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巫荇倒也没有继续作妖,直接说道:“你想知道,唐尧跟西西的牵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吧?”

巫荇并没有打算隐瞒,能够说出这一切,对他来说,才是最轻松的,起码不需要再殚精竭虑,为月离江的生死忧心了。他做再多的筹谋,也不如让当事人自救。这世上,还有谁的修为智谋,能够越过月离江?

但凡他自己已经意识到最关键的所在,不仅本人会好好活着,也会保护好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

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巫荇便说道:“觉醒祖巫之力的时候,唐尧也曾察觉到,夫人和西西,有可能会是事情走向另一个方向的转折点,所以耗费半生修为,想要改变西西的未来,这些,可都是要偿还的啊。要不然,你忍心可爱乖巧的小闺女,一生都背负着因果吗?”

月离江明白了——怪不得西西第一眼看到唐尧,就很喜欢他,每天都要往他手里塞好些东西。

那时候他尚且不能理解,还有点吃醋,就觉得,小孩子的喜好也未免太随意了,但是现在,月离江突然觉得,这样的偿还方式,反倒是最好的。

回去之后,他就去为唐尧寻找一把最适合他的剑。

巫荇见不得他开心得意,冷哼了一声:“呵。小心引狼入室啊。”

月离江心情愉悦,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开了。

但是这些事情,月离江并不打算跟君初云说,起码现在,没必要说。

唐尧这几天,一直认认真真在参悟那本秘籍,除了一日三餐的时候,都很少跟西西一起玩了,就怕在离开大巫族之前,还不能将这本秘籍参透。

来到大巫族第四天的时候,游萼终于再次出现了。

君初云看着那个锃亮的大脑袋和圣光出现,感觉还有点想念,便说:“大师一来,感觉亮堂了不少,心情也好了呢。”

月离江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被盯了一会儿,君初云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这话似乎有点不妥,像是在调戏人家圣僧似的,但是她真的没这个意思啊。

君初云看了回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疑?我就是随口一说,又没别的意思……”

月离江:“怪我咯?”

君初云:“……”

游萼也说:“夫人说的没错,月施主未免多心了,这是迷障,会让月施主做出错误的判断。”

月离江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大和尚。

游萼又说:“毕竟,夫人和令嫒,都不在月施主的人生经历之内呢。若是未来哪一天,两位施主感情破裂,能够和平分手,也未尝不是好事。”

殷封疆:“哦豁!”

大和尚真有勇气!

月离江:“????”

说好的出家人慈悲为怀呢?居然公报私仇?想搞事?还是想打架?

说到这,君初云突然想起来了:“大师说过,月离江命中只有一子,那,大师可知道,他跟谁生的?那孩子大概什么时候出生的?比西西大几岁?还是小几岁?”

月离江:“……”

“没有,绝对不会有,他老眼昏花,看错了。”

殷封疆歪了歪嘴角,原来还有这一茬呢。

游萼眉目不动,又说:“夫人应当见过他了。”

君初云一愣,随即拧起眉,撸起袖子:“狗男人,居然重婚!是谁?!”

殷封疆:“噗嗤!”

月离江:“???冷静,不要听他瞎说,我不是,我没有……”

游萼抬起眼看了过来,微微一笑,却怎么都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意味:“当然是月施主的爱徒,许江白,夫人应当预知过。”

君初云有瞬间的茫然:“啊?我没记得有这个情节啊……”

不对,确实是有,不过被她忽略了,因为不重要。

那时候月离江已经死了,许江白在揭穿月离江的罪行,并且成立了全新的太初宗之后,在宗门内,为月离江设立了牌位,说是感念他多年教导,愿以义子的身份,供奉月离江的牌位。

而君初云所看过的那本“天书”里面,一直到大结局,西西的身份,都没有公开,更别说昭告天下了。

这可真特么——恶心啊……

君初云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月离江:“你的这个好义子,有办法处理了吗?”

月离江也被梗了一下:“……这个词,我有点不适。”顿了顿,又说,“那就,先逐出师门吧。”

殷封疆在后面提醒道:“别忘了‘刑方’,那可是顾宗主拼命帮你抢回来的,要是拿不回来,他就得跟你拼命了。”

月离江应了一声:“忘不了,一个月的时间。”

君初云又追问:“大巫族长也没办法弄死许江白吗?他身上是有什么特殊技能吗?”

“算是吧。”月离江回道,“我听他的意思,许氏一族的用了特殊的法子,将全族人的庇佑,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了。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别担心。”

君初云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来着,但还是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可能,天道也有瞎眼的时候吧。要不然,怎么会庇佑这样一个人?

不过,月离江说还有办法,那就一定能解决,对此,君初云深信不疑。这一趟大巫族之行,就算是值了。

游萼又说:“许江白的平生,可有资料?能否让贫僧一观?”

君初云突然就想起来了:“我这有!”

是当初月离江特意为她搜集来的,在听天阁的时候,君初云看了一大半,越看越气,加之有些事情,她不了解前因后果,看起来又费劲,就没再继续看了。原本想着,等哪天有空了再看,然后就耽误到现在了。

西西正在午睡,君初云左右也是闲着,便说:“大师若是不介意,不如一起看?”

游萼自然是没有意见,点头应了下来:“打扰。”

一行人便坐在那里,打开了留影石,一起看许江白的人生经历。

殷封疆原本想走来着,牵扯到许江白,就必然是离不开南宗内战,那是他一生之中,都无法痊愈的伤痕。每次提起来,都像是在剜他的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继续逃避了,这件事,得尽快做个了结,便又留了下来,坐到了最边上。

他其实一直不太赞同,月离江收下这个弟子,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成为相亲相爱的师徒,反倒是有一天,总得反目成仇。

却没想到,这一天早就开始了。

他当然是站在月离江这一边的。那,许江白的一些异样,他也不得不多留意一下。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再失去这最后一个至交好友了。

月离江是在南宗游历的时候,认识的许江白。那会儿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剑术练的并不好。

“这一段是我总结的,应该没有遗漏。”

君初云点了点头,一眨不眨眼地看了过去。其实这段她看过,资料上看来,许江白这时候还能称之为“正常人”,是个天真却又不乏善良的少年。

月离江是在他独自练剑的时候偶遇的,觉得这个少年勤奋又刻苦,哪怕天赋差了点,心性却还是可以的,便上前指点了两句。

许江白积存已久的困惑,终于打开,剑术也顺利上了一个新台阶,十分感恩,从此天天去那片竹林,期望能够再次遇到这位前辈,三五次之后,许江白就越发佩服且感恩,想拜在月离江门下,努力学习剑术,并且还想介绍他进入到太真宗,担任长老一职。

当时的宗主是许江白的父亲,自然不不可能同意,理由是:“你连人家来自何处,师承何人,到南宗来做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让他进入宗门拜职长老?你当咱们太真宗是什么地方?你知道现任这些长老都为宗门做过什么,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吗?”

许江白年少轻狂,当即就反驳道:“有专门处理事务的长老,那不应该也有专门教授剑术的长老吗?长老们哪一个能比得上我师父的剑术?”

父子两人争执的结果不言而喻,太真宗宗主宠爱幼子,却不代表会任由他胡闹。月离江也无心此事,他是为了寻找好友的下落,才来到南宗,并不想掺和进其他宗门的内务里面去。

游萼若有所思:“月施主前去寻找之人,可是当年的一剑摧城万方舟?”

月离江应下:“是。”

君初云“啊”了一声,这个名字她听说过,很多年前,曾跟月离江齐名的剑术天才,也是诛魔大战那时,脱颖而出的英雄少年。

只不过后来,月离江越来越名气大,万方舟,却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中。她还曾听人讨论过,是不是万方舟剑术再无突破,所以不好意思再露面。

君初云就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万方舟是在南宗阳河城一战闻名天下的。阳河城地理位置特殊,城门是用特殊材质打制而成,上面又附着了数百种防御阵法,一旦关闭,可足以承受数百灵境高手的攻击。可以说,阳河城是整个南宗的大门。

所以,魔族入侵之后,第一时间便先占据了阳河城,长达五年之久。南宗沦陷大半,只剩下太真宗和太玄宗,有着护山大阵的守护,堪堪守住了家门,但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第六年的时候,在月离江的领导下,真正的“诛魔大战”才算是开始。

月离江回去北宗,突袭魔族大本营,万方舟则带领一百多名灵境高手,前去打破阳河城的城门阵法。

——这便是一剑摧城的由来。

虽然夸张了些,极大的可能,是在阵法摇摇欲坠即将破裂的时候,万方舟使出了最关键的一剑,但也足以说明,万方舟的剑术,称得上绝世奇才。

殷封疆解释道:“诛魔大战之后,万方舟被太真宗和太玄宗奉为座上宾,是两宗共同且唯一的客座长老,不用长期待在南宗,也不用为两宗事务犯愁。他本人生性潇洒放纵,来去无踪,很少在一个地方长期驻留。”

月离江也点了点头,又说:“我们曾约定,每十年相聚一次,比试剑术,看谁进步更快。但到了约定的那一年,他没有来,我等了月余,始终没有他的消息,便去南宗寻人。”

后来随着调查深入,月离江发现,好友最终出现的地方,竟然是在太真宗内。

“所以你就借着许江白的好意,进去太真宗当长老了?”

月离江“嗯”了一声:“虽然当时分神化体我也是只练了第一重,但换个形象并不难,我进入南宗的时候也是用的假身份,转悠了一两年的时间,也没人认得出来。”

君初云表示了解,当时她在华颜宗也是这样的,自始至终,大家都一致认定,她是华颜宗最丑的弟子,没有之一。

“许江白他爹不是不同意吗,怎么突然又同意了?”

“没有同意我当长老,但是以许江白剑术师父的名义,将我请了回去,为太真宗的贵客。”

君初云又问:“那,会不会,也是为了剑骨?”

月离江看她,忽地笑了一下:“要不然呢?”

这就很让人难过了。

月离江垂下眉眼,看着留影石里的资料继续往前滑,一边又说道:“我那时,尚不知这件事情。”

君初云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初遇之时,他是认可了许江白的,就算天分不好,也勤奋刻苦,德行上并未有亏,便也是将他当做弟子在教导,这个师父的名号,他并未亏欠许江白一丝一毫。

谁料,世事无常。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他们也早已不再是最初单纯的师徒情谊。

后来,月离江越发察觉太真宗不大正常,仿佛刻意在隐藏什么秘密似的,就多上了心,开始盯着许江白的一举一动,以及,他的行踪。

发现好友的那天,许江白被他的父亲喊了去,两人在书房里呆了大半个时辰,还吵了起来,摔了不少东西,甚至还有剑被折断的声音。

书房周边有阵法,但是太小儿科了,可能是觉得在自己家,就很自信吧。

父子两人出来之后,许江白就被他的兄长带着去了地牢。

月离江依然还记着那天发生的一切。

许江白神色萎靡,许父脸色铁青,却有种很奇异的神情,气急败坏之下,却又藏着隐隐的得意。当时月离江不明白这种复杂的情绪来自何处,等发现剑骨的真相之后,他就懂了——气的是许家没有天赋出众的弟子,这一点无疑让他十分狼狈,但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可以获得剑骨,所以他又忍不住得意。

那些贫贱的人啊,光有天赋又能怎么样?

“地牢?”君初云一瞬间就抓到了重点,“是用来关押那些,出身贫寒没有大世家撑腰,却天赋过人的游侠的吗?”

月离江点了点头:“当时,我的好友也在那里。”

不仅如此,那会儿,万方舟的剑骨已经被取出,移植到许江白身上去了。这次来到地牢,是为了榨干他的最后一丝价值——修为。

许江白得到了他的剑骨,自然也最适合继承他的修为。

“那时他还是个天真的少年,鲁莽有勇气又自以为正义,不肯接受别人的馈赠,所以才跟他的父亲争执许久。”月离江解释道,唇角弯起,不无讽刺,随即又很快压了下去,恢复面无表情的态度。

“在地牢外面,他和兄长再一次争执起来,我便让人烧了许家的主宅,趁着混乱,将好友带了出来,顺便将地牢里的人全部救走了。”

殷封疆便是其中之一。

也是在那一夜,月离江得知了南宗制造天才的真相。

殷封疆皱起眉头,对这段往事也是极度排斥,但是他更加不想让月离江再次回到当年的惨象之中去,便帮他继续补充:“万方舟最终没能熬过那一夜,失去了剑骨,本就无异于一个死人了,但是为了得到他的修为,太真宗一直用丹药吊着他的最后一口气。临终之前,月宗主将他的修为封存在了一把剑里面,那把剑,曾是他毕生所求,也是最适合他的剑。”

“那把剑,名为刑方,现在是许江白的佩剑。”

君初云顿时一哽,心里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只觉得,堵的难受。

殷封疆笑容怪异:“万方舟一生洒脱不羁,助人为乐,心性善良,至死也没有怪过许江白,说这是他父辈做下的恶,没必要牵连到年幼的孩子们,所以,他才得以活到今天。”

月离江没有做声,他对许江白的感情一直很复杂,理智上,他承认好友说的对,也愿意遵从他的遗愿,将许江白当成一个普通后辈来看待,但感情上,对方依然是他的仇人。所以,眼不见为净,他从来都是尽量避免,跟许江白见面,师徒之间的关系,也格外淡漠。

殷封疆就更加厌恶他了。

这些年来,统共也没见过几次许江白,但凡他去找月离江,汇报事情或是请教剑术,殷封疆都会刻意避开,等到他走了,再去找月离江。

时至今日,他却突然想到,对于月离江来说,见到许江白,又何尝不是煎熬?

“不过也多亏了我们行动及时。他们原本打算,三天后,就骗取我的剑骨。许江白有个堂弟,也一家过了十岁,天分在许氏一族还算不错。”

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月离江更加愤怒,决心覆灭整个太真宗。

之后就是南宗内战。

当天夜里,月离江就前去杀了把他的至交好友骗来南宗,以讨论剑术为名,将他骗进太真宗的大长老,还摆了一个奇特的姿势。

“南宗这种烂到骨子里的宗门,最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仪式,总觉得他们天赋不够好,是因为对神的敬奉不到位。所以,就对一些行为表现出极端的态度来。”

比如,人死的时候,如果是满月,就代表这个人是个清正伟岸的好人,如果是弯月,就代表德有所亏。

君初云听得嘴角直抽搐:“可真是,迷信啊……”

“那晚,刚好是新月,而且,还是血月之日。”

这个君初云倒是听说过,南宗的一种奇特的天气现象,不定时出现,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一些□□,就被传为“不祥之兆”。

其实能够理解,这毕竟是个玄幻世界,不是科技世界,大家将这些奇特现象跟神明联系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

游萼摇头:“血月确实是不祥之兆,并非只是因为它让人不适,这应当是一种巫术,是强行借命之后,被天命察觉,最终清算的时候,就会出现如此景象。我跟巫荇施主讨论过了,但是还是得亲自过去看一眼,才知道。”

月离江也点了点头:“我听说过此事,但我对巫术不甚了解,这些年也没什么进展。大师若是愿意解惑,相信真相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

——说回正题,这么好的机会,月离江当然不会浪费,大长老以被神明厌弃的姿势,死在血月之夜,一剑封喉,一滴血都没流,整个南宗,就没人能够做得到这件事。

一时之间,整个太真宗都陷入了无边的恐慌之中,纷纷议论着,是不是最近弟子们做了什么事情,触怒了神明。许氏一族,则在私底下议论,是不是万方舟回来复仇了。

太玄宗便趁此机会,开始与太真宗争夺资源。

也许是整个南宗的风水都不咋的,太玄宗的弟子,也从未出现过月离江这样天赋惊人的。而且相较于太真宗,太玄宗的资源,显然要少得多,这也是两宗互看不顺眼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目的一致,就可以结成暂时的伙伴。”尹封疆说道,“所以我们跟太玄宗联手了,目的就是,将太真宗对外来的游侠,所做的这一切,都暴露出来。”

太玄宗也确实是迫不及待想要搞垮太真宗,以便独占整个南宗地域内的资源。

南宗的战火燃的十分迅速,毕竟两大宗积怨许久,彼此早就憋了一口气,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其发泄出来。

“但是后来我们才发现,太玄宗门内,也同样有着制造天才的法子。而这两大宗门背后,都是南宗的几大世家在掌握着实权。许氏一族是领头人,也是世家的最上层。其次,是宋氏一族。”

君初云大概了解了,确认道:“意思就是,就算灭了太真宗,这种事情也不会消失,是吗?躲在背后的世家,不可能覆灭于这场内战之中,只要他们还在,就依然会有无数游侠和外来者,成为制造天才的养分。”

殷封疆点头:“而且可能会变本加厉,整个南宗,就会变为真正的炼狱。”

这确实。一旦两大宗门中的一个覆灭了,一家独大,那,他们所得到的的资源和人脉,要远超现在,就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所以,我们当机立断,从中抽身,力求让太真宗和太玄宗继续对峙下去。”尹封疆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原本是想着,除掉这些世家来着,但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君初云深以为然,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难以对抗几千年的家族。

“不过,报仇还不能放弃,许江白的父兄,是我们亲自动的手。”

月离江垂着眉眼:“是我。”

这算是他人生中,最为畅意的一件事。

不用考虑得失,不用在意名声,也无需理会任何人的看法,只需要,遵循本心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