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是在同张良一起用午膳时收到的刘季的谢礼。
一匣子珠宝首饰, 周宁略微扫了一眼,倒都是些好东西,一看便知是秦皇宫里的物件。
看来所谓的封府库以待项羽、秋毫不敢自取等说辞有很大的水分啊。
刘季忍不住动手也正常, 毕竟为了叫他更容易被秦皇宫的富贵财宝迷心迷眼,她入关之前狠狠了压榨了他的私财。
只淡淡扫了一眼, 周宁便收回视线, 辞谢道:“姐夫太客气了,一点小忙, 实不必如此。”
吕释之笑道:“哪里是小忙, 武安侯得到您送来的文书高兴坏了,直呼帮了大忙, 若不是他那里军务繁忙, 定会亲自过来致谢。”
你来我往的推让了一番, 到底刘季感谢之心坚决, 周宁只得收下吕家兄弟代之送来的谢礼。
张良旁观了这一场,等吕家兄弟走后好奇问道:“师妹帮了他什么忙?”
张良的视线往匣子上绕了一绕,笑道:“这谢意可正经不小。”
周宁笑着和他说了缘由。
张良听罢,也不由点头而感叹道:“王姬有心了。”
旁人看不穿周宁入关后的一系列行为布置, 而张良闲了两个多月, 每日无事便将周宁的作为品了又品。
他知晓她的能力,所以对她的所作所为就想得更深更多, 这两个月来也品出了些滋味, 所以他有此叹此感。
她之前颇多算计,一手将刘季推到她的面前, 为她引走来自项羽势力的所有忌惮, 他还以为她未将与刘季的姻亲关系放在眼里, 也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在乎她那个姐姐。
他没有指责她的意思, 她的所为很正确,也很理智,能最大程度的保全己方势力,而且不留一点隐患,几乎完全将自己从接下来可能的争斗乱局中脱离了出来。
谁也不能否认她有功,但她又不碍任何一方势力的眼,所以谁都可能有危险,唯独她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但正是因为太理智,算计布局得太细致精密,所以反而叫人害怕,因为你无法确定,她对你好时,是不是真的只是出于想要对你好,而不是在谋划算计些什么。
说得更深一些,就是这样的人,她有感情吗?
理智的主公固然叫人心喜,但理智到没有感情的主公却是叫人不寒而栗了。
原本张良想了许多,也因此难免对周宁生出些防备隔阂,但经了这一场,却是大大的释怀了,她虽然颇多算计,但到底留有余地。
若果真不重感情,便不必命人记录资料,即便记录了,这份文书资料也不会于此时送到刘季手里为他解难,而是用于一种对刘季更狠、但于她更有利的用途。
张良颇觉放松安慰。
对于张良的感叹,周宁只神色轻松的笑道:“我从前也是做过法吏的,所以于律法之事比较敏感,也就多注意了两分,怕武安侯不听劝,才叫人记录了下来,原也是要给他的,如今只是提前了而已。”
张良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又就律法之事聊了起来,没聊多久,喜又过来禀事。
喜进来的时候面色有些不好看,想来要禀报消息不是什么好消息。
张良和周宁都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于是张良的心神注意全部投注到了喜的身上,身子坐正,略微的疑惑而紧张起来,想着他们如今还能遇到什么不顺。
与张良不同,周宁见到喜如此神色,却是悄悄的松了口气,而后也同张良一般正身肃容。
“今日清点了武备、粮草、战马等各种物资,旁的数目都对,只武备实物数目不对。”
兵器丢失被盗可不是小事,张良和周宁神色严肃。
喜严肃道:“实物比账目上少了三副皮甲、三双军履,一百支箭矢。”
呃……只这么点,周宁和张良的神色都放松下来。
张良自斟了一杯药酒,恬逸的往后靠在椅背上细品慢饮,寒冷的冬日饮酒暖身最是舒适。
周宁笑道:“这数目差得不多,可能是点数的时候点岔了吧。”
喜做事极严谨,当下摇头道:“某让人点了三遍。”
周宁笑道:“可能是入库出库的时候记错点错了。”
喜摇头,眉头紧蹙着,“入库出库也是要点两遍的,领用人和记账的人都要签字确认,不可能出错。”
周宁笑了笑,开解道:“没事,差得也不多,以后注意就是了。”
喜对周宁如此随意的态度却不认同,“这不是小事,数目不对,说明不是守库记账的人监守自盗,便是守卫不足,进了盗贼,前者需要加强管理,后者需要加强护卫。”
喜严词谏言道:“若是自盗之故,品行不端之人何以委任后勤之事,如今偷盗不纠,焉知往后不会行出以次充好的恶事?”
这个,周宁微愣,倒确实无言以对。
张良也放下了酒杯,坐正了身子,反省自己的态度。
喜接着道:“若是他盗之故,则此事更恶更险,守卫不力,轻易进了盗贼,此番只是丢了些许武器物件,但若贼人生了歹心,一把火烧了,我们将损失惨重。”
周宁正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是某轻忽了。”
张良拱手,“某也是,受教。”
喜拱手道:“此事是老夫失职,王姬待臣下宽仁,老夫却不能不知分寸,待老夫查明此事,再来向王姬请罪。”
周宁倒是知道到底为何,但却说不得,只提醒道:“也不要闹得太大,惹的军中议论不安。”彼此怀疑,最伤感情。
喜应下退去。
张良摇头笑道:“难得见到师妹被人如此反驳又受教。”
周宁笑着举杯,“宁亦然。”
不止她不重视此事,他起初不也同样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这次是他们两个一起受训呢。
张良笑着与她碰杯。
他们这边相谈融洽,鸿门那边的项羽和范增却是气氛紧张。
原本因昨夜项羽不杀刘季之事,范增就对项羽颇为恼怒,如今诸事未定,项羽就非要到灞上去看惯常生病的周宁,范增如何能允。
“且不说她一年里有小半年都在病中,只是寻常体弱,不是什么重病急症,我只和你说,若你去了灞上,被人扣下杀了怎么办?”
范增点着项羽怒其不争道:“你是项家的家主,是联军的统帅,多少人的生死性命系在你的身上,你怎么能如此感情用事,逞匹夫之勇!”
范增冷笑一声,倒也不是一定不让他去,他给了项羽选择,“要么你不去,要么你领着大军去。”
杀了刘季,他便能放心了。
项羽皱眉,“亚父,刘季已经解释了都是误会,我怎么好再杀他?”况且背约之事,细论起来,确实是他们理亏。
范增摔袖负手,冷声道:“怀王那边还不知是个什么回复,且等将军入驻咸阳控制住局势再说吧,不过几日功夫,将军暂且忍耐吧。”
他们去信怀王先入关者为王之事,想着论述两人功绩,由怀王出言取消约定,便可名正言顺,不叫项羽背上负约之名。
此去彭城路途遥远,所以暂时还未收到回复。
“唉。”项羽虽然心焦,但见范增怒极了,想了想,便决定再等几日。
其实他不好去灞上,可以唤周宁过来,只是念及周宁尚在病中,他舍不得。知道他的心思,连范增都直接没开这个口。
这边项羽不好意思杀刘季,然而韩王成却被人刺杀了,消息传到关中,诸侯一片哗然,秦已投降,是哪方势力杀了韩王?
张良闻讯面色霎时就白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无,身形摇摇欲坠。
周宁上前扶住他,急忙唤了望来为他诊脉。
张良却推开望的手,对周宁拱手道:“我准备回韩地,即刻便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