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被投入监狱, 吕雉没有半分上次的慌张恐惧,她的心里出奇的平静。
入狱,还是入的军中的牢狱, 这对于一个良家妇女来说是不可能一回生二回熟的, 因为军中的牢狱远比县衙的牢狱危险得多, 县衙的狱卒明面上多少都是要守些规矩的, 但在军中, 一个全是男子的地方, 生死之间, 人性的恶会被放大。
尤其她的身份,汉王的嫡妻,多么刺激。
但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身份, 她不能在楚军中有一星半点的不清白,否则即便刘季功成,一个不洁的元妻也绝不可能登上后位。
是的,后位,她到底比小妹痴长几岁,最明白世事无常,若小妹那里失败了, 她还得靠着刘季妻子的身份护住如今为项羽未婚妻的小妹。
所以无论是从自身的教养意识还是未来利弊安危考虑, 贞洁对于吕雉都很重要。
但是吕雉却表现得无畏极了,她正对着监狱大门端正的坐在监狱的中央,平静的半阖着眸子, 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可能会遭遇什么折磨。
反而是刘太公和舍人审食其难掩恐惧缩在一角。
守着监狱的士卒奇怪的看着淡定的吕雉,顺着她半阖的眸子低垂, 视线便正好落在她手中摩挲的玉佩。
士卒眼睛一亮, 就要开门进去抢, 吕雉听到动静抬眸看向他,淡声道:“这是我小妹、你们大王的未婚妻周王姬赠给我的。”
周王姬?
两的士卒对视一眼,顿时不敢动作了,满楚国谁不知道,他们大王是把周王姬放在心尖尖上宠的,楚皇宫里美人无数,可没有一个是被大王收用的,一心一意就的等着周王姬呢。
看出士卒们的忌惮,审食其连忙护到吕雉面前道:“我们夫人是周王姬的姐姐,周王姬对她亲厚得很,你们最好客气点,免得王姬生气,项王动怒!”
如今项羽还在带兵追击刘季,士卒们拿不定主意,想着项王对周王姬的重视,到底决定宁可信其有,于是吕雉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但日子不算难过,连带着刘太公和审食其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此时项羽和刘季都在荥阳,整个中原的视线也都聚焦在这一处,应该说如今的中原霸主项羽在哪一处,众人便会更关注哪一处。
可战事局势从来不是脱离某一处独立存在的,比如现在,谁也不知道荥阳的僵局何时能破、走向如何,要看关中的韩信、上郡的周宁以及草原的冒顿如何决断。
刘季被项羽逼得只能借地利之便困守荥阳,可项羽用兵勇猛,杀他之心强烈坚决,而他手下早已是一盘散沙,根本不能同项羽正面作战,所以他或许连荥阳也受不了多久,他急需支援。
支援从哪里来,如今项羽占上风,谁敢帮他?只有指望自己人了,但是留守关中的韩信能走得开吗?
不一定。
为何?盖因冒顿之前无私的助人行为,为他带来了大量的中原情报,也叫他发现了其中的机会。
多好的机会啊,刘季把主力都带去彭城打项羽了,与他们草原接壤的北地空了!
中原的内战打得太火热了,同样与匈奴接壤的云中郡也是防守薄弱。
“哈哈哈哈,这个东西好看,味道也不错,也是中原所没有的,周王姬应该会喜欢,给周王姬送一盘,不,送一筐去。”冒顿心情好,也想对周宁好,若不是她,他都没有发现这样天大的好机会就在身边。
上郡县衙内,周宁正俯首写着什么,望倒是颇有兴致的瞧着新送来的东西,“这是什么?”望奇怪的从竹筐里拾起一个土黄色的圆球状物体问道。
他们王姬虽然说过喜欢别处新鲜的、没见过的东西,可这粗糙的黄皮果子,也未免太敷衍了吧。
“这是我们单于从西域带回来的石榴。”匈奴使者昂首介绍道。
石榴?周宁停笔抬眸看了过来。
匈奴使者以为周宁没有见过,所以她心有好奇,故越发详尽的介绍了石榴的食用方法,还切开了一个石榴给周宁和望看。
望狭长的眸子一下子瞪圆,“没想到外面其貌不扬,内里这样晶莹剔透,真如一颗颗红色的宝石!”
他捡起一粒放入口中,一嚼,甜浆瞬间在口中爆开,望欣喜的对周宁道:“味道也很是甘甜!”
周宁笑着点了点头,对匈奴使者道:“这果子很好,贵单于准备换些什么?”
“什么也不换?”
望眨了眨眼,而后看向了屋外的天空,今日可真是稀奇。
那匈奴单于虽然日日说着倾慕他们家王姬,可却从来没见他为了王姬做什么,每次送来的稀奇东西也必定是要斤斤计较,生怕自己吃了亏,换回几大车的报酬才罢休。
连他们县衙的猫都知道讨媳妇的时候送只死老鼠,可匈奴单于做什么了?他送来了东西,每次都叫他们又喜欢又肉痛!
还美其名曰为了王姬特意寻的,他觉得他漏了个词,是为了王姬的钱特意寻的!
而如今这么一个抠门计较的人,今日这一大筐,就白送了?!
“真白送了?”望不禁问出声。
匈奴使者笑道:“我们单于说,天慢慢变凉了,担心王姬从南方来或许不习惯我们这里的天气,觉得冬日无聊,正好寻到了这果子,便让我送来给王姬冬日窝在家里时消遣。”
所以关键词是叫她“窝在家里”,他要有什么动作了,而且不希望她插手。
周宁敛眸想了想,他攻打西域各国,她是从来没有干预过的,为什么这次他会认为她可能会插手呢,除非……他要打的是中原!
可中原,又是哪一处呢,从西到东,北地、九原、云中三郡都与匈奴接壤,若是九原她不可能不插手,所以是北地和云中哪一处呢?
北地曾经是雍王章邯的治下,如今是汉王刘季的辖地,而云中郡归代国赵歇。
她记得历史上北地、九原、云中都落入了匈奴手中,如今九原已是不可能,那他会对哪一处下手呢?
周宁公事公办的付了匈奴使者报酬,如果他的目标是中原,那她怎么可能不出手呢,无论是北地还是云中,她都不嫌弃。
周宁让人送出自己写好的书信,便打开舆图开始研究起来。
赵歇,原本的赵国贵族,后被张耳和陈余立为赵王,这种被别人拥立的六国之后,几乎都是傀儡皇帝,大多都是才能比较普通的,以冒顿的手腕和军事实力要娶云中郡不难。
再看另一处,主力尽出,只留一个年轻的战绩甚少的统帅韩信留守,这在冒顿看来应该也很容易。
周宁的手指在两地之间游走,这两地被九原和上郡一东一西的分开,在不确定冒顿要攻那一地时,冒然分兵,若是押错了,反而会增加回返的难度;可若是居中不动,又浪费了她分析的先机。
至于两处分兵,那就是置九原于险境了,比起不能给他造成威胁的北地和云中,拿下九原,那就是扼住了她的咽喉,于他才最有利。
现在就像是在做一场投资,分兵两地,预期收益最大,风险也最大;派兵云中或者北地,有一半的机会获得100%的收益;而保持不动,居中观望,就是个保本投资了。
想到此处,周宁轻声笑了起来,她以为是她从蛛丝马迹中窥探到了他的意图,想要算计他,没想到这是人家在给她下套。
“去左丞相过来。”
“是。”
周宁和张良说了自己的猜测,同他一起分析冒顿选择哪地的可能性更高。
此事若能直接推算出冒顿的选择,那他们就可以事先准备,事半而功倍了。
张良沉吟片刻,指向了云中,周宁抬眸看他。
张良解释道:“匈奴单于毫不遮掩对你的倾慕,所以对项王抱有敌意,为了对付项王,他还特意让人将新式马具的图纸送给刘季、田荣和陈余。如今,他若是攻北地,岂不是为项王牵制住了刘季的援军力量?”
张良笑着摇了摇头,“我认为匈奴单于可不会帮项王的忙,所以我认为他会选择云中。”
这话分析得有道理,但是,周宁淡声道:“冒顿的倾慕喜欢与旁人不同,只是他生活中的一点乐趣点缀罢了,在他心中,可远远不能和权势土地相提并论。”
这一点,且看他从前最宠爱的两位妻子便知,一个换来了单于之位,一个换来了东胡土地。
周宁的手指指向北地,“北地疆域辽阔,几乎是上郡与九原两郡之和,这可比云中郡大太多了。”
而云中郡,疆域仅有九原郡的一半大小。
所以他到底会攻哪一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