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离江回道:“我看不出来,就一直没跟你说。上次给你看病的风凌萱,是药神宗宗主,论医术,就没人比她更在行。一个月后,西西生辰的时候,她会来,到时候说不定就确定了。你也别担心,是有点麻烦的症状,不过算不上大毛病。”
君初云又问:“那你觉得,我会突然死掉吗?”
月离江微愣了一下,随即回道:“不会,别瞎想。”顿了顿,又说道,“不论是因为生病还是意外,都不会。”
君初云便放心了:“那我稍微放心点了。”
稍微。
这个词让月离江有那么一丝丝的意外,但又觉得合情合理。本来君初云对他也没有多深的信任,得到他的保证,稍微有点放心,已经算很不错了。
晚宴上,君初云本来就打算去认一认几个重要人物,提前琢磨一下,哪一个更适合给西西当老师。
许江白也在,而且位置还很靠前,君初云就觉得了无生趣,低下头去认真吃饭了,免得一抬眼就看到不喜欢的人,倒胃口。
但是,她就一会儿没关注宴会上的情况变化,跟西西专注地吃了一会儿饭,突然之间,就有弟子们在宴席外面吵了起来,甚至还动起了手。
君初云听到声音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个意外,但是五分钟过去了,外头的争执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密集,好像争吵的人也多了起来,便抬起头来看了过去,一脸茫然。
月离江转头看向她:“没事儿,别担心,先带西西吃饱饭。”
君初云点了点头,凝神听了几句,声音有些小,她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语,便放弃了。
但是这会儿吵起来,很明显不合时宜。
来到太初宗这几天的时间,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为了给西西找到靠山,借着给她找老师的机会,将太初宗的中上层人员大概了解了一下。当然也就知道,月离江已经久未露面——各种意义上。
就算是宗门长老,也都有J好些时日没有见过他了。真的是宅的可以,比平成废宅还要宅。所以,这次的宴会,不论是对于太初宗台式月离江,都意义重大。
在这会儿闹起来,明摆着就是打太初宗的脸,也是在折损月离江的威严。
君初云想了一会儿,悄咪咪凑了过去。
察觉到她的动作,月离江也往这边凑了凑,转过头看她。
君初云看着眼前这张谪仙般的容颜,心跳猛地加快了频率,咽了咽口水,脑子有些迷糊,到嘴边的话没经过脑子就直接说了出来:“要不,你先去外面把他们打一顿吧?一看就是故意挑事的,打一顿就老实了。”
话音一落,不光月离江梗了一下,全场都沉默了,长老们齐齐看了过来。
西西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君初云:“娘亲你说太大声了,他们都听到了。”
君初云:“呃……”
西西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听到就听到了吧,我也觉得,打一顿就老实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没教养没礼貌!”
君初云:“……”
所以说嘛,小孩子也是有脾气的。
少宗主都这么说了,坐在末席的太初宗弟子们自然就坐不住了。本来大家就不是什么忍者神龟,被外人骑到头上还能默不作声,要不是为了顾虑宗主夫人和少宗主的感受,早就直接打死这一帮龟孙子了。
月离江轻笑了一声,应道:“好。”
话音一落,当即就有内门弟子冲了出去。
“都给我闭嘴,特么放你进来吃顿饭,还当自己是贵宾了?”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还影响少宗主吃饭……”
“揍死这帮没脑子的!”
……
君初云眨了眨眼:“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月离江点了点头,确实不太好。虽然他确实不在意弟子们怎么闹,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冲动的场景了,看到了还挺稀奇,而且,人多口杂,说不定就能有人说漏了嘴。刚刚,他听到争执的源头,就是机关木鸢。
但是说了没几句,就突然中止了,应当是被制止了,当时他在喂西西吃东西,没有特别注意几人之间的小动作,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只是将他们之间的争吵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不过现在,既然君初云觉得不好,那就不能任由他们闹下去。
月离江暗暗记下这几个弟子的样貌,回头让暗影去查一下,然后正打算示意长老们去处理一下,外面的弟子们争执越发激烈了,声音也大了不止一个分贝。
“不就是个木鸢嘛,你特么嚷嚷个屁!”
“就是,那是咱们苏师兄在秘境捡到的,上面又没署名,鬼知道是你们的?!”
“这么贵重,你们师兄怎么不把自己的魂识烙在上面啊?”
“要不是小师妹喜欢,劳资早就给丢了!谁稀罕那破玩意儿?!”
君初云一愣,木鸢?难道是那个机关竹蜻蜓?还没想清楚,西西就先跑过去了。
君初云立刻跟了过去:“西西!”
月离江也连忙站了起来。
西西蹭蹭跑到外面,将手里的东西“啪”地一声拍在了那张小桌子上,小奶音十分气愤:“还给你!我又不知道是你的!”
君初云追过去,就看到西西将竹蜻蜓扔到了桌子上,很快就又跑了回来。
“娘亲,你吃饱了没?咱们回去吧。”
“嗯,吃饱了,西西呢?”
“我也吃饱了,咱们去玩吧,我不喜欢这里。”
君初云点头应了下来,回头看向月离江。
“去吧,没关系。”
他说的温和,君初云也没多想,便陪着西西走了出去。
母女俩走了之后,月离江也没有多待,很快便离席了。
长老们也不敢劝,齐齐站了起来,目送他离开。只有丹阁长老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是为了宗主夫人的病情。
两人离开之后,秦长老这才起身去外面处理刚刚弟子们的纷争,皱着眉头呵斥:“什么事情让你们这时候闹?!非得让宗主在这种时候记住你们的脸?!”
弟子们低垂着头,讷讷反驳:“也不是我们先说的啊……”
秦长老冷笑一声,又骂道:“你逗我呢?今天来宴会的,都是各门各派最会处事的弟子,他们是嫌灭门不够快,所以特意来让宗主不开心的?”
“师伯,真的不是我们……”
秦长老眸子一眯:“当时在场的弟子,都带过来。”
弟子们立刻应下,也是心有戚戚然。这些年他们是没见过宗主,太初宗大大小小的事务,也确实是长老们在处理,但不代表,他们对月离江就真的一无所知,也不代表,宗主表面上的温和有礼,就真的代表他是个温柔的人。
恰恰相反,就算这么多年他足不出户,月离江的威望,却丝毫未减。前些年月离江沉寂,就让有心人起了心思,不断有人企图擅闯太初宗禁地,长老们都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死在了机关绞杀之下。
虽然因为处置方式过于激烈,太初宗没少被寻仇,但不可否认,这也让太初宗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月离江这个名字,更是不曾从大家的视线中淡出过。
“宗主。”丹阁长老叶芸菲是太初宗唯一的一名女性长老,也是今天早上才刚刚回到宗门。关于君初云的事情,她已经从大弟子那里得知了基本的情况,但具体的症状,还要亲自见过了才能知道。
而且这件事情刻不容缓。
所以,就算这会儿她有点怕月离江,不知道他的愤怒究竟有几分,但也依然跟了上来,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月离江倒是对她和颜悦色:“你先去主殿休息一会儿,西西玩累了我们就回去了。”
叶芸菲点头应下:“是。”
君初云带着西西去散步,看到小家伙儿一直嘟着嘴不太开心的样子,便问道:“西西真的不喜欢那个玩具了吗?”
西西很坚定地摇头:“不要了。”
是“不要了”,不是不喜欢了。
西西又说:“这些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呢?就为了一个玩具也能打起来,想要就说嘛,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既然是你丢了的,我肯定会还回去呀。”
君初云蹲了下来,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小脸,说道:“因为西西是好孩子呀,懂事又大方,不会让别人为难,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呀,所以,西西就原谅那些不可爱的人吧。”
西西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认真点了点头:“那好吧。”
君初云又笑了起来:“明天咱们再去找新的玩具好不好?”
“我还有好多新的呢。”西西倒是很懂事,拍了拍自己的小布袋,又奔进她怀里,说,“娘亲,咱们回去吧,我困了。”
君初云将她抱了起来:“好呀,咱们回去睡觉。”
西西依偎在她怀里,粉嘟嘟的小脸蹭到她的脸颊上:“娘亲,他是不是生气了呀?”
君初云眨了眨眼,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明白这个“他”是谁,忍不住逗她:“西西说的‘他’谁呀?”
西西垂下眼帘,嘟着小嘴,长睫毛忽闪了两下,小小声地说道:“就是那个,那个……”
“哪个?”
西西踢了踢小脚丫,很不好意思地抿着唇,低声说道:“就是,就是爹爹。”说完之后,立刻抬起眼来,忐忑不安地看向母亲,正对上她狭促的笑意。
西西的小脸就红了起来:“坏娘亲!”说着,小手使劲抱住了君初云的脖子,生怕再被母亲看到自己的窘迫。
君初云笑了起来,抱着她慢慢往回走,一边又回道:“生气就生气吧,要管理这么多人不犯错,也是不现实的。林子大了,人多了,总有几个傻子。”
西西认真想了一会儿,又说:“那咱们要去哄哄他吗?”既然现在不能换爹爹,那就只能让他变成一个好爹爹了。
想想对方那张无欲无求的脸,再想想自己要去他面前撒娇,君初云恶寒了一下:“西西自己去就可以了,他可能,不希望娘亲去。”
西西用力点了点头:“嗯,我懂得,男人不能在女人面前哭,会很丢人。”
君初云:“……”
小孩子不需要懂这个,真的。
“西西啊,咱们不用学这个,要是你想学点什么,先学成语,好不好?”
“我在学了。”西西奶声奶气地回道,“我都学会写第二十个成语了。”
“真的?明天写给娘亲看看呗?”
“好呀。”西西回的十分爽快,小奶音里带着满分的骄傲,“明天我就能学会写更多的句子了。”
“西西真厉害。”
西西还记挂着被气坏了的爹爹,又说:“是不是因为傻子太多了,爹爹才总是不开心,然后这里就多出来一个洞呀?”
第一次喊出口,后面好像就没那么难了。虽然,西西依然觉得,他不是一个好爹爹,等以后遇到了更好的,还是应该换掉。
君初云点点头:“有可能,这么多人,每天光是惹麻烦,也很头疼呀。”
西西深表同情,叹了口气:“家里人多了,也不是好事情呀。”
君初云母女突然离席,许江白也吃不下去了,随意附和了几句身边的师兄弟,也站起来,说要回去练剑了。
他是知道的,宗主跟母女两人还住在主峰,可能要过两日才会回去宗主洞府,便想着,趁着还能见面,再去看看。
想了想,许江白又从储物袋里拿出来几株药草,准备一会儿送给君初云。——丹阁长老叶芸菲跟宗主一起离开,料想是为了君初云,看来她身体确实不好。
不过,许江白仍是觉得,在太微分宗那会儿,月离江必然做了什么。他这样的人,物尽其用才是本质。
到了主峰跟前,却只有月离江站在那里。许江白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对方已经看了过来。
许江白便立刻走了过去:“师尊。”
月离江“嗯”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
许江白又说:“弟子有错,不敢欺瞒师尊。”
月离江看向他:“你有什么错?”
“机关木鸢,是弟子捡到的,苏师弟喜欢,想拿回去研究一下机关术,弟子便给他了,没想到——”
月离江便问道:“在哪捡到的?何时?”
“上次带苏师弟他们去历练的时候。在凤凰山,临近山脚的竹林里面,隐没在草丛里面。弟子当时并没有见到任何人,也是因着寻找药植,对脚下特别注意,这才看到了。”
月离江也没再多问,只说:“那便不关你的事,他们若是一直在找寻这个东西,迟早都会查到你们一行人,早点发现了早点解决,省的日后成为祸患。”
许江白乖巧地应了一声:“是。”
说了一会儿话,两人便又同时沉默了,僵在那里站了约有一刻钟,仍是没有见到君初云母女,许江白也不好继续待下去了,便跟月离江告辞。
“听闻夫人身体不适,也不知能否用得上,还请师尊收下。”许江白恭恭敬敬将准备好的储物袋递了过去。
月离江也没拒绝:“有心了。”说着,也递给他一个盒子,“前几日我偶然得到的,刑方也该升级重铸了。”
刑方是许江白的佩剑,出自哪位铸造师已经不可考,据说是神剑,流传下来已经几千年之久,曾被誉为“正义之剑”。只不过,这柄剑不是因诛魔闻名,而是斩邪——斩尽天下所有邪物,不论物种,不论修为,当之无愧的邪染克星。
刑方铸造工艺复杂,月离江和太初宗器阁研究了百年多的时间,才算是有了头绪,刑方的升级重铸也就提上日程了,只不过需要多种珍稀锻材,这些年来,整个太初宗都在竭力寻找,目前只剩最后一样。
许江白十分惊讶:“您找到了?!”
最后一种锻材,只出现在迷雾林,出现时间不固定,有时候十几年一次,有时候几十年一次,也有可能百十年都不出现。而且迷雾林每天都有大量的年轻弟子去历练,说不定就被谁拿走了,都是看脸。
所以,这几十年来,太初宗一直毫无收获。
月离江没有解释,只说:“材料齐全了,去吧。”
许江白抿了抿唇,应下:“多谢师尊。”
月离江看着他的背影,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其实材料并不是他找到的,而是西西在棕熊的树洞里扒拉出来的,只不过小闺女嫌弃这块石头太丑,又硬,不好摸,玩了几天,最初的新鲜感过了,就扔了。
当时他们住在那个小山村,月离江每天都要帮西西整理到处乱放的玩具,免得她想玩的时候又找不见了,也才发现了被丢弃的这块石头。
乍一看到,他确实惊异万分。当时他还不确定西西的能力,也没想那么多,还以为寻寻觅觅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际遇呢。
许江白走了之后,月离江没再多想,看向小树林的方向,母女两人也该回来了。
君初云抱着西西回到主殿的时候,月离江正站在那里等着。将西西放了下来,君初云鼓励她:“去吧。”
西西转头看了看娘亲,迈着小步子走了过去,昂着小脑袋跟月离江说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月离江愣了一下,看着西西,蹲了下来,伸出手揽住了她的后背:“西西想说什么?”
西西有点紧张,都快要把手里的礼物给揉碎了,又回头看了一眼,娘亲还站在那里,并没有走开,便一鼓作气,将握了一路的礼物塞给了月离江,奶声奶气地安慰道:“你不要生气,他们不值得。娘亲说了,林子大了,总有几个傻子,聪明的宝宝不跟傻子生气。”
月离江顿时哭笑不得,但是能得到来自小闺女的关心,也是受宠若惊,手里的礼物还温热,带着小孩子独有的奶香味,飘进鼻尖,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见他不说话,西西有些着急,怕他伤心过头了,又说:“他们也不是咱们家的人,老生气多不值当呀,会变老的,老了就不好看了。”
咱们家……
月离江眉目微动,将后面的话都忽略了过去,满脑子这是不是说,小闺女终于愿意承认他这个爹爹了呢?
“嗯,谢谢西西,爹爹不跟他们生气了。”月离江唇角微扬,握住了西西软乎乎的小手,整个表情都跟着软化下来。
西西小小地舒了一口气,又拍了拍他的手,说道:“那就好,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睡,睡一觉心情就好了。”
月离江忍不住笑,摸了摸闺女的小包子脸:“好。”
西西便转身跑回到君初云身边去了。
君初云正要带着孩子回到卧室,一打眼就看到了主殿大堂里站着的一道倩影,她记得,那是丹阁长老叶芸菲。
“叶长老在等我吗?”君初云牵着西西走了进去,歉意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久等了。”
“夫人言重了。”叶芸菲抬起眼,看向她西西,“少宗主是要睡觉了吗?咱们直接去卧室,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叶长老请跟我来吧。”
不到一刻钟,叶芸菲就诊完脉走了出去,跟月离江汇报情况。
君初云将闺女抱到床上,问道:“现在西西能睡着了吗?”
西西点了点头,乖乖地让母亲换了衣服,爬进被窝里,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君初云:“噗嗤!”
在西西看过来的时候,君初云立刻就忍住了,一本正经地说道:“西西做的已经很好了,快睡吧。”
君初云看着西西睡得熟,也跟了过去,她总得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应当不是后遗症,以夫人的修为,如果当年没有完全解毒,夫人可能已经——脉象上的虚弱症状,倒像是幼时营养不良所造成的。”
月离江“嗯”了一声,又说:“还有呢?”
“还有就是,并没有明显的病症。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脉象只是相似,但并不能确定,细节上很多地方都对不上。”
“哪里奇怪?”君初云走进来,直接问道。
叶芸菲抬眼看向月离江。
“说吧,无需隐瞒。”
叶芸菲便坦白说了:“夫人的身体状况,最大的问题就是虚弱,但是这种虚弱,来的莫名其妙,就算是营养不良,也不该是这种迹象,仿佛行将就木,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如此,发作的时间也不确定……”
君初云一下子就明白了。果然,如果剧情需要的话,她还是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