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善战, 没有退路的楚兵更是奋勇争先,呼杀声震天动地,以万夫不当之势冲向秦军, 其气势之壮之烈之勇,叫因畏战而选择作壁上观的诸侯联军都看得心惊胆寒,更遑论没有准备、大意轻敌的秦军。
到底是百战之师,秦军很快调整状态进入战斗模式, 但楚兵丝毫不退, 悍不畏死的和秦军大战九个来回, 又有赵国从城内出兵反击,瞬间攻守逆转, 倒叫秦军陷入了内外夹击的困境。
终于楚军彻底毁掉秦军的粮道,各诸侯军大受鼓舞, 也来参战攻秦。
此时漳水南岸的章邯还没有恢复元气, 项羽集合赵及诸侯联军的兵力有二十多万,兵力比王离军营多,军队士气比王离军营高, 又占据内外夹击、里应外合的地理优势,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在项羽的果断决策下,终于被楚军牢牢的握在了手里。
现在是王离军营陷入楚军包围,原本就乏食的情况下粮道又被彻底断绝, 而友军又不能及时赶来援助,己消彼长是件打击人意志的事情, 最后秦军全军覆没, 主帅王离被活捉, 秦将苏角战死, 秦将涉间自焚,由项羽领导的反秦势力已经奠定了北线战场的绝对优势。
等漳水南岸的章邯重新收编好队伍,面对的就是王离军营已经战败的局面,此时,是秦军不敢轻举妄动了。
如今秦军兵力不如项羽,己方又刚遇大败,士气军心未振,而对方则刚获大胜,士气正旺。
所以章邯选择暂时驻守棘原,而项羽处理完王离军营后续事宜后,便南渡漳水而来,此番轮到他们从容作战了。
秦军已破,项羽召见诸侯各将商量与章邯军营作战之事,各诸侯将领进入辕门,见楚兵个个气势如虎,一身血煞之气,想到他们在战场上如收割人命的修罗鬼煞,面目狰狞嗜血,又想到自己曾临战而逃、作壁上观,不由心中惴惴不安,故不敢仰而视之,怕项羽战后算账,竟膝行而进。
各诸侯将领面对项羽不敢有反意违背,事事听从指挥号令,故项羽虽为楚帅,可实际已成为整个反秦阵营的统领,所有的将士都归他指挥。
这样的局面、这样的地位,是他一刀一枪,用实力打下来的,二十六岁的项羽意气风发,如今他的威势更胜他叔父曾经。
如此得志时刻,项羽又如此年轻,可他气盛的在营帐外看各诸侯将领的谦卑之态,他独自在帅营内想着自己的心事。
项羽的左手摩挲着一个锦囊,锦囊上绣的翠竹丝线有些磨损,想来主人家没少将此香囊拿在手中把玩。
破釜沉舟的前一夜,他有想过要不要打开锦囊,那样的险局,他面上沉稳,可心中也是没有把握的,而他定下的战略很极端,那一战要么胜要么死,而死了自然是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也是到了那一刻,他才终于想通了先生的话,什么叫“当他决定再也不见她”。
曾经他无比确定自己的心意,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舍下先生,但先生的预言……
此战他们胜了,经历了破釜沉舟,看到了秦将涉间宁可自焚也不投降,他悟了,当他决定死亡便是他决定再也不见先生之时,所以,他……会战败而死?!
账外,士兵高声禀告诸将已至,项羽将锦囊重新收入怀中,唤他们进帐。
对于如何对付章邯的问题,曹咎傲然道:“当初咱们不过八万人马,就能打得他们溃败而散,如今我们有三十万大军,对付一个手下败将,直接大军压过便是。”
项羽肃着脸没有说话,看不出赞同与否。
黑惦记着自己此次的任务,急忙出声道:“我认为我们不能急攻。”
“为何?”爱屋及乌,项羽对周宁手下之人极为客气。
黑解释道:“王离大败的战报必定会送回咸阳,这是秦军前所未有的大败,胡亥和赵高不是明君贤臣,不会理解胜败乃兵家常事,势必会派人责问章邯,章邯生恐惧之心,咱们或能刀不血刃尽收章邯之兵。”
项羽闻言笑而赞道:“将战局与朝廷相联系,思虑如此全面,不愧是先生手下的人。”
各诸侯军将领都应和着项羽的话夸赞黑,心里却在想,是哪个先生。此时的各诸侯军将领因项羽和黑的缘故,对周宁生了几分好奇和敬畏。
项羽又道:“我也认为不能急攻。”
他的理由和黑不同,他没有考虑咸阳那边的反应,只是纯粹从兵家的角度认为不可。
“如今我们在章邯军营的西面,他们背面是巨鹿、赵地,而东面和南面皆被河水阻隔,已然是个绝境。”
《孙子兵法》有言:“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所以他认为不能急攻,无路可走的秦军情急反扑,即便他们能胜,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于是项羽虽渡水而来,却也只与章邯相持,而未开战。
项羽这边胜券在握,刘季开始慌了,若是项羽先入关内,那自己的关中王就没戏了呀。
“吕泽,你派人给周宁传信,告诉她昌邑打不下来就算了,别耽误时间,咱们合兵先往西走。”
三日后,收到刘季催促的周宁带着三万大军从昌邑城内出发。
这一个多月,她只有半月时间在亢父,其余时间都在昌邑。
有时候脚踩双方好啊,遇到秦军驻守的城池,她那由秦吏组成的情报分部便能借由职务之便,为她提供一些秦军内部的消息,亦或者在她想要某城时,他们可作为守城秦官的“自己人”替她劝降。
而遇到被起义军攻破的城池,她的情报分部虽然因为身份问题要低调行事,但可以转而宣传反秦思想,为她招揽兵士。
刘季看到周宁领回三万大军,喜出望外,抚掌大笑道:“好,王姬果然犀利,我在城阳也征了两千士卒,如今咱们西征军也有四万五千余人了。”
周宁笑了笑,没有说话。
刘季叉腰笑道:“姐夫承你的情,记你的功,你帮了姐夫大忙啊,你放心,等入了关内,那咸阳宫里的宝贝,让你先挑。”
周宁笑着摇了摇头,“武安侯说笑了,这是我为自己招揽的人马,哪里要武安侯来承情道谢。”
自己的人马?刘季笑了笑,佯怒嗔怪道:“都是一家人,什么你不你我不我的,咱们的任务是西征,怀王把这个重任交给我,你做了对咱们西征有益的事,可不就是帮姐夫忙了?”
周宁笑了,这是在暗示她,他才是西征的主帅呢,不过,“怀王叫你我二人西征,却未给你我二人定下尊卑主次,某记得怀王的原话是‘寡人决定由宋义北伐,王姬西征’。”
所以这么论起来,她和宋义才是一个级别的呢,她没叫他听从自己的指挥,已然是给他面子了。
刘季愕然,她一个女子,难道还要来领导自己?怀王虽未明说,可这还需要明说吗?
怀王没定下她的身份,是因为对她怀着小心思,一国王后,怎么能听从臣下的指挥?不想她竟如此曲解,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周宁笑得很是恬静淡然,兵力决定话语权,如今是她手里的兵马比他多了一倍。
彭越眼角上挑,嘴角大咧咧的勾起抹挑衅的邪笑,怎么着?不服?憋着!
跟着王姬行军太畅快了,他终于见识到了周朝八百年的底蕴,昌邑城内居然有那么多王姬埋下的钉子,在刘季面前如铁桶一般的昌邑城,在他家王姬面前,那是自家后院仓库啊!
畅快!舒心!
他家王姬做一把手了,那他就是这西征队伍的二把手了。
刘季能屈能伸,愕然过后,拦住要替自己说话的兄弟,笑道:“王姬说得有理。”
反正,他就不信了,怀王还能立她为关中王?即便她先入了关,那也是给自己打头阵开路。
“那王姬看,我们接下来去?”
周宁笑着淡淡吐出二字:“高阳。”
承蒙他照顾,他在那里的一处机缘,她得捡起收下。
刘季心中一惊,竟和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
高阳在陈留附近,而陈留是天下要道,交通便捷发达,城内又有很多存粮,是他看中的下一个攻打目标,不过陈留守备甚严,他和项羽上次也未能攻破,所以他才想要先到陈留附近的高阳驻兵,如今他们有数万兵马修整之后或可强攻。
刘季笑着赞同了周宁的安排,心中却防备起来,作为一个开路者,周宁过分聪明了,只怕到时候不好掌控,这一路上,他也得注意积攒实力了。
高阳这座城其实挺特别,它说不上是秦军驻守之城,还是起义军攻下的领地,自天下大乱以来,领着兵马经过高阳的将领走马观花,有数十拨之多。
所以,周宁和刘季达到高阳城时,负责看管城门的人直接坐在城门口冷眼旁观,竟也有了一种见怪不怪的从容之姿。
周宁笑了笑,她要取的刘季的“机缘”,便在这负责看管城门的几人当中,不过她并没有去打量分辨究竟是哪一个,毕竟他的机缘会主动送上门来。
赶了几日路,难免疲乏,是夜,刘季寻了两个女子来给自己洗脚放松,洗着洗着,或许是水不够热不够柔,他的脚攀到了洗脚婢胸前的沟壑处,这才脸上露出了舒适的笑容。
此时刘季府门外,一六十来岁的老头前来求见,但被士卒阻拦在外,面色不善的说要进去禀告。
府门外不远的转角处,周宁见此笑了笑,能用“求见”两字形容,看来黑的恶作剧到底是帮刘季立起了规矩,历史上,这位看门老头可是长驱直入,直观了刘季洗脚的不雅相。
周宁带着彭越向他走了过去,夜色中,老头也很是警觉的发现了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