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正文完结(二)

她承认相较于项羽的赤诚, 她的感情有太多算计,但这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有只有苦心经营。

一年的时间足够她彻底掌握楚军, 而北边, 是她势力扎根最深的地方,从军队到百姓早就树立起了只有她真心爱护百姓、也只有在她的统治下才能有幸福生活的政治理念。

今日, 她叫他们听从于他,他们会将他当作她一样尊崇;可明日,她叫他们不听从他,从士兵到百姓, 他便指使不动一人。

将她随时可以收回的力量交给项羽,既可以表现自己的信任, 也可以让项羽做喜欢而擅长的事,也不会威胁到自己,又可以让匈奴知道她周国军队的厉害, 一举多得。

他们想要成婚, 但正如她所说, 他们成婚涉及太多的利益纠葛,是他们两人之事, 又不止是他们两人之事。

如果她不能彻底掌握楚军,那么忠心于她之人、与项羽有仇之人,都不会放心她和项羽成婚,项羽会受到明里暗里数不清的构陷攻击。

而以项羽的心眼, 周宁摇了摇头,他躲不过去, 所以, 她的所为可以说是居心叵测的夺权, 也可以说是用心良苦的保护。

而三年之约,又是出于另一个更远的考虑。

女子怀孕,至少有一年不能全身心的投入政事,而天下初定,在一切都还没形成既定的规则时,由不得她脱离出一年去怀孕生子,臣民会不安的。

如今也没什么不伤身体的万全的避孕法子,而且此事也不好叫人发觉,所以,也只好两地分离了。

又说叔孙通,思来想去,到底拿不定主意,早在王姬入关之时就有不少大臣劝王姬登基,可王姬总说天下未定何以称帝,可这天下还有谁能挡王姬的路,总归王姬的帝位跑不了。

所以,王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呢,成婚之时,到底是诸侯王还是女帝呢?

“以天子之礼准备吧。”

叔孙通拱手应诺,又问道:“那,王姬准备何时举行登基大典?”这礼仪典礼这块都是他的公务。

周宁批着奏折头也不抬的淡声回道:“同成婚之礼一日。”

所有的政务最后都会汇集到她这一处,臣下忙碌,她这一处同样不得清闲。

叔孙通一怔,拱手应是,而后便退了出去。

成婚之日登基,王姬对项王的这份重视……某些人的小心思若不收起来,只怕,项王是好算计,可王姬却是不好相与。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周宁大势已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时候与她作对,无异于螳臂挡车。

南越的赵佗向来识时务顺风向,当初刘季杀了项羽,他递了降书俯首称臣,转头刘季死了吕后称制,他又要独立了,自称南越武帝。

当然如今是赵佗识时务的时候,他不待韩信率兵攻打,便先递交了降书过来请求归附。

分封诸侯王,不是长治久安之道,不过,周宁把南越的降书合上,路要一步一步走,暂时不宜大动干戈、树敌太多。

周宁让人为赵佗准备了南越王的印绶,同理,也让人为吴芮准备了长沙王的印绶。

如今的齐国田横没有烹杀郦食其那一桩事,在知道复国无望后,也向周宁投了降。

在项羽北方戍边的一年里,周宁慢慢的将整个天下都捏到了手里,这个天下或许还有许多这样那样的不安定的因素,但至少表面上,原本整个大秦的国土如今都姓了周。

咸阳宫主殿四海归一殿前的广场上,两侧文臣武将林立,随着各郡父老代表本郡百姓献上的四十六郡山河鼎抬入咸阳宫,周宁的登基大典正式开始了。

这是前无古人的登基大典,不仅仅因为登基之人开天辟地的是一位女子,更是因为四十六座山河鼎的浩大阵势。

所有登基的皇帝都爱标榜自己得天下是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天意就不说了,只民心就是个很玄乎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纯粹就是个体面的应景话。

但王姬,不,应该说是吾皇不同,四十六郡百姓献上的山河鼎就是实实在在的民心!

看得见,摸得着,并且可史书铭记、流传千古。

陈平意气风发的看着四十六鼎依次抬进,这是王姬的民心,同样是他的功绩。

不是百姓感念他作为的功绩,而是王姬会嘉赏重用他的功绩,忙忙碌碌了一年,陈平也还是老样子,相较于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好名声之类的虚,他更看重简在帝心的实。

等到四十六郡鼎分为两列放入广场上专门为其修建好的台基上,周宁的銮驾才终于出现在广场上,缓缓向四海归一殿行来。

行到摆放着山河鼎的位置,周宁叫停了銮驾,下车步行以示对民心的尊重。

黑看到此处,暗暗记下,这也是一个可以宣传陛下重视爱惜百姓的点,而后,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老实垂眸的叔孙通,目露得意,那老家伙哪有自己的政治敏感。

叔孙通眼眸一动,同样上了心,其实除了制定礼仪制度外,他们儒生做宣传教化之类的工作也很拿手啊。

繁复隆重的乐声响起,众人收起心神,严色以待,而周宁长裙曳地,伴着鼓乐声一步一步稳稳的向前行进。

衣冠服制也是礼仪制度的一部分,所以周宁的帝袍也是叔孙通一行人掏空心思研究设计的。

秦尚水德用黑色,而周人信奉的图腾是火,五行中红色和紫色代表火,所以这两色被拟用为周朝的尊色。

但红和紫都过于艳丽,如何把这两者融到一处,又不失尊贵威严着实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一群大丈夫和织娘绣工一起苦泡织坊五个多月才终于织就周宁的女帝帝袍。

女帝冕冠用十二旒,质为白玉;衣裳十二章,深衣取绛紫色,领口、袖口、衣摆处以银线锈云雷纹锁边;下裙取正红色,红罗襞积,行动间可以看到每条褶裥处用银线锈的凤凰翎羽暗纹。

革带佩玉,大带素表朱里,两边围绛紫色;大绶、小绶因主色太艳,舍弃了前秦用七彩色的设计,同样饰以相近色;再配以三玉环,紫组绶,白玉双佩,佩剑,朱袜,赤九、赤舄,就是周宁完整的帝袍了。

周宁的帝袍算不得华丽,但配上各式各样的饰品佩物,也算不得轻简,单单佩饰之多就可见一个女帝的气派和尊贵。

最妙的还数紫色和红色的应用,原本张艳艳丽的颜色在周宁身上变得沉稳而温和,清雅文和在外,而丘壑锦绣在里,不正如女帝的脾气性情。

周宁目不斜视的行过着青色、绿袍的底层官吏,再走过着正红、朱红、茜色、绯色的中高层官员,最后是最前头的着紫色的三公和诸侯。

张良同样位列三公,他虽干着博士的活,却另有一太子太傅的官职。

女帝登基大典,又是成婚大礼,所有的诸侯都赶来相贺。

项羽也站在诸侯王的一侧,他有些怔愣的看着周宁,像是突然之间不认识了般。

吕雉同样着紫袍站于诸侯之列,她看着周宁一步一步行到自己面前,再一步步走远,神色难掩激动,小妹对自己的心意!

吕雉眼眶微湿,她是这大周朝的大长公主,其爵位还可以世袭罔替。

不是没有人发对,一个异性之人,还是前汉王的发妻,如此敏感的身份如何能为尊贵的大长公主。

但小妹力排众议,还是给了她大长公主的封赏。小妹自称王以来,行事从来有理有据、公平公正,令人信服,她唯一的偏袒和私心只用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的偏爱,是吕雉究其一生从未尝过的滋味,明明是叫人眼睛发涩、喉咙堵塞的难受,可偏偏心里却像被温泉泡着、像被羽毛抚过,全是温暖和柔软。

行过三公和诸侯,在周宁前面的便是九十九级四海归一殿的台阶了,周宁伸手微微提裙拾级而上。

她的手衬在正红色的长裙上,越发显得玉葱嫩白,而看到周宁纤细白嫩的玉手,众人才恍然想起,他们的女帝还是位姿容绝尘的绝世佳人。

这么一想起,众人的视线就不由自主的想往周宁的脸上看,但此时他们都站在台阶之下、周宁的后方,却是看不见周宁的面貌神情的。

终于,周宁登上了最高位,转身看下台阶下的众臣,他们才得以在冕冠的珠帘下隐约窥见周宁的容貌。

若说其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如白玉雕琢的五官线条因为妆容打扮越发明艳精致而叫人心动,而叫人心猿意马、心生爱慕,那么其因朝下看而半阖着的浓邃而乌黑的眸,就像是能将人吸进去的深幽寒潭,瞬间将他们浮动心思涤净冻结。

眉间红艳胜火的花钿与朱唇、红裙交相辉映,周宁站在高台之上,浩瀚广袤的苍穹、巍峨高耸宫殿都成为了她的背景,其艳固然煞尽百花,但其势却如凤栖九天,摄人心魄,叫人不敢直视、更不敢亵渎。

在礼官的唱和声中,周宁率领群臣完成了对天地祖宗的叩拜,又接受了群臣对她的朝拜。

嫩白的手心向上,纤细的手臂伸出展开,“免礼平身。”

她真正是一位女帝了,是这个天下至高无上的主宰。

庄严肃穆的典礼仪式从早晨一直延续到夜幕,因为除了登基,这一日还是女帝大婚之日。

或许是有了酒宴菜色助兴,晚上的气氛较之白日多了几分缓和轻松。

周宁与项羽高坐于上,接受众臣的恭贺与祝酒,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闹。

无人敢灌周宁的酒,然而周宁却举杯喝起闷酒来,项羽第一个发现并劝阻,他微微抿唇,带着几分紧张的问道:“先生为何闷闷不乐?”

先生可是悔了?

今日他看着她满身清冷高华、目不斜视的走过自己、登上高台,总有种她要就此走远飞去的恐慌,哪怕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心中生出了珠玉在前,觉我形秽的自卑。

案几遮掩之下,周宁轻轻握住了项羽的手,眉目含愁的说道:“我欢喜终于与你成婚,却担心自己带连了你。”

只一个碰触、一句话便叫项羽的心神安稳了下来,只是,“先生如今已是万人之上,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先生的呢?”

在项羽不觉间,殿内悄然静了下来,以周宁的身份地位,在座的哪一个能忽视她,所以在周宁独自饮酒时,众人便发现了异样,只是他们的身份距离叫他们不能如项羽那般简单直接的反应罢了。

此时,见项羽已开口问了缘由,他们一个个也是连忙跟上,除了果真好奇,也有表现自己为君分忧的忠心之意。

周宁环顾一周,叹气道:“这个女帝我做得很艰难,还不如我昔日在吴中县为一小小法吏快乐自在,”周宁揉了揉眉心,“某已有近一年不得安寝。”

这是何故,众臣连忙问道。

周宁放下揉按眉心的手,看着众臣,苦笑道:“其实,这并不难猜,这个皇帝谁不想做呢?”

这话中分明有深意,张良心中一动,刚有了猜想,便见周宁的视线看了过来,张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周宁几不可见的浅浅勾唇,又看了看陈平,便敛了视线,杯酒释兵权这出戏要唱好,一个优秀捧哏必不可少。

对于周宁的回答,项羽拍案喝道:“谁敢!”

众臣也是连忙回道:“如今天下已定,四十六郡百姓纷纷献上山河鼎以表拥戴之心,女帝登基乃是万民心愿,众望所归,谁敢有异心呢?”

就在众臣都忙着劝解周宁之时,无人注意到不是三公也非九卿的陈平悄悄离了席。

看着陈平的身影隐入黑暗,周宁摇头道:“你们虽无异心,可你们的部下想要富贵,若你们的部下将帝袍披到你们身上,即便你们真无异心,也只能身不由己了。”

此话一出,文臣们心中一定,未裂地封王的武将也心下一安,只列位诸侯王却悄悄的提起了心。

此时还没有黄袍加身的典故,所以众诸侯虽知女帝对自己有了猜忌,但却不如其中敏感厉害,只一个个言辞凿凿表着忠心。

而项羽则神色冷厉,严肃而充满怀疑的扫视众诸侯,连稳坐席上一派坦然不惊的韩信也被他瞪了许久。

见陈平又悄然回到了殿内,并且对自己微微颔首示意,周宁抬手止住了众诸侯的辩解,身子微微后仰,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清楚更贴合实际些。

“当初秦灭之时,王夫分封十八路诸侯,原也以为能各自安好,可为何战火仍旧延续了三年不休?”

这!这话分明是指分封诸侯王便是天下不安的根由!

各诸侯王心下大骇,不动声色的四下一看,殿内早已布满了直属于女帝的宫廷禁军!

这不仅仅是起了猜疑,今日一个不好,他们全都得交待在此处。

众诸侯脸色霎时一变,惊惶恐惧都漫到了脸上,韩信紧紧抿唇,不敢置信的看向周宁。

如今已经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了,老师她就是要削掉所有的诸侯王,包括他!

只项羽还是不觉,他的楚军早就交给了先生,先生也把原本的周军给了自己,他同先生之间,怎么能同这些人相提并论。

况且,自己如今可不是什么诸侯王,而是,项羽的脸色微微一红,觉得案几底下与先生十指紧扣的手心隐隐发烫。

今日是他们的成婚大礼,他如今是先生的夫君,是这大周朝的王夫,往后这天下都是他同先生的子嗣的。

先生在为他们的孩子扫平障碍、消除隐患,他有什么好在意不满的,项羽坐正身子,看着殿内惊惶的众诸侯,一手毫不遮掩地扶到了配剑之上。

这份杀意,表现得不要再明显,众诸侯看看周宁看看项羽,脸色又是一阵青白变化。

有项羽护在周宁身侧,他们别想打什么劫持周宁脱身的主意,众诸侯只能跪下求饶。

韩信受伤的、定定的看着周宁,不,他不信,他的老师,怎么会!

周宁避开了韩信的视线,虽然她的势力能完全控制殿中的形势,她也有那个实力杀了他们再慢慢收拾残局,但她也并没有露出什么得势反派的嘴脸。

她依旧哀愁的叹着气道:“天下能这么快的安定下来,诸位帮我良多,某……”

见周宁语中似有回转之意,韩信心中一松,众诸侯心中一喜,然而不待他们彻底放下心来,张良起身冷声打断道:“陛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这!这是一定要杀了他们了!

除了韩信依旧只看着周宁外,其余诸侯愤恨的怒视张良。

张良淡然垂眸直立,半点不拒,他不仅是周朝元老,还是女帝的师兄,是下任皇帝的太傅,帝心、地位皆稳如泰山,所以只有他的话足够有分量动摇群臣,也只有他可以不惧诸侯的仇视。

见张良如此说,其余诸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拿不定主意自己该如何表态。

吕雉可没那么多顾虑,她只看自己小妹的利益得失,而且也不惧得罪了谁,是以她倒比文武大臣还要反应得快些,“底下,当断则断!”

喜不忍的看了看殿内跪着的诸侯们,闭了闭眼,拱手道:“臣认为,太傅说得有理。”

没有什么比和平安定更重要的了,陛下的预判从未出过错,为了周朝能长治久安,只能……对不起众诸侯了。

“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黑作为周宁的铁粉,虽然,但是,黑紧跟着喜表态道:“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越来越多的大臣站出来请周宁以大局为重,众诸侯面如死灰,以为今日必定在劫难逃了,韩信的面色也一点点苍白了下去。

造势到如此地步,即便周宁今日杀了众诸侯,她也不会被泼上什么杀功臣的污水。

项羽早就想要起身杀人了,他可不在意什么名声,只是他的手被周宁牵着不放,所以不好动作。

张良的眸子半阖,真是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大周女帝啊,若……若果真如此,他还是辞官归隐吧。

周宁又叹了一口气,在韩信都几乎绝望之时,她缓缓道:“朕不愿。”

她用了“朕”字,这是要力排众议力保诸侯王?

诸侯们的眼眸一亮,满目期盼感激的看向周宁,心中又有了希望。

周宁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底,缓声感叹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所求不过富贵尊荣,父母喜乐,子孙出息。不如,你们放弃领地兵权,留在咸阳城中,置良田美宅,饮酒作乐,颐养天年。朕愿封赏你们的母亲、妻子为诰命夫人,享有与你们品级相当的品阶,并且同样享有朝廷俸禄,也可参加宫宴,让你们的父母妻子皆因为你们而位分尊荣。”

要想开窗,众人不愿,那就说掀屋顶,事情办起来就要容易得多,但她不仅想要收回诸侯王的领地兵权,还想要趁机提高女子的地位。

让为母为妻者见识到天地广大,并非后院之地只是第一步。

“你们的王位可世袭以庇佑儿女,择儿子或女儿承袭王位皆可,只世袭两世而无立功者,自第三世起每降一爵传之。至于其余子女皆可通过科考入仕,只要你们教导好子女,便不愁他们的前程。”

周宁言词中将儿女并提,甚至提了女子科考,却见满殿大臣皆无反对之色,想来他们把她的一番说辞理解为劝服诸侯王的施恩。

毕竟刀不血刃的收复众诸侯王这么大的好处摆在前头,稍微降低底线,容忍一些平常不能容忍之事,也不算奇怪。

如此削诸侯收兵权与提高女子地位两事,倒是相辅相成了。

周宁接着缓声道:“自此你我君臣之间,互不猜疑,上下皆安,如此岂不两全?”

女帝力排众议不杀他们,已经让他们心中感激,毕竟,他们此时乃砧板上的鱼肉,哪里有讲条件说不的权利。

又听闻诰命之法,各诸侯心中更是意动,结果没想到除了父母妻子外,陛下连他们的儿女后代的前程都想到了。

那还有什么好不同意的,众诸侯此时心中竟生出了欢喜之意,不过他们并不觉得这很奇怪。

众诸侯皆应了下来,酒宴得以继续进行,张良微微一笑,入席自斟了一杯,遥遥举杯敬周宁,周宁微笑颔首,也饮了一杯。

韩信的面上恢复了血色,抿了抿唇,为自己误会了老师而感到抱歉羞耻,又庆幸自己没有同别的诸侯一般离席跪求,不然,怕是无颜再见老师了。

看出了韩信的不自在,周宁微微一笑移开视线,继续同别的诸侯王说话,诰命夫人之事从方才周宁的话中,他们差不多了解了,只是这科考……

什么时候考,有什么要求,考什么,怎么才算考中,每次得中者几人,以后又是什么前程,这些都是关系子女前程的紧要问题。

周宁说了个大概,三年一考,分门别类考取,具体考什么未定,只是德行兼备,以德为先,所有的考生都要先过了思想政治这一关。

思想政治啊!

黑和叔孙通的眼睛同时一亮,皆是势在必得,望缩了缩脖子,反正他是不想搅合的,陛下派的活,乍一听都挺好,可真真干起来累死个人。

看看此时的黑,应酬着找他搭话的文武大臣满面红光,显然忘记了是谁在各大军营连轴转,累得嗓子嘶哑,像条涸泽里濒死的鱼一样求着自己问药。

再看看叔孙通,挺大年纪的人了,也是忘了教训,又和他那堆儒生凑到一块,显然是要同黑争夺整理思想政治这一科书籍的任务了。

著书立典呀,这样的事,对叔孙通这群儒生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黑只怕是悬了。

只是,唉,他难道忘了前头是谁着急上火、愁眉苦脸的找到他这里问养护头发胡须的方子吗?

望瞧着黑和叔孙通,破有种得道高僧看着世俗男女沉溺情爱的超脱同情。

毕竟是大婚之日,喝酒饮宴也不会闹得太晚,不过又饮了一刻钟,周宁便宣布散席了。

没人敢闹皇帝的洞房,众臣有序的离场退出,周宁让项羽在前面等自己,而后唤住了韩信。

韩信面对周宁时还是有些不自在,周宁笑道:“旁的诸侯王是在咸阳城吃喝玩乐颐养天年的,只是你却不行。”

为什么?是老师要怪罪惩罚他么?韩信顾不得再尴尬回避,诧异的对上了周宁的视线。

将韩信眼眸深处的忐忑不安收入眼底,周宁笑了笑,一个人青少年时期的事情果然对其影响巨大,如今韩信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军了,可面对她时,还是不自觉的将自己调适到了学生晚辈的位置。

“你除了是齐王外,还是我的弟子,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科考之事,武考这一科的书籍编写整理,我便交给你了。”

韩信震惊得嘴唇微张,科考之事事关重大,不说平民百姓,便是与王公贵臣也是休戚相关,只看老师说要考思想政治,黑面前围了多少人便知道……所以此事哪里是惩罚,分明是提拔重用他。

韩信嘴笨,在周宁面前更是,明明心中各种情绪充盈膨胀得要爆炸,然而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作了一个,“是。”

周宁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嘱咐他回去早点休息,便往前走,同前面不远处等着她的项羽会合,两人一道儿漫步着往后头的寝殿走去。

韩信原本是听话的往离宫的方向走的,但或许是月色太亮,也或许是风太大,他停下了脚步转头。

他看见项羽的脸色有些别扭,看见老师笑得温柔而包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项羽满脸的别扭便都消失了,而后像保护什么珍宝一样伸手揽住老师。

他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走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他们要去做什么呢,韩信不敢想。

老师是别人的妻了,直到此时,韩信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老师也是会嫁人的么。

韩信木然的回过头继续往宫外走,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清晰的照出韩信脸上的泪痕,韩信察觉到冰凉,伸手摸了摸,看着指尖的湿濡,韩信一愣,今晚的风果真太大了,他想。

先生真的是自己的妻了吗?

项羽看着换了一身红裙的周宁同样回不过神。

黛青发丝散于身后,腰间的绸带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盈盈一握的细腰与宽大的裙摆形成强烈的对比,而随着她的走动,散开的裙摆便像一朵盛开的红莲。

洗尽铅华的周宁,肌肤依旧白得胜雪,花钿红艳的缀于眉间,越发衬得她肌质娇嫩,美艳非常。

她的眼眸若秋水,顾盼流转之间,清冷高华的气质稍淡,那种能够勾魂摄魄的美便趁机毫不收敛的绽放了出来

她笑着向他走近,不再是白日不可触碰亵渎的九天神女,而像是来勾引世人吸□□魄的花间妖精。

“这是我在吕家时,二姐为我缝制的嫁衣,大婚典礼上,我们是女帝和王夫,要顾忌考虑许多事情,但此时,我们就是普通的夫妻,所以我想穿着它成为你的妻,好不好?”

项羽的喉间重重的滚动了一下,却应不出个好字。

周宁轻轻一笑,但她知道他是同意的。

周宁一笑,项羽的三魂便又去了七魄,好不容易找回的心神又迷失了。

从前他看先生的眼睛,只觉如明月照幽潭,既清澈透亮,又深不可测,可此时,却如红霞映澄塘,满是暖情春意,明艳的要将人溺死在里头去。

周宁笑着微微蹙眉,面上难得流露出些许苦恼,但也不过片刻,她便伸手带着项羽往床榻走去。

项羽几乎是怀着顶礼膜拜的心情欺上她的身,在她的额心颊边印下细碎而珍惜的吻。

他的先生,他的妻,从来都是那样细心体贴,能察觉他心中每一丝的褶皱与不适,然后温柔的抚平治愈。

但在上郡的一年里,面对冒顿的各种言词挑衅,他早已经想明白了,他与她之间不存在什么征服与被征服,他心甘情愿做她最虔诚的信徒。

望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陛下大婚的次日一早就被召唤,难道……

学医之人,知识体系丰富,望很快就想到的缘由,脸皮便有些微微发红,咳,陛下说得对,他是得抓紧带女弟子了。

然而甫一见到周宁,问安过后,一句话便叫望脸上的红色褪尽,“避、避避避避子汤!”

周宁蹙眉,不悦的看向望。

望下意识的抿紧唇,收敛了神色,尽管他的心里已经掀起惊天骇浪,爆发十级地震了。

原来一年前陛下叫自己研究避子汤是为了她自己用!

他当时还好奇,研究那个做什么,毕竟世人是讲究多子多福的,便是帝王也是鼓励生育的,只陛下传来的单子上列了这么一个,他便也依令研究了起来。

可是避孕的药物哪有不伤身的,望守着药炉子,心里欲哭无泪,陛下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这样的事,伤害陛下身体,欺瞒王夫,扼杀皇嗣,随便一条,他这稚嫩的小身板、脆弱的小心脏都承受不来呀!

可能是昨晚看了黑和郦食其的热闹遭了反噬,望今日的运气是真不好,他端着药进去的时候正好在门口与项羽碰上。

“这是什么?”看见望,又闻到药味,项羽蹙眉紧张的问道:“陛下病了?”

“没有,王夫不用担心,”望微笑着回道,神情淡定至极,而后他上前一步,靠近项羽低声解释了两句,便从容淡定的进殿给周宁送药去了,倒是把留在原地的项羽闹了个大红脸,宫人们纳罕极了。

不一会功夫,望从里头出来,见项羽还站在远处,不过一瞬怔愣,便淡定的对其微笑颔首见礼,而后翩然离去。

项羽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转身往殿内去寻周宁。

越过项羽,走过转角的望抱着药碗停住脚步,觉得喉咙干渴的咽了口口水,颇能自娱自乐的想到,该怎么评价自己的表现呢?

天赋异禀?好像是该值得庆贺的事情。

望转身在墙壁上悲伤的磕起自己的头,不,他不想要这样的,都怪陛下的慧眼太厉害,发现了他自己都没能发现的天赋技能。

周宁如何不知道避子汤伤身,只是项羽还担着戍守边疆的职责,并不能在咸阳多留,所以不过三日,不过两晚罢了,关系不大,余下两年慢慢调理,怎么也补回来了。

然而这一晚,周宁没有想到项羽亲她抱她却无论如何也不碰她,这倒是奇了。

周宁瞧着温和有礼,却不是羞涩的性子,觉得奇怪便开口问了。

项羽抱着周宁,面色又有些泛红,吭哧含糊的解释道:“我今早碰到望给你送药了。”

“嗯?”所以呢,周宁并不慌张,望虽然年轻,看起来温吞傻愣,但实际性子却促狭大胆,行事也稳妥知分寸,项羽想在他那次看出端倪可不容易。

项羽脸上的红晕又浓郁了三分,他将周宁揽入怀中,叫周宁不能看见他的面色,这才吐露了原由。

“他说,你原本就操劳国事,时常半夜还在批阅奏折,伤了肾经。”

周宁挑眉,差不多猜到了望的话。

这边项羽还在自责,“是我没有想到,我昨晚,咳,太过孟浪,叫先生病上加病了。”

所以,望果真给她安了个肾虚的病情,周宁哭笑不得。

“今日不用批阅奏折,我抱着先生,先生快些睡吧。”

周宁察觉到项羽的上半身抱着自己,下半身却悄悄移远了距离,周宁的唇角牵起,他的怀抱暖烘烘的,周宁果真很快就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