冰的玉石,但灵力,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迅速地膨胀起来,化作巨大的火焰球,携夹着声势浩大的灵威,直奔而来。

宛若,当初降临在许氏祖宅的那一颗巨大火球。

果然是他!

在火球即将靠近的时候,巫荇的身形瞬间消失,只剩下京幽的铮铮余音,还残留在原地,瞬间被火球炸裂的声音淹没其中。

“准头不错,但是速度慢了。”

巫荇倏然出现在蓝生背后,琴弦中窜出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将他整个人缠绕。

蓝生微愣,随即挣脱,然后嗤笑一声:“你也是,准头不错,但是力度不怎么样。”

两人在相互的嘲讽中,开始了再一轮的袭击。

这边斗得天昏地暗,君初云的兽车,依然在疾驰。

前方就是许氏祖宅了。

君初云透过窗户,看到了那一片焦土。她并未曾来过南宗,但在月离江死后,殷封疆曾传递给他许氏祖宅的痕迹,就是这个样子的。

隋英支撑着车厢的阵法,不让外面的颠簸和风声,吵到西西,却又忍不住抿紧了唇。

太挫败了!

蓝生的袭击,让他毫无反击之力,甚至连刀都没来得及抽出,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废物。这样的话,要是对上少君,那他岂不是,只能拖后腿了?

隋英有瞬间的茫然。

他知道自己修为不高,太初宗的内门弟子里面,应当有不少人,修为都远远超过他。但他的职业习惯和经验,让他更为警觉,也更为下得去手,不应当这样毫无用处……

君初云一直盯着外头,直到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看向隋英,意识到他的情绪不佳之后,也是微愣,随即说道:“别想太多,唐尧对上他,也未能对抗一分半毫。但我相信,赢九州既然让你们来,就必然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最要紧的是,现在咱们必须与赢九州汇合。”

隋英点了点头,收起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指挥着兽车转变了方向,循着赢九州留下的印记,继续往前去。

远远地,看到赢九州的时候,君初云顿时惊喜不已,对着他挥了挥手。

赢九州正站在那里,跟季真阳说着什么,周围还有几十个弟子,看衣着服饰,都是南宗的内门弟子,并未看到所谓的“少君”。

原本,赢九州是背对着君初云的,但在那一刻,突然就心有灵犀似的,转过了身,随即就从季真阳跟前消失了。

这时候,季真阳也才看了过去,意识到是君初云和西西来了,便连忙往那边走了过去。

君初云抱着西西下车来,确定是赢九州只好,就把还在睡着的西西递给了他,正要说刚刚遇到的那个番灵界的骑士少年,突然,地面裂开,伴随着剧烈的震动。

君初云下意识地就推了一把赢九州,想要让他带着西西先离开。

赢九州却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往自己这边。

就在这时候,君初云背后突然一道剑气袭来,气势汹汹,猛烈而又强势,赢九州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君初云,已经来不及抽出剑了。

隋英立刻抽出刀,却也只劈碎了一半的剑气,刀就断掉了,他本人也被甩出去百尺远。

眼看剩余的那一半就要打在君初云身上,唐尧突然出现,使劲推了她一把,隆起的地面将双方完全隔开,巨大的土块从地底涌现出来,刚好就把那道剑气阻拦在了后面。

但是唐尧却仍是中招了。

虽然他已经极力用了全身的灵气凝聚成防护罩,但在触及那道剑气的时候,灵气罩应声而碎,剑气刺穿了他的胸腔。

西西正巧醒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吓呆了。

君初云这也才后知后觉,连忙捂住了西西的眼睛,但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这一切远远还没有结束。

从地面裂开的缝隙之中,迅速窜出宛若藤蔓一样的东西,绊住了君初云的脚腕。

“快走!”

就在被缠绕上的第一时间,君初云就猛然察觉到了什么,这藤蔓,仿佛是有意识的,对方的目的也不应该是她,而是——西西。

所以,君初云没有丝毫犹豫,主动推开了赢九州,然后转身跳进了地表的裂缝之中——这样,藤蔓就不能通过她,去寻找西西的气息了。

被黑暗淹没之前,君初云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阿初!”

然后,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大家都在,西西应该会安全了吧?

赢九州从未像此刻这般惶恐,明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他却像是漏掉了什么细节似的。

——如果没有遗漏什么,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已经弱到这样的境地了吗?明明,君初云就在他眼前啊,他怎么会,弄丢了她呢?

地底的阵法,是何时发生的变化?他不可能会忽视这么明显的灵气变化,所以,那是——阵中阵。

殷封疆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才被突然袭击的吧?

他忙着救治殷封疆,没有来得及将整个地界都再一次仔细地检查一遍,这也是在对方的算计之中吗?

君初云掉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放松警惕。

果然,如她所料,藤蔓缠绕着她,并没有直达地底,而是歪歪斜斜地,拐进了某个地方。

这仿佛是一个地下防空洞一样的存在,年份应该很久了,看石壁就知道,已经被偶尔滴落的水滴,磨去了棱角,变得平滑又圆润。甚至两边的墙壁上,还有夜明珠,不至于让这条通道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不知道深入了多少米,藤蔓停了下来,将她放到了一个高台之上。

君初云往下看的时候,发现这个高台距离地面大约十几米,以她的修为,跳下去应当无事,但是高台周边,却有阵法。每当她靠近边缘的时候,都会被弹回来,力度倒也不大,刚好能够推动她。

君初云猜测着,这应当是为了禁锢西西设置的阵法。如果是西西那个体重的话,这个力度,刚好能把她弹回到高台的最中央,那里扑着厚厚的小毯子,约莫一米长一米宽。

高台也是石头铸就的,但更多的讯息,君初云也琢磨不出来。

将周边看完一圈之后,这里仍是没有人来,就连藤蔓,也在完成了使命之后,逐渐萎缩,变成了一团干枯。

君初云坐在那里,想起来受伤的唐尧,内心忍不住一阵焦躁,又想起来西西,她长这么大都还没有离开过自己,会不会吃不好睡不好?她还这么小,看到唐尧被重伤,满身是血的样子,又会不会被吓到?

还有赢九州,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情,想必他也已经是焦头烂额,又看到自己在他面前跳下地表裂缝,他的心里,肯定会更加难过,一个人能够承受的负面情绪,始终是有限的。君初云便忍不住担心,会不会,他又要回到初遇时候的那种状态了?

思来想去,就没有一个不令她担忧的。

君初云在这里,提心吊胆地等了一整夜的时间,都没有见到有人来,就撑不住,昏昏沉沉睡过去了。睡梦中,她仿佛听到西西在哭着喊着要找娘亲,嗓子都哭哑了,小包子脸可怜兮兮的,君初云猛地惊醒,拿出时刻表看了看,才过去了不到三个小时。

睡不着,君初云便坐了起来,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事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却又放不下,一旦想要仔细去想,整个人就烦躁到不行,像是得了狂躁症似的。

难道

君初云不敢细想,究竟是唐尧的状况不太好,还是赢九州怎么样了。无论哪一个,她都承受不起,也接受不了。

巫荇在试探清楚了蓝生所用的功法之后,也没有着急动手,他还得确认一件事,便像耍猴一样,耍着他到处转悠。

番灵界都是灵物化形,没有天生的七情六欲,但也不见得,就真的毫无情感,只不过,他们对情绪,反应稍微迟钝一些,只有强烈到一定的程度,才会影响他们的行动。

而情绪上的钝感,让他们对阴谋和计策,也都需要不短的反应时间。起码到现在,蓝生还没有发觉,巫荇是在刻意躲避,并不想跟他一刀一剑的交锋了,而不是说,巫荇察觉到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避免正面冲突。

巫荇游刃有余,抓到机会,就开启了祖巫之力,透过蓝生,去看这位少君漫长的一生。

京幽琴弦落处,幻化出无数个巫荇,一同向着蓝生攻击了过去,将他围困其中。

蓝生不由得焦急起来。他们谁也没有占据绝对优势,这么僵持下去,那个女人就要跑了!

巫荇笑了一下,语气却很轻佻,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嘲讽:“你也没有多强嘛,既然如此,尊重一下对手?”

——仿佛是在说,想走?有本事就打败我啊,没有本事,那就老老实实被我困着呗。

巫荇还真不怕他生气,就怕蓝生像他一般平和。对方越焦急,情绪反馈就越是激烈,关于少君的一切,才会越发清晰地显现出来。

蓝生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寻了个空隙,灵气罩护住全身,没有着急进行攻击,而是通过魂识,向少君交代了君初云的去向,得到回讯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全神贯注地应对巫荇。

“好啊,现在开始,我每一个招式,都会很尊敬你。”

最后几个字,仿佛咬牙切齿一般。

巫荇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却是紧紧拽住了他与少君联络的那一缕魂识,顺着他的记忆,追了过去。

祖巫之力附着的一瞬间,巫荇就看到了少君在番灵界诞生、成长、直至他进入光明神殿的,整个灵生。

罪奴十三没有说谎,少君确实是一块玉石,而且是一块看上去很普通的玉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出现在了灵山,那是番灵界所有灵物最开始的地方。

少君开化意识的时候,番灵界已经有不少化形的灵物了,但是那会儿,这些番灵界的居民,不管是成功化形的,还是有所缺陷的,都没有被划分等级。

除了一部分修为格外高的,进入到了光明神殿,其余的,大家都在自己的出生地,居住在一起,虽然没有很亲密,但也相互照顾。

少君冷眼观察着这个世界,快速又猛烈地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开化不到两百年的时间,他便得到了一个化形的契机。

巫荇也正盯着那个契机,心头微微震颤了一下——找到了!

少君化形的契机,在于,气运。

那是番灵界的一场劫难,甚至可以说是灭顶之灾。那一日,原本风轻云淡,阳光极好,番灵界的灵物们,也在进行着各自的修行,探索着新的世界。

傍晚的时候,突如其来一场火雨,瞬间将无数灵物,焚化成灰。

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火,不论是石头还是木头,抑或是土块,也不管是化形的还是未成形的,甚至还处于最原始状态的,凡是有生命的物质,都在触及火焰的时候,被灼烧殆尽。

一夜过后,番灵界像是变了个模样似的,化形的和未化形的灵物们,活下来的,大约十之一二。少君便是在那场天火之中,寻觅到了天地奥义,在大火消失的第三天,如愿化形。

不仅样貌俊美,修为也是一等一。他化形后没几日,光明神殿的神使,便亲自来迎接他,以“少君”的身份,入住神殿。

巫荇顿时明了,原来,他是生于杀戮之中,怪不得,这么变态!

番灵界被划分为三种不同等阶的居民,也是在少君进入到光明神殿之后,说是“参悟到了神的旨意,让每个灵,都有自己的去处”。

再后来,少君也参悟到,自己所修行的,是杀戮之道,便开始了他的侵略计划。

万象界被选中,是因为,他发现万象界的时候,这是一个刚成型的小世界,一切都还是刚刚开始、欣欣向荣的样子。人族、魔族、灵兽一族,分别被结界框架在各自的生存范围内,悠闲而从容地成长着。

至此,巫荇就差不多明白少君来到万象界的全过程了。

收回祖巫之力的时候,巫荇突然一阵眩晕,仿佛什么东西被破开了,随即,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唐尧的灵体,漂浮在大巫祝殿的祭祀台之上,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人死了之后一般。

祖巫之力也开始变得不稳定,以防少君察觉到,巫荇连忙将附着在他与伴生之间的那一分祖巫之力撤了回来。

蓝生的攻击变得迅猛又急速,仿佛是察觉到了,巫荇此刻没有办法对他攻击似的。

唐尧出事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巫荇也不再留手,将蓝生禁锢之后,看着他发动了时间变慢的术法,将周边幻化出来的几个影子,一一陈列到蓝生跟前,在他仔细辨认哪个是本体的时候,不经意间,迅速在他胸口插进一把匕首。

然后,蓝生顺利地将匕首握在了手里,对着他微笑:“你好像忘记了,这是属于我的时间。”

巫荇也没有恋战,在影子的包围之下,往后退了数十步。

蓝生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匕首大小般的弯刀,又挽了个花,看向巫荇:“多谢你赠予的极品法器。”

话音刚落,蓝生就把弯刀投掷了过来,瞬间划过是个影子,只听到“嘭”地一声,宛如气球爆裂,影子也随之不见。

巫荇沉着脸,再次往后退了几步,也不再僵持,转身往前逃逸而去。

——他当然不指望一把小弯刀就能杀死他,而且这只是个伴生,主人不死,伴生随时可以修复。主人遭遇致命伤害,还可以在固定的空间和时间范围内,将伤害转移。可以说,相当好用的一个玩意儿。

要杀死少君,就得本体和伴生,同时受到致命伤害才可以。

这个法器,也是伴生物。

巫荇在君初云身上,看到了杀死少君的契机,所以才将另一把差不多模样的弯刀,给了君初云。一旦她那边得手,这把弯刀,也会产生共鸣,在同样的位置,给予蓝生致命一击。

但是现在,赢九州那边,情况貌似不太妙。

唐尧重伤,隋英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君初云被抓走,赢九州和季真阳的状态,可想而知,顾南行一人本就焦头烂额,南宗众人半数是内鬼……简直就是写满了“绝望”,他要是不赶紧过去,只怕会是越来越糟糕。

蓝生也没有再追,既然少君的抓捕计划已经完成,他就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少君出行之前,已经说过,此行必有危险,两人万不可出现在同一片地界范围内。

犹豫了一会儿,蓝生选择了南宗与北宗交界之地。

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要他足够谨慎,就不会被万象界的修真弟子们发现,而万一少君有什么事,他也完全来得及,立刻赶过去帮忙。

气运之子啊……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神奇的存在呢。传闻中,只有大道衍生至极致,才会出现气运之子。他所见过的,三千世界的气运,皆是一盘散沙,不同程度地分散在每个生灵的身上,或是某个秘境里。

少君的渴望,也不无道理。

而此时,赢九州确实焦头烂额。

不仅唐尧和隋英重伤,西西还生病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唐尧的惨状,还是因为看到君初云被拖进地下,西西突然就病倒了,浑身发热,温度高的烫手,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的样子,躺在那里,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过。

起初,赢九州一直抱着西西,不断地为她输入灵气,希望能让她好受一些,但是西西却一直保持着高烧昏睡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到现在,已经烧了一天半的时间了,赢九州想尽了办法,却也不能让她的高烧退去,让女儿醒过来。

赢九州坐在那里,沉默着,紧紧握着女儿的小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专注地看着小孩子的脸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真阳满脸忧愁:“再这样下去,西西的身体,要吃不消了啊……”

但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他离开的时候,君初云也就比这大一点点,自小就没有生过病。村子里的其他孩子倒是有不少生病的,但要么吃两副药就熬过去了,要么,就夭折了。

根据他曾经生活的经验,孩子这么高烧不退,迟早出大事。

季真阳信不过南宗的人,便传讯给谢云华,让他找个靠谱的儿科大夫过来,看看时间,这也该到了。

顾南行更是分身乏术,他要照顾唐尧和隋英,轮流为两人疗伤。

好在巫荇也赶回来了,用了大巫一族的秘法,又加上两个人的灵气养护,隋英的伤势,有了些微好转,起码,人总算是清醒过来了。服下丹药,隋英乖乖地自觉地在阵法中调息,争取快一点好起来,哪怕只是帮忙做饭也好。

但是唐尧,却始终没有任何改善。

剑气刺穿他的身躯,也确实是伤到了要害,但赢九州在第一时间为他阻止了剑气的蔓延,不应当会恶化。

然而现在的情况,看上去就像是,无力回天。

顾南行问道:“要怎么办?”

巫荇不敢妄言,皱着眉头:“我再想想。”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唐尧的命轨之上,并没有显示死劫,但是这次伤势,却远远超乎预料,就仿佛,他全力撑起的防护罩,并未能起到任何作用。

这不应该。

所以,是哪里被忽视了吗?

巫荇将当时的场景再度回放,又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

顾南行也在后面跟着一起看,还没等全部看完,就有个南宗弟子站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