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看我还真不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当然,现在还是,而且还是个剑术狂人,南宗第一剑客,跟月宗主应该很有话说。”
君初云对剑术没啥兴趣:“那算了,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自己去接待吧,我跟西西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顾南行:“……”
合着你就是想看美人啊?
是月离江不够美,还是他最近太温柔,让你胆肥了啊?
少年也幽幽看了过来:“阿初 ̄”
顾南行“啧”了一声,差点把这个给忘记了。
君初云转头嘿嘿一笑:“我就是问问。再说了,这世上,还能有谁比得过月离江貌美气质佳,我可是收集了俩!”
顾南行:“噗!”
合着你还挺骄傲?
少年又靠了过来,柔弱无骨似的:“他都那么老了,你只要我不好吗?”
君初云:“……说话要注意点,我觉着你可能会被打……”
话音未落,就有一道剑气穿透窗户,很灵性地拐了个弯儿,直奔少年月离江的脸颊而来。
少年不得不立刻从君初云身边闪开,躲避着那道剑气,安全了之后,又拍了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转头就跟君初云告状:“你看他多险恶,知道自己年龄不占优势,就想毁我容貌!”
君初云:“……”
总觉得误入了宅斗篇。而且下一秒,她这个可怜弱小无辜的家主,很有可能就要被炮灰掉了。很想劝劝大佬们,去探索秘境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围着她打转转?
而且她真的不是想看美人,她是想找人啊。不过转念一想,君初云还是把这话咽回去了。现在月离江已经开始戒备许江白,目前看来,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西西的靠山,倒也不是那么紧要了。
顾南行和半角兽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看热闹,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儿,唯有心爱的小西西,虽然什么也不懂,却又最贴心。
“娘亲吃呀。”西西剥葡萄皮还不是很熟练,但也没有闲着,认认真真剥了几颗,递到母亲嘴边,然后又说,“给爹爹也吃。”
君初云应下:“在外面呢,西西洗干净了拿过去给爹爹吧。”
西西便捧着一小碗葡萄出去了。
君初云转头将少年摁进椅子里面,然后站起身来,跟在西西身后,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西西捧着葡萄,先走到院子里的水池边,自己努力舀了半瓢水放到菜盆里,然后直接将碗里的葡萄扣了进去,伸出手在菜盆里搅和了几下,觉得应该是洗干净了,又认真将每一粒葡萄粒都捡回到了碗里,这才小跑着去找月离江。
“大爹爹,吃葡萄呀。”
月离江立刻站了起来,快走两步,迎接着小姑娘,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将她手里装了葡萄的碗接了过来:“辛苦西西了。”
“那你快吃呀。”一边说着,西西主动去帮忙剥皮,将坑坑洼洼的果肉递到父亲嘴边。
月离江也没拒绝,笑着吃了下去。
西西就很高兴,笑的眉眼弯弯。
何患也在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这边。
确实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小脸圆润又粉嫩,大眼睛长睫毛,皮肤白的像是天上的云朵,仿佛咬一口就能甜出水似的。
“长得不像你啊。”何患阴阳怪气。
月离江才不在意他说什么:“像她娘亲就挺好。”
西西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看到有陌生人坐在那里,大眼睛眨巴眨巴,主动问好:“爷爷好,伯伯好。”
年纪看上去都比她的老父亲要大得多,这么喊,完全没毛病。西西很自信。
月离江:“……”
一下子就被小闺女拉低了辈分。
何患哈哈笑了起来:“听到没?喊我爷爷,那你要喊我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弟子季真阳却是不敢应。按照小姑娘的年龄,喊一声“伯伯”甚至“爷爷”都没问题,但是月离江是他的前辈。
月离江眉目不动:“我们西西是有礼貌的好孩子。”
西西对着老父亲笑了起来,又给他剥了几颗葡萄,转身便打算回母亲身边去。
君初云也正走了过来,弯下腰给小姑娘吃果肉,又问:“西西明天想吃什么呀?”
西西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吃的。”
月离江转过头来:“稍等一会儿,我来做,不会很晚。”
君初云也没拒绝,她本来就不会,顶多就是背背菜谱:“哦,那让弟子先回去休息了?咱们自己动手?”
月离江应下:“好。”
“那我先带西西去准备食材。
刚走了没两步,君初云就被人握住了手腕:“阿初?!”
月离江也愣了一下,季真阳的动作来的莫名其妙,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出手的那一瞬间,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但,即使在反应过来之后,月离江也没有动。对方没有恶意,要么认错了人,要么
月离江眸子一闪,紧接着站了起来,走到君初云身边,将季真阳的手掰开:“你吓到她了。”
君初云确实被吓了一大跳,她对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对方突然抓住她的手,那一瞬间,君初云脑子都懵了,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要抽回自己的手。
季真阳很激动,完全没有被月离江的气势压倒,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一眨不眨眼地看着君初云:“阿初,真的是你?!”
君初云往后退了两步,再一次认真仔细地打量着这张脸,不认识,完全没有印象,不是她曾经熟悉的人。
月离江也问道:“旧识?”
君初云摇头:“没见过。”
何患也站了起来,摁住了徒弟:“有话好好说,别激动。”然后又看向月离江,苍老的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挑衅,“凡是你的,师尊都会替你拿回来。”
季真阳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不过这一打岔,他确实是冷静下来了。
再次看向君初云,季真阳仍是激动地话都说都说不出来,嘴唇哆嗦了几下:“我……”
君初云看着他,投以鼓励的眼神。
她并不觉得这个奇怪的人有多讨厌,潜意识里,能够接受他的触碰,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觉得亲近。但她也确实不认识这个人。与她之前所熟识的那些人,没有丝毫共通之处。
而且,君初云也知道他的身份,太真宗何患长老的弟子。
她连南宗的地盘都没去过,更何况太真宗?
至于何患,她回想了一下,应该不是源自那本书的记忆,而是之前从小道消息和八卦里,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知道是个剑术高手、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诛魔大战的英雄。
都是很单薄的标签,并没有实际立体的印象或是认知。
季真阳深吸一口气,心跳也开始变得平缓,情绪不再那么激动,直直看着眼前的人,一开口声音却仍是不自觉带上了三分颤抖:“阿初,我是爹爹,你不记得了吗?”
君初云顿时愣住。
季真阳忙不迭地解释:“爹爹转世了,模样儿你可能认不出来,但是爹爹认得你,也记得你的生辰,四月十九。你小时候贪玩,涨潮的时候看到了一只大螃蟹,不肯走,然后被海浪冲到沙滩上,不小心磕到了石头上面,右边眉毛处有一道细细的疤痕……”
季真阳越说越激动:“阿初十个多月就学会走路了,也不爱哭,那时候我跟你娘亲都以为你也是转世的,而且还刚巧残留了前世的记忆,爹爹也想着,等你再长大一些,咱们就搬去镇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前世的亲人……”
听他说了好大一会儿,君初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家转世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父亲!
但是对着这张陌生的脸,她也着实心情很复杂。
季真阳长得不差,星眉剑目,身材颀长消瘦,举手投足之间,别有一股儒雅的气质,怎么看都是一个中年帅大叔,但跟君初云记忆中的父亲,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的父亲,是个勤劳又快乐的打渔人。那时候也还年轻,常年在海上,皮肤晒得有点黑,但是浓眉大眼,身强体壮,力气也很大,就算是穿着粗布衣服,也挡不住他施瓦辛格一样的腱子肉,村里好多大姑娘小媳妇儿都会偷偷瞧他。
君初云觉得不能这么沉默下去,但她也实在喊不出“爹爹”两个字。
犹豫了一会儿,君初云只好说道:“您,先坐下,喝杯茶吧。”
月离江也说:“你们说吧,我跟西西去准备路上的饭菜。”
何患神色阴晴不定,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是欢喜的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
月离江看了他一眼,忽地一笑:“好啊。”
——何患现在什么心情,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
今天来这里找他,何患无非就是想,来给他施压,顺便告知他一声,自己要开始搞事了,不管你月离江同不同意,南宗的狗币们,必须要有一部分人,陨落在听天阁。
带季真阳来,也无非是为了刺激他,不要忘记当年太真宗和太玄宗做过的那些恶心事,也别忘记了,他差点就要失去的剑骨。就算不帮忙,也不要拖后腿。
来的时候,何患踌躇满志,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复仇成功了,但没想到
这一瞬间,月离江突然就感受到了,这种突如其来的转机,带给人的喜悦。他的心情几乎都快要飘起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运势吗?
虽然这运道并不是自己的,但他也享受到了好运势带来的便利,不需要动手不需要动脑,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瘫在那里耐心等一会儿,事情就自然而然解决了,这谁能不高兴?
毕竟,何患不是敌人,他既不能打也不能骂,好好讲道理对方也不会听。而且,他还受伤了。要用武力制服何患不难,但,他的伤势就别想恢复了。
月离江正愁,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扼制他此时动手。转眼之间,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南宗内战之前,唯一活下来的弟子,就是何患的命根。为了枉死的子女和弟子,何患执意复仇,季真阳两袖清风毫无牵挂,自然也大力支持师尊的一切行动。
但,如今季真阳的女儿还活着,不仅活的好好的,还有了孩子,月离江就不信,季真阳还能狠得下心,毁掉眼下的太平盛世,让女儿和孙女儿跟他幼时一样,颠簸流离,在战火四溢的硝烟中到处流浪。
进了小厨房,月离江弯下腰,将西西放了下来,说道:“西西看看想吃什么,给爹爹拿过来,咱们一起做,好不好?”
西西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应下:“好。”然后就跑到堆放着蔬菜的角落里去,选择自己想吃的东西了。
何患看着他,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装什么谦谦君子?当我不知道你咋的啊?不就是想嘲笑我徒劳无功,白算计一场吗?”
月离江当然不会承认:“我并没有这么想,何前辈太敏感了。”
何患才不信,瞅着他,恨得牙痒,但眼下这状况,着实无可奈何。
如果那女孩子真的是季真阳转世时候的女儿,便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哪怕是记忆模糊不清的那些年,季真阳也一直惦记着这个女儿,疯疯癫癫的时候,也总会时不时喊一声“阿初”,从不曾放弃过寻找。
何患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卷入到这场纷争里面。
何况
何患的目光转到了西西身上。
那孩子还很小,听说还不到三岁,但也看得出来,是个温柔乖巧的孩子,也难怪相处不过月余时间,她就让月离江改变了想法。
君初云对这个女儿也是极为宠爱,不用多想,季真阳必然爱屋及乌。到那时,他的心里头惦念的就不只是一个君初云了。
何患越想越气,看到对方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恨不能将手里的碗扣上去。
月离江又劝他:“前辈,凡事要想开些,我之前也说过了,这并不是最好的机会。或许,连老天爷也在提醒咱们呢,您说是不是?”
何患笑的狰狞:“是啊——”
月离江又说:“刚刚我得到了一个消息,许江白可能已经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察觉了,我思来想去,觉着,前辈身边,很可能有他的人。”
何患顿时愣住。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他们一直在查,当年大长老的死因,还有,监视我们的动向。”月离江看着他,“前辈不妨先去确定一下。就算您不想活了,最起码,也该是同归于尽,而不是,主动送命。”
何患盯着他,没有再说话。
西西抱着两块土豆跑了过来,一股脑儿塞给了月离江:“吃这个!”
“嗯,好,西西知道要做成什么样子才好吃吗?”月离江立刻笑了起来,眉眼温柔,看着小闺女,跟她一起将土豆放到水里,清洗干净。
西西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告诉她爹:“要,切成细细的、这么长的,一条一条的,然后放进锅里,炒的嫩嫩的,熟了,就可以吃了。”
听上去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月离江就忍不住笑:“西西真聪明,这都记得住。”
西西很骄傲地笑了起来。
月离江又说:“西西还想吃什么吗?再去看看。”
西西就又站起来,往那边跑过去:“好呀,我再挑个娘亲喜欢吃的。大爹爹你要吃什么呀?”
再听到“爹爹”这个字眼,月离江虽然已经没有起初那么激动了,但仍是觉得,心跳有些快,西西说起来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比其他的词都要清晰,且温柔,让他整个胸膛都充满了慈悲和柔情。
尤其是,在何患的面前,可以一再提醒他,君初云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
“爹爹跟西西一样就可以了,爹爹也不挑食。”
西西立刻应道:“哦。”
何患坐在灶台边上的小板凳上,目光追逐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没有再出言嘲讽月离江,但也许久没有动。
他背对着光坐在那里,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月离江也没理会他,熟练地将土豆洗干净,拿着小刀削了皮,按照西西所说,切成土豆丝,然后放到旁边的菜盆里备用。西西还没挑好剩下的菜,月离江也不催她,将需要用到的锅碗瓢盆都准备好,刷洗干净,一会儿只待开工就行了。
做好这一切,月离江才又看向何患,打算说几句家常话,让他消消气。
毕竟很快就成为一家人了,和平友好相处,目标一致,理念一致,对大家都好。
一抬眼,月离江就看到他目不转睛盯着西西,目光悠远,仿佛是在看西西,又仿佛是在透过小孩子看别的什么人。
月离江想起来了,他也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不过很可惜,那个女孩子,好像最终也成为了太真宗许氏壮大的养分。张了张嘴,想要说两句什么安慰一下,却又觉得,毫无必要。那些往事,早已深埋在他的内心深处,每一次拎出来,都像是在对死去的人鞭尸,让活着的人更加难过。
西西终于在一堆蔬菜里面,选定了另外两样,用小裙子兜着,费劲地走了过来:“爹爹,你快来接着呀,西西拿不动了。”
月离江立刻转过身,赶紧快走两步,帮西西拿了一半的蔬菜:“辛苦西西了。”
“呼 ̄”西西舒了口气,“那咱们开始做吧。”
月离江有点心虚,炒土豆丝他倒是吃过,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各种调料需要放多少,也完全没有任何概念。
何患站了起来:“起开,一看你就不像是会做菜的人。”
月离江默默往后挪了几步:“你会?”
“你当老子这些年是喝西北风活着的吗?”
月离江倒是没有反驳他,只说:“油盐酱料,都要少放,小孩子不能吃配料太多的东西。”
何患很不耐烦:“知道了,站远点,别妨碍我。”
月离江往后退了几步。
西西站在他脚边,问道:“大爹爹你不会做这个菜吗?”
月离江弯下腰,将西西抱了起来:“也不是不会,就是不太熟练,可能做得不是很好吃。”
西西点了点头,善解人意地没有打老父亲的脸:“我也不会,那咱们一起看着学学吧。”
月离江笑了起来:“好。”
小姑娘真是温柔又体贴。
月离江看向窗外,君初云还是坐在那个位置,懒洋洋的,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头的样子。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这次重逢对她来说,应当是很欢喜的吧?
季真阳也没那么手足无措了,神情也不再拘谨,整个人都舒展开来,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畅意。
这时候,就能看出来,父女两人在气质上很有些相似之处。起码,这副懒洋洋的姿态,像极了。
月离江神情有瞬间的恍惚。他隐约记起来转世之前的季真阳了,那时候他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这副模样儿,但却也是这样懒懒散散、仿佛没睡醒的样子。天资英才,出色的记忆力和领悟力,让他在剑道一途无比耀眼。
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曾说,何患长老的小徒弟,会成为第二个月离江。
如果南宗当年没有发生那些龌龊事,如果他们师徒什么都不曾知晓,季真阳也曾是人中龙凤来着,按照正常的轨迹,他或许会真的成为第二个月离江,也会成为那一辈里面,最为出彩的几人之一。
然而,世事无常。
季真阳喝完了杯中的茶,近乎贪婪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她的容颜与幼时的模样儿渐渐重合,留下一地的回忆,却让人无从开口。
君初云也无意追问,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她的父亲,就算换了一副样貌,也依然还是最疼爱她的那个男人,这就够了。
季真阳倒是一肚子问题想要问,但又觉着眼下女儿过得很好,还是不要提及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了?
不过,季真阳仍是觉得,他得解释一下,为什么转世之后,这么多年都没去找回妻女。
“那年在海上遇到风暴,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没想到,一年之后,我在另一个身体里面醒了过来,哦,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君初云眨了眨眼:“这不是,您转世之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