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选的时机极好, 吕雉到达汉军军营时,刘季正好收到消息,韩信已经攻下了齐国。
如此, 韩信与英布便形成了从东、北两面包围楚军的态势,直接威胁楚军的大后方。
刘季及汉军大喜之余, 自然也就对适时到来的吕雉观感极佳,至少都认为她气运不错。
而吕雉微微诧异之后,对小妹对于大局的把握更是佩服,同时处处被人吹捧、受人礼遇又叫吕雉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如今刘季明显占据了战略优势, 若是刘季最后得了天下,她们不给他换太子的机会, 直接……, 那登基的就会是自己的儿子刘盈, 如此岂不是更便宜妥当,有她把持后宫, 又有小妹在前朝辅佐,盈儿的帝位一定能坐得稳稳当当的,那她吕家还愁什么富贵权势?
吕雉越想越是心热, 这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法子, 若是小妹与项王情投意合,而项王实在不愿意臣服,也可让楚汉划江而治, 有盈儿在,项羽也不敢负了小妹。
太过乐观的局势让吕雉想了很多, 还想过楚、汉、周三国鼎立也行, 小妹自己手里有兵有地, 又有盈儿这个侄子为汉王, 未婚夫为楚王,那真是任谁也不敢欺负她了。
吕雉向来想去,发现好像只要没有了刘季,这天下完全就在他们自己人手中!
还没待吕雉生出什么可怕的想法,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也叫吕雉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韩信得了齐国后迟迟没有动作,他如今手握重兵,他又是个什么态度!
吕雉最初还是比较乐观,毕竟韩信他是小妹的弟子,人品德行应该不错,再如何也不会对小妹不利,只要小妹……
小妹……吕雉愣了愣,这才发现如今天下的当权者竟全都与小妹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项羽是她的未婚夫,韩信是她的弟子,而刘季,是她的姐夫。
小妹她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她是真正的意在天下!
想到这一处,吕雉失魂落魄了两日,又觉得自己不该为此失落,因此又渐渐恢复了寻常。
其实关于政事,吕雉还是接触得太少,因此她固有的传统女性思维还是比较重,她将争霸天下的冰冷权谋看作了儿戏的亲疏远近,她还是太重感情,不明白只要利益够大,感情、底限、人心都很容易变化。
与吕雉重感情这一点相反的是,周宁本能的怀疑人性,所以她并不因与项羽、韩信的关系,而认为自己可以安枕无忧。
就是吕家兄弟手里的赵国,她也在想办法叫它无论是从名分还是实际,都改姓周。
她只相信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
这日,上郡的大堂内陈平又代百姓献鼎了。
“这是上郡百姓所献,”陈平指着鼎对周宁和众臣介绍道。
周宁笑着微微颔首,众臣也是连连点头既得意又欣慰,百姓主动集资铸鼎,也说明他们的政务做得不错。
陈平笑了笑,继续对外头招手,又有士卒抬了一个鼎入内,“这是九原百姓所献。”
双喜临门啊,一下子众臣瞧着陈平的眼神,亲切和善了许多。
还是还没有完,陈平继续招手,“这是云中百姓所献,这是北地百姓所献。”
连北地百姓都献鼎了!
众臣一阵惊讶,周地五郡,独北地百姓对周国归属感最弱,当地还有许多关于王姬的流言蜚语,暗讽王姬立身不正的,不想竟也献了鼎来。
陈平笑得很淡定,归属感弱,那就多和九原、上郡等其它郡县的百姓多交流,北地放开通商,与其余四郡来往频繁密切,见识见识王姬领导下百姓的好日子,再见识见识人家的思想觉悟,他就不信北地的百姓不能悟出点什么。
真心信服也好,为了更多的政策照顾谄媚逢迎也好,总之北地的百姓献了鼎,那从大面上外人就不能讲周国的北地来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这中间的好处,周地众臣自然都明白,于是他们瞧着陈平的眼神,又亲切和善了许多,好似陈平是他们最好的挚友、最看中的后辈,总之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周宁淡淡的看了一眼陈平站在堂中谦逊有礼不以物喜的斯文模样,视线便越过陈平看向堂外远处,她觉得陈平今日送上的惊喜应该不止于此。
周宁猜得不错,固本那有扩疆来得功大,陈平的精力八分都分到了赵地。
陈平继续向外招手,众臣都是一愣,五郡之鼎都齐了,还有什么东西进献的?
众臣在陈平脸上看不出蹊跷,便又去看坐在首位的两位丞相,喜和张良。
喜低敛着眸子,面无表情,自打做了右丞相后,喜是一日比一日寡言,也一日比一日情绪内敛,严谨稳当得很,众臣又去看张良。
张良与人要和善得多,一些顺手的不重要的事情,他都愿意提点众人。
只见张良脸上也有微微的诧异,但转瞬就收拾了起来,抿了抿唇,抿起一抹浅笑。
看来是好事,众臣心情放松下来。
东西送上来,竟又是一个大鼎,众臣皱眉,万事过犹不及,一郡一鼎尽够了,再多,就好似王姬刻意博名,而百姓的真心实意也做成了虚情迎上。
“陈大夫需知,适可而止。”一直不喜陈平实权太大的老臣出言训诫道。
从前陈平献鼎,他就怀疑是不是他用了国库之财铸鼎,再假借百姓之名献上,讨王姬欢喜,直到寻到捐钱捐铜的百姓,列了明细账目上来,那老臣才闭口不谈。
“即便是百姓有心,但王姬爱民,劳民伤财也是王姬不愿看到的,铸鼎只是个心意,一鼎就足够了,若是各郡形成攀比之风,那……”
“您请稍等,请您先看看鼎上铭刻的图样。”陈平笑着打断道。
那老臣皱眉,就想再次训诫他,即便是不同的花样,那不也是同样的意义吗,还是一样的劳民伤财,过于形式。
然而不待他出声,大堂上就响起一阵倒抽气之声,“这,这,这是太原的地形山貌!”
“怎么会?!”老臣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眸子,急忙奔到鼎前去细瞧,这一细瞧便失了声。
然而他失了声,别的臣子还是惊讶难平,惊呼连连,“竟真是太原郡的鼎!”
周国的百姓怎么会献上代国的鼎,难不成,难不成?!
有雁门的百姓献鼎求归在前,周地的臣子很快便联想到了缘由,也是求归的?!
或许担心众臣的心脏难以负荷太多惊喜,陈平直接让人把代、赵两地其余四郡的鼎也抬了上来。
“这,这,这!”一时间,堂内的大臣仿佛集体得了帕金森,都颤着手指着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这是把代、赵两国一锅端了?张良微微蹙眉,“如今汉王势大,我们若接受了这五郡,便不能在独身其身,只怕就要卷入楚汉之争的漩涡中去了。”
张良这话,是把“汉王势大”放在“楚汉之争”前头的,这说明在张良看来得罪刘季比卷入楚汉之争的危险更大。
但这话也并不是赞成周宁参与楚汉之争,他们继续低调发展,坐等楚汉两败俱伤才是最佳。
和张良意见相同的人有不少,高也道:“虽然现在汉军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荥阳一带,但能被汉王留下来经营代、赵两地的吕家兄弟只怕不容小觑,还有赵地东边的韩信也是手握重兵,而且他如今还滞留齐地,尚未参与前线作战,咱们冒然攻击代、赵两国,只怕韩信会迅速反应,战事会胶着。”
彭越点头道:“一旦战事胶着,只怕匈奴就会趁机南下,到时我们就会腹背受敌了。”
这一席话说得行事保守的老臣们看着代、赵两地送来的大鼎瞬间变了表情,连带着对陈平也生出了不满,“就不该收下他国百姓的鼎,接了鼎易惹战事;这送回去,又像是我们怕了他们一般,有伤我周国的声威。”
有老臣借势发挥,“你擅作主张,胡作妄为,却是将我们陷于两难了。”
又转向周宁进言道:“我就说,陈平手中的权利太大,他到底年轻,经的事少,为人做事还是太轻浮了,还请王姬慎重考虑,收回他手中的权利。”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哪怕是大体局势平和的周国也不能幸免,周宁觉得有些无趣和厌烦,便懒得说话。
但周宁不帮忙说话,陈平也不是好欺负的,他笑道:“诸位可知如今主持赵国之事的是谁?”
众臣皱眉不解不耐,刚刚高将军不是说过了吗,“是吕家兄弟,那又如何?”
“那诸位可知吕家兄弟与王姬又是什么关系?”
一个姓吕,一个姓周,能有什么关系?北方的本地大臣不太了解,但也有脑子活络的,前头来的王姬的义姐,也是姓吕!
至于从中原来的大臣就更不用说了,对于中间的关系门清,毕竟当时闹出好大一场热闹,他们只心惊,“难道……吕家兄弟愿意献城!”
“正是。”陈平微昂着头笑应道。
所以不需要用兵,他们是直接派兵接手赵国而已,明面上还是让吕家兄弟主持赵国,只是要悄无声息的换掉别的大臣和将领罢了,动作谨慎一点,只怕他们将赵国牢牢握在手中后,刘季还觉得赵国一切无恙呢。
所以,这是,那赵国……惊喜太大,周地的大臣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竟出现了迷茫之色。
倒是喜和张良当下起身拜道:“还请王姬顺应名义,接手代、赵两地。”
这一声惊醒了恍若梦中的诸位大臣,众臣也急忙拜请。
周宁神色淡淡的允了。
散会后,指责了陈平的老臣们大喜之余也有些担心,“王姬瞧着不太高兴,是不是……”对他们不喜了。
喜虽然也能察觉出周宁的情绪不太对,但,喜摇了摇头,“王姬处事只论事,不论人。”语罢,便顾自先走了。
所以,只要好好做事就行,什么王姬喜欢不喜欢的,不用考虑。
这话也……王姬的喜好如何不重要,那是他们的王!
老臣们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又看向了张良。
张良想了想,劝慰道:“王姬应是担心离开周国的义姐,毕竟中原如今可不安生。”
这话倒说得有理,吕雉在时,王姬瞧着心情就好一些,老臣们被安慰到了。
喜的脚步短暂一滞,又继续大步离去。
唉,王姬应该是在担心项王吧,喜想到了初见王姬时,那个被众令吏嫌弃的瘦弱单薄的清雅少年,她是男子他不觉得如何,可一个女子,他总觉得她过于孤独了。
中原,荥阳。
或许是出于对周宁能力的敬畏,或许是出于与周宁的姐妹感情,总之吕雉渐渐调整好了心态。但吕雉能调整好了,刘季却是不行,他看到韩信遣使者送来的书信,差点气了个倒仰。
韩信在信中说,齐国狡诈多变,齐地南面又与楚国接壤,为了有利于如今形势,请求为假王,支持齐国事务。
刘季抖着信纸,当着韩信使者的面直接大骂道:“老子还在被围困,项羽还在外头虎视眈眈,他却想着自立为王!”
刘季的大怒叫韩信派来的使者面色霎时一变。
汉王不知道,项王那边也是有派使者联系他们将军的,只是将军恋旧情,所以才叫自己走了这一趟,可若是汉王……那说不得将军就……
就在那使者心中快要有决断之时,一个吕泽留在刘季身边的亲信悄悄的踩了刘季一脚,而后凑到了刘季的耳边私语了一番。
刘季听完,依旧是满脸怒意,但话音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大丈夫既然能平定诸侯,那就要做真王,怎么如此没有志气,只求做一个假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