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想到这,巫成也主动帮忙说和:“族长,您就算自己习惯这种生活,觉得出去不出去都无所谓了,但是,您总要为族人们想一想吧?尤其是圣女,她还那么年轻,您忍心让她一辈子都困死在这里吗?要是出去了,说不定,她也可以生下巫族的后代……”

巫荇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骂道:“收起你脑子里的龌龊,就凭你?又蠢又丑,烂到骨子里的废物,还妄想巫瑶?!”

巫成一口气再次被堵在嗓子眼里,憋屈到不行,疯了似的冲撞过去,却在触及阵法的时候,被毫不留情地弹了回来,刚刚压下去的内伤,再次涌了上来,趴在墙角猛地干咳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许江白走过去,为他输入内力,缓缓压制住内伤,然后说道:“若是族长不方便为我测算,不如,就请圣女出来吧。”

巫荇“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讥讽。

许江白也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没有足够的筹码,他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也听不到想要的答案,便缓缓拔剑:“若是族长不愿意合作,那我,只能采取不太友好的办法了。”

巫荇闭上了眼,懒得理他。

黑暗中,月离江和游萼相互对视一眼,迅速做好了准备,同时启动了提前布下的阵法。

随即,空旷的房间犹如发生了地动一般,剧烈地震动起来。

巫成吓到不敢动,嘴里惊恐地喊道:“是天罚,天罚来了!”

一边说着,努力让自己站了起来,求生的欲望最终还是压过了腿软,忙不迭地就往外跑去,整个人鬼哭狼嚎起来。

许江白也很惊讶,他自然知道天罚是怎么一回事——巫成是那场大地动的幸存者,对当年的地动印象深刻,也恐惧万分,至今都不敢在山路上行走,一旦有落石造成震动,巫成都会吓得动弹不得。

也是那一次的天罚,让巫族死伤过半。

许江白没有真切的经历,但他本身就是胆小慎微的人,也了解地动可能会造成的极大灾害,抿了抿唇,沉吟片刻,还是选择了退出。

或许,真的是时机未到吧?

来之前,巫成和族内的长老,也一再劝服他,让他再等等,但是许江白却总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他的伪装,就要被月离江察觉了。

而且,他总觉着,有什么事情,已经偏离了轨迹,向着他所不知道的方向疾驰而去。所以,许江白迫切需要知道,某些答案。

但是现在,当然是保命要紧。

许江白不得不退了出去,随即,整栋建筑物,慢慢地开始没入底下,不多一会儿的时间,刚刚矗立着大巫祝殿的地方,也只剩残垣断壁。

巫成已经恢复过来了,整个人像是又苍老了几岁,此刻正坐在地上,目光阴沉地看着消失的大巫祝殿,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心底,一点一点地碎裂。

许江白收回了剑,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说道:“走吧。”

巫成跌跌撞撞跟了上去,却连嘲讽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了。

许江白大步向前走,面色阴沉,眸中细碎的光也瞬间收敛,瞬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腼腆温和的少年了。

若是君初云看到这一刻的许江白,就会知道,这才是男主的真面貌。

走出巫族的属地之后,巫成才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舒出一口气,问道:“你要去太初宗吗?”

许江白脸上一闪而逝的杀意,握紧了手里的剑:“我的小师妹,在太初宗的三岁生辰,作为师尊的亲传弟子,我怎么可以不去?”

巫成冷笑:“我记着,那孩子的生辰是五天前吧?”

“这是太初宗将少宗主昭告天下的日子,哪天的生辰重要吗?结果必然是,流水宴要摆上七天,让所有想来的人,都有机会吃上一口,知道太初宗月宗主的女儿,回到他身边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巫成眸子一眯,想到了什么,却闭紧了嘴巴,什么都没说。

他还受着伤,就先不要刺激这个阴晴不定的许氏下一任族长了。

巫成倒是知道,南宗集结了将近一半的人手,打算趁着这次的宴席,出其不意地攻进太初宗。毕竟,生辰宴这么特殊的时刻,来来往往的人尤其多,想要混进去,可不要太容易。

但没想到,所有人都失败了。

——是的,南宗的所有人,一个都没能进入到太初宗内门里面去。

站在那里迎接客人的两个内门弟子,修为都不是很高,只有武境八阶的样子,但却像是将每个人的画像和生平都背下来了似的,将南宗派去的每一个人,不论修为高低,都认了出来,然后被拒绝入内了。

想起来这件事,巫成就很想笑。

许江白却不觉得好笑。他着急前来大巫一族,原因之一,就是这件事。他觉着,月离江可能发现他的目的了,而且,可能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

要不然,怎么可能做好如此全面的准备?

虽然宗门的长老一再安慰他,说:“宋行厌死了,太玄宗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月离江做好这些准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可是他为自己女儿过得第一个生辰,意义非凡。而且,他好歹也是万象界第一人,怎么会容许有人这时候闹事?”

道理都很对,但许江白却觉得,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太了解月离江了。

如果月离江什么都没发现,只是为了防备太玄宗,那他必然会敞开大门,任由太玄宗的人进入到内门,然后在生日宴之后,将他们一并斩杀,斩草且立威。

或许他真的很疼爱这个女儿,但月离江的血,都是冷的,所有的喜爱,都要排在利益后面,他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而且,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控制住场面。

然而,太初宗并没有这么做。

那一刻,许江白突然就有些恐慌,觉得他失去了什么。

现在他大概明白了,他已经失去月离江的全部信任了。然而,《君子意》还没有到手,月离江的新创招究竟是什么,他也毫不知情,许江白心里暴躁得很。

巫成倒是很明白他的心思,说道:“君子意也未必就适合你。”

许江白不想理他。

很多人都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但是,如果《君子意》不适合他,那他还能去哪里寻找更合适的剑法?还有什么剑法,能够让他修为更加精进?

他可不是宋行厌那种毫无自知之明的蠢货。这世上的剑法何其多,修习剑术的人又何其多,如果《君子意》不够强,那月离江的天下第一人,又是从何而来?

一群自欺欺人的蠢东西!

巫成也不再多言,心里越发鄙视许江白。

可真是个骄傲又毫无下限的小偷啊,这简直,就是想把所有属于月离江的东西,都偷取过来呢。

巫成又说:“那么多孩子失踪,已经引起月离江的注意了吧?他的女儿,你还是暂时放弃吧,那个孩子,不是短命之相,恐怕还会节外生枝。”

许江白停下了脚步,看向他,带着几分睥睨,语气也有些漂浮:“哦?我听说,大巫一族,有个术法,叫做‘换魂’。”

巫成瞬间愣住:“你是想——”

许江白看着他,目光阴森又冰冷。

巫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不是吗?许江白跟他交易的重点,本来也不是测算天命,而是巫族的禁术——换魂术。

原本以为,许江白是想将君初云的魂魄勾出,随便找一个他喜欢的躯壳,放进去,从此,那个女人就是月离江死去的夫人了。而真正的君初云,却会到许江白身边来。

看来,许江白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很舍不得那个女人漂亮温柔的皮囊呢。

巫成不得不提醒他:“摄魂术已经发动了,现在放弃的话,君初云就算不死,也会魂魄残缺,甚至可能变成傻子。”

许江白没有做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巫成也懒得再说什么。本来就是交易,他该做的,已经做了,因为许江白的原因,导致失败的话,那也不是他的错。

许江白被排除出去之后,大巫祝殿也停止了震动,又恢复了原样。

月离江和游萼走出来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巫荇就先开口了。

“那把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要赶紧拿回来。”

月离江愣了一下。

这把剑意义特殊,对于月离江来说,好友的剑骨在哪,这把剑就应该在哪。所以哪怕知道许江白别有用心,他也没想过要拿回来。

除非,剑骨和剑,一起回收。

但是巫荇特意提起来,很明显就不对劲了。

“那把剑,会对西西她们母女,造成什么伤害吗?”

“不是她们,是你。”

月离江立刻反驳:“那把剑,所有的一切都曾经我的手,不论是材质、锻造手法、所用的炼器手法,以及,所能造成的伤害,我都了然于心。别说它在许江白身上,就算是在游萼大师手里,也未必能够伤及我半分。”

巫荇弯了弯唇角,倒也没有执着又认真地反驳他,只说:“刑方,是诛邪之剑。现在他还不知道刑方的秘密,但很快,他就会发现,月夫人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些,就都会一一实现。”

月离江惊愕,却又瞬间了然:“我明白了。——有个问题,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巫荇直接回道:“不行。既然月夫人都说了你杀不了他,而且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灾难,那就是真的。”

月离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那你呢?”

——君初云说不行就是不行,巫荇为什么要参考君初云的意见?

巫荇晃了晃手腕:“你说呢?”

月离江恍然大悟,随即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你把自己的预知能力,转嫁到了阿初身上?!”

游萼大师也说道:“我也是刚刚才察觉到。施主,据贫僧所知,这种转嫁,并非是可逆的,送出去就是送出去了,不可能再拿得回来。”

巫荇笑了一下:“那又如何?本来就是我的负担,没有了,反而更加轻松。而且,也并不妨碍我依然可以得知,未来的一切。”

月离江头一回对这个合作对象出现了杀意,倏然闪到了他身边,莹白修长的手指,就掐到了他的脖子上:“入梦?族长这么喜欢,倒不如,永远进入到睡梦中,如何?”

游萼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像是脚下生了根一样,嘴上却依然说着慈悲的话:“阿弥陀佛,月施主,还请三思,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咱们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巫荇看着他虚伪的脸,就很想骂人:“秃驴,你是在公报私仇吗?”

游萼纹丝不动:“贫僧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胸中只有慈悲,没有仇恨。”

巫荇又看向月离江:“月宗主大概不知道吧?就算是圣僧游萼,在成为佛子之前,差点就因为父辈定下的娃娃亲,还俗了呢。那位姑娘,却只是喜欢作为出家人的圣僧,一听说圣僧要还俗,麻溜地就退婚了,啧——”

月离江目光冰冷,看着巫荇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巫荇丝毫不惧,笑了一下,又说:“我当然知道,月宗主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我想,月夫人一定会很感兴趣。书铺里,应当还有以游萼大师为主角的话本子,不妨买来,讨夫人欢心?”

游萼眼皮一跳,胸中的慈悲荡然无存:“月施主,留着他其实也无甚用,巫荇能做到的,圣女应当也可。”

巫荇:“秃驴,你是出家人,要慈悲为怀啊。”

月离江放开了手,只是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巫荇继续作死:“如果月宗主要我不再窥视夫人的梦境,那必然不可能。预知的的能力,我确实赠予了,但月夫人修为什么样,月宗主也心知肚明,所以,眼下这状况,也只有我们梦境相连的时候,才会发动。”

月离江冷着脸:“功法给我,以后就不劳族长操心了。”

巫荇应得十分爽快,立刻就把功法秘籍给了他。

月离江收下秘籍,又看了他几眼,目光深沉。

巫荇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抬起眼来看着他,目光清澈又无辜,不期然地,就让月离江想起来,他那个还处于少年时期的化体。

“幻蛊,也是你赠予的吗?”

巫荇却很惊讶的样子:“幻蛊到了你手里?”

月离江警觉道:“什么意思?你本来是想送给谁的?”

“不是我送的。”巫荇看着他,微微一笑,“是许江白,想要赠与夫人的礼物。他的心思,你应该明了,他要做什么,月宗主应该也已经一清二楚。但,在他的计划完全之前,要如何保住夫人的性命呢。”

“巫成确实是个败类,但他同样流着大巫一族的血液,大巫族人所拥有的能力,他也不会少。月夫人的死劫,都写到脸上去了,他会看不到?既然看到了,他自然也会告知许江白。月宗主那位心思复杂的小弟子,难道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此香消玉殒吗?”

月离江听得直皱眉,忍不住说道:“既然你知道她是月夫人,就牢牢记住这个身份,她跟许江白,没有任何关系。”

巫荇漫不经心地应下:“知道知道。不过,这可是个好消息呢。就连我,都没察觉到,幻蛊竟然到了月宗主身上,那许江白,就更不知道了。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使用了摄魂术。”

月离江脸色更加冰冷:“是那个叫‘巫成’的大巫族叛徒吗?”

“是啊,他们交易的条件,大概就是大巫族的禁术吧?摄魂术因功法残缺,导致施术者和中术者,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施术者还好,修为受损,底子好的话,养一养或许并无大碍,但中术者,多半会缺魂。”

巫荇看向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摄魂术的中招者,是——你的化体?!”

月离江骤然明白了什么:“摄魂术,是寄生在幻蛊上面的?!”

“是啊,要不然,还有什么法子,能悄无声息瞒过万象界第一人?”

月离江沉着脸,许久没做声,心头却忍不住一阵后怕。

巫荇看着他,心底不无羡慕:“令嫒的气运,居然可以压的过月宗主……这才是真正的天眷者吧?”

所以说,许江白那个小偷,迟早会把他的脏手,伸向那个天真可爱、气运过人的孩子身上。

游萼也正在思考这件事,便直接说了出来:“之前我为西西测算天命,察觉到她近日,可能会有杀劫。”

巫荇说道:“只是可能而已,现在你去看,肯定就没了。”

游萼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认同他的说法:“月施主已经知道了对方的企图,必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月离江心情很差,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若是可以的话,他只想现在就去弄死许江白,将整个南宗都夷为平地。

冷静了几秒,月离江压下意气用事的冲动,又问道:“幻蛊,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幻蛊幻蛊的主人是圣女巫瑶,是巫成偷带出去的,月宗主不必担心。”

月离江当然明了他说的“不必担心”是什么意思。本来他也没有担心,想通过一条虫子来控制他,简直痴人说梦。

不过,既然幻蛊是为君初云准备的,没有做点手脚,倒是让他意外。

巫荇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又说道:“蛊虫与其他生灵不一样,想要控制,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大巫族天生与蛊虫亲近,但也并不能将之当做武器,蛊虫趋利避害,比人类要警觉得多。所以,大部分的蛊虫,都是与寄宿的主人同生共死。”

月离江瞬间明了——不是不想利用蛊虫做什么,而是,什么都做不了。

“摄魂术比较特殊,它本质上是保护主人魂魄的。所以才能够被寄生。同理的,还有换魂术。但如果摄魂术就失败了,换魂就更加别想了。”

月离江眼皮一跳,心中戾气更胜。

“我的化体呢?会怎样?”

巫荇看着他:“月宗主早就已经心知肚明,又何须多问吗?用一分意识,换取夫人的平安,很值得,不是吗?”

月离江没作声。

巫荇也不在意:“想必月宗主也已经发现了,大部分对身体有益的蛊虫,都有延年益寿的作用,因为蛊虫的寿命,本就极为漫长,又与主人休戚与共,所以自然会挣扎着努力多活一些时日。”

“我说的不是这个。”月离江看着他,“我需要的不是延年益寿。我的命劫,也不是区区一只幻蛊就能解决的。”

“这谁说的准呢?”巫荇笑了一下,“月宗主既然已经知道许江白在做什么了,就不要刨根问底了,只能说,天命,也正在试图阻止,这个无人期待的未来。”

“再问一件事,阿初梦境里所看到的,嫁给了许江白的人,是谁?”

——他想问的是,那个躯壳里面,是他的女儿西西,还是君初云。

巫荇摇头:“不知道。预知,看到的只是结果,从结果来推断可以进行选择的节点,从而得到改变未来的机会,具体的细节,谁知道呢?”

月离江脸色阴沉,周身的气息变得冰冷无比,像是要把整个大殿都冰冻一样。

巫荇也不在意,这点寒意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跟天罚比起来,简直不能更小儿科。而且,巫荇其实挺喜欢这种感觉,能感受到寒冷和月宗主的愤怒,起码证明,他还活着。

“以我对换魂术的了解,畸形的后果可太多了。假如,夫人在太微分宗的时候,许江白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呢?”

月离江脸色微变。

他想起来一件事。许江白第一次见到君初云的时候,并没有太大惊讶,看上去,就像是认识许久了一样。

那会儿他并未多想,弟子们都已经知道了她们母女的存在,不惊讶也是正常的。但是那天,许江白见到的,只有君初云,他是后来才见到西西的。这样想来,就确实不对劲了。

而且那时,许江白曾不止一次试探过,他对君初云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想利用她到什么样的地步。

果然,是他太大意了,没有把这个天赋差又沉默寡言的弟子放在眼里,总觉得只要他还在太初宗,一切就还在掌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