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护……周王姬?复辟……周朝?!
众将领面面相觑, 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们此时汇聚一堂讨论的不应该是如何借周王姬的兵力反击汉军吗?还有,周王姬不是他们楚国的王后吗, 怎么这会要拥护起周王姬来了?
还复辟周朝?周王姬想做什么?女帝吗?!
众将领皆被自己得出的结论骇了一跳,项伯目瞪口呆的看了看项羽,又转头看了看周宁,见他两人都一脸正色, 方知这果真不是玩笑之语, 只是, “这怎么可以?这也太荒唐了!”
项伯除了是项羽的臣下,也是项羽的长辈,所以只有他能如此直接且不客气的表明态度。
“周宁, 这是你的意思吗?这是你出兵帮助我们的条件?”项伯逼视着周宁质问道。
周宁神色淡淡, 并不为项伯的疾言厉色所动, 反倒是项羽剑眉倒竖,很是不满意项伯对周宁说话如此不客气。
项羽正要开口驳斥,周宁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时至今日,项羽的所作所为虽然民心大失,也叫其部下的大臣将领颇为失望,但, 人有亲疏远近,作为“后族”, 项羽还是很有一批死忠的, 他们和项羽休戚相关, 无论情感上还是利益上, 自然都不愿意项羽从执掌大权的王上变成为人附庸的“王后”。
周宁环视了一周, 见除了项家族人的反对之色明显,其余诸人,如陈婴、叔孙通等旧识诧异过后,是一脸听之任之的默认;而哪怕是死忠如钟离昧、桓楚者也只是神色复杂的不言不语。
周宁心下一松,她实在不愿意出手打压项羽的势力,所以他们能从近来的遭遇中领会到项羽并非明君是最好的。
至于收服……没有比杀鸡儆猴更好的做法了,顺便也是去其糟粕。
周宁淡淡的抬眸对上项伯气势迫人的视线,微微一笑,语气轻松随意,却夹带着尖锐的锋利,“我再荒唐,也不及您行事怪诞。”
气氛顿时又紧张了三分,在座之人谁也没想到周宁会不避不让的嘲讽回去,毕竟他们之间还有项羽这一层关系在,一时都惊而静住了。
“先生……”项羽诧异的转头看向周宁,先生总是进退有礼、处事温和的,这是他头一次见先生说话如此锋芒毕露、不留情面,尤其对方还是他的长辈。
“你!”项伯瞠大了双目,怒极反笑道:“好好好,如今你得势了,果然就露出了真面目,怪不得二哥生前对你总是颇多防备,我还道是二哥想多了,不想你果真有好大的野心!一个女子,倒是我们小瞧你了!”
“叔父!”项羽不赞同的斥停道。
周宁低声轻笑了起来,众人又疑惑且怀疑的看向她,项伯的话……
武信君生前一直防备着她,这话让众人心里都有些异样,逝去的总是最好的,想起义军在项梁领导下的发展和英姿……武信君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今日之前他们也是完全没有想到周王姬还有称帝之心!
周宁不慌不忙的笑道:“您似乎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何言您行事怪诞,反而急于拉出武信君来转移大家的视线,是因为,您心虚了吗?”
是啊,武信君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周王姬同样也是进退有度、温文有礼的人,项伯还是她未婚夫的长辈,若无缘故,她怎么会对他如此不客气?众人的视线又都转移到了项伯身上。
项伯感受到众人隐晦的怀疑,大怒道:“笑话!老夫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有甚可心虚的?你休要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项庄作为和周宁关系亲近的项家人,左右看了看,是左右都为难,叔父不会胡说,可先生也不会乱语啊,怕双方彻底闹僵,以后不好相处,项庄赶忙安抚道:“两位先别急,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项庄还能站在中间说话,但情热爱浓的项羽的心却是偏的,他皱眉问道:“先生说的是何事?”
听听这话,已经是完完全全的站到了周宁的一方,直接问是哪一桩事了,项庄一个大喘气,好悬没气得倒仰。
中立的非项氏将领听此,暗自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下也是自有计较。
偏听偏信,感情用事,这样的王上……只怕周王姬为后也同为帝差不多。
“误会?”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周宁轻笑着反问,而后摇头道:“恐怕不是。”
项羽神色一正,郑重道:“还请先生直言。”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初初项王与刘季对上占尽上风,最后却沦落到如今局面,诸位可有思量过缘由?”
蒲将军道:“还有什么原因?不如他们卑鄙无耻呗!”
陈婴做过文吏,想得比武将更深一些,他隐晦的瞧了一眼项伯,王姬这么说,这中间必有他们不知道的内情,而且与项伯有关。
叔孙通虽是儒生,但脑筋却活络得很,眸子一转便拱手请道:“还请王姬为我等解惑。”
项羽微微抿唇,心里有些紧张,在心爱的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更遑论是由心爱的人来指责自己的失败。
周宁笑看了叔孙通一眼,转头看向项羽道:“项王用兵如神,与刘季交战从未落于下风,即便刘季领五十多万大军攻破彭城,项王能也仅凭三万兵马力挽狂澜,所以如今局面非战之罪也。”
先生并不认为他行军布阵比哪一个差了,项羽听此心里提起的石头悄悄落地,化作一种被人信任肯定的踏实感。
非战之罪,撇清了项王的问题,那……叔孙通用余光偷瞥了项伯一眼,知道接下来的话是重点了。
周宁扫视众人淡声道:“最初项王分封,只分了刘季巴、蜀两郡,而此二郡地处偏远,刘季想要东出略地绝非易事,这也是从前范先生对刘季的防备之举,但最后刘季却得了巴、蜀、汉中三郡,而汉中与关中仅仅隔了一个秦岭。”
范先生一直对刘季颇多防备,这一点在座众人也是知道的,所以为什么原本议定的两郡变成了三郡呢,还有如桥头堡般有战略意义的一郡,众人的视线若有似无的看向项伯。
项伯神色一僵,此事确实是他为刘季说情才谋得的,但,“项王背约,当是时,名声难听,老夫也是怕太过薄待刘季,惹他怨怼。”
周宁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是啊,所以你说情把汉中郡分给刘季,刘季就不怨怼了?
众臣的神色一阵复杂,项庄的嘴唇无声开合了数次,最后也没能说出话来,因为事实与项伯的初衷恰恰相反,刘季不仅不安分,反而凭借汉中的地理优势一举还定三秦,甚至东出秦关,将他们逼到如今境地。
“叔父……”项羽皱眉,心中也有些迟疑不定。
项伯是他的亲叔父,他不愿相信他会害他,可事实又……
项羽心中一阵纷乱,突然想起前次他要在阵前杀了刘季的老爹刘太公煮汤,也是项伯上前护下了刘太公。
项伯护下刘太公一事,是在大军面前,许多将领都是目睹的,如此联系前后,众人瞧着项伯的视线更不对了。
项伯勃然大怒,“项王是我亲侄儿,我帮刘季害他,我能有什么好处?”
这话也有道理,众人推己及人的想想,换做自己,在与侄儿关系亲近的情况下,也实在找不到理由去一个外人啊。
周宁淡笑着回道:“刘季不是您未来的亲家吗?听说您收了他不少珠宝,还与他约定了儿女亲事。”
项羽和项庄骇然瞪大了双眸,叔父和刘季还有这层关系?!
项伯虽然干了不少二五仔的蠢事,但实际却是一个老实人,一点都不擅长伪装,此时被周宁道破了此事,又确实果真有此事,他自己也知道此事容易叫人误会,所以他的面上便也露了红涨尴尬来,只知道苍白恼怒的辩驳道:“老夫一片公心,你休要颠倒黑白!”
项伯如此气急脸红,却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不更像是被道破了隐秘恼羞成怒吗?
项羽看着项伯,不敢置信后是满眼的受伤之色。
周宁垂眸掩下眼底的笑意,虽然拿出项伯来分担如今楚军败势的罪责,但此事说到底还是项羽的原因更多,而且她还必须点出来叫楚军的众将领知晓,此事可太伤感情了,少不得也要借项伯的口了。
“其实某也不理解,您为何放着亲侄儿不顾,反而去帮那刘季成事,”周宁微微蹙眉轻声问道:“是因为你认为项王……”
周宁拖长了音,却渐渐顿住,仿佛是在思考措词,所以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此时听了许多隐秘的观众们思维已经相当开阔,立马就在心中填充上了后句,纵观项王的处事和性情,择刘季而弃他的缘由不要太多。
留足了大家想象的时间,周宁也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句,她斟酌着说道:“你是认为项王背约在先,名声不好,有失仁义礼信,不得民心,而后又行事乖张率直,太过爱憎分明、意气用事,不擅经营,所以不堪为君?”
周宁已经尽量说得委婉了,甚至帐内许多将领也觉得周宁遣词用句相当隐晦含蓄。
但在当事人听来却不是如此,项羽的神色一阵僵硬难堪,而后皆换作受伤后的愤恨羞恼,双目猩红的瞪着项伯。
“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一通在项伯看来全是污蔑的话叫项伯暴跳如雷,说不清又说不过,一股火气直冲项伯的脑门,气急怒急之下,项伯拔剑向周宁砍来。
!哐!
剑被项庄挡了回去,而项羽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护到了周宁身前,“你要做什么!”项羽目眦欲裂,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暴喝道。
“羽儿!”项伯也觉得很受伤,他怒指着周宁问道:“你全信了这个妖女所言,怀疑叔父吗?”
这也太沉不住气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周宁看着项伯的剑尖,这样的懵懂藏奸之人,若还作为项羽信任的长辈存在,迟早要叫他捅出篓子来,帝后的感情本就微妙,可容不得这样不安定的因素存在。
“或许,”与项伯的声色俱厉、神情激动截然相反,周宁的神情语气堪称云淡风轻、和颜悦色,被人拔剑相向,她反而温声道歉道:“是我误会了项大哥。”
项伯的怒气一滞,周宁竟帮自己说起话来,这又是什么反转?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周宁身上,周宁笑了笑,“您没有背叛之心,只是想要两头下注,来保自己的富贵前程万无一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