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作为和刘季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的好兄弟, 除了比刘季笨点怂点,刘季沾染的风气他一个没落下,都有。
见那老太婆讹人讹到自己大哥头上, 卢绾两只被酒色泡的浮肿的眼睛努力瞪出一条细缝, “放你……”
项羽皱眉看了过来,卢绾硬生生吞了几个字,骂到:“放屁, 我大哥媳妇都娶了,儿子女儿都生了, 怎么可能是女的?”
“怎么就不能?”老妪半点不气虚不意外, “我女儿从小就想当男子, 有我女儿这样长得像男儿的女子,自然也有那长得像女子的男儿,他两合一处,不是正正好好?”
长得像女子的男儿……刘季心头隐约抓到了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细想, 又被老妪抓住了双手。
不知想到了哪一处, 老妪说完卢绾是眉开眼笑。
她双手拉着刘季的双手合到一处,轻拍着他的手背,欢喜道:“原来我都做外祖母啦, 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不早说,我那外孙子外孙女都多大啦?”
被老妪褶皱干枯的双手抓住,刘季不仅觉得手被割得慌, 心头也堵得难受, 偏偏项羽立在这儿不走, 叫他发作不得, 于是越发使劲的给卢绾使眼色。
卢绾也被这出弄的挠头,但是大哥都不敢得罪项羽,他就更不敢了。
于是卢绾只能苍白的跺脚急道:“我大哥真不是你女儿!”
刘季也是忍着恶心,无奈的说道:“老妪,你真的认错人了。”
“还想逗你娘呢,”老妪嗔怪的睨了刘季一眼,“好吧,你说你不是,你说你是男儿,那你敢把衣裳脱了吗?男子光着身子只穿个裈袴干活的,可多的是。”
把衣裳脱了……刘季这次彻底反应过来了。
卢绾也是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周宁故意设计报复他们呢。
樊哙眸色一沉,转头向四处查看。
吕泽和吕释之对望一眼,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有些为自己担心。
吕家兄弟是松了一口气了,刘季心头却是诧异和微微的心虚。
那件事吕公、吕家兄弟、吕雉、樊哙个个都比自己出面出得多,他怎么就只找自己?
他知道是他的主意?
刘季心头有心虚有猜测,面上却坦荡宽厚极了,这会也不急着抽手了,反而看向左右道歉道:“周兄弟,上次的事确实是季御下不严的过错,我向你赔不是,今日我也受过这一场了,咱们一笔勾销可好?”
他想把周宁拉下场。
四周无人应声,士卒眼神古怪,路人指指点点。
此时他们倒也都信了他不是女子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原来他也做过这样的事儿呢,真是,一个大老爷们儿当街被人唤成女子,啧,也不怪人家报复。
项羽转开眸子看向别处。
樊哙对四周喝道:“周宁你出来!周宁,你给我出来!”
项羽皱眉,喝道:“先生如今在亢父呢,怎么会在这里?你如此暴喝急呼,怎么,是想寻仇吗?”
对啊,他们亲眼看着周宁走的,和他们不是一个方向且不说,还比他们先出发,所以他是如何事先安排的呢?
他一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出征,二不知道他们会到何地出征,甚至,刘季看了一眼项羽,他也不知道他会和谁一起出征。
而且,他们出征是为攻城,一般刚经历过战祸的城池,百姓根本不敢出门闲逛,所以他是怎么安排的时间、地点和人手呢?
所以……刘季皱眉,真是巧了?
就这么刚好,因他和项羽屠城之势太猛太凶,所以这县城主动投降,然后刚好这县城里有一老妪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女儿被拐,又那么刚好,这老妪这么大年纪了不在家中养老,偏偏出门闲逛,还那么刚好就遇到了自己?
那可不太好。
刘季一时有些慌,但又没什么好主意。
那人不可能在此处,那这就不是报复?百姓士卒又有了一个新观点。
“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看来那周宁是老天庇佑的,有大造化的人呀。”有人说了刘季心中最担心的事。
有人问,“周宁是谁,我怎么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有人答,“我知道,就是那个写了一卷书教人查案的,听说他在江东……”
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江东如何因周宁而少罪犯少杀孽。
“这样的啊,”听罢的路人瞥了刘季一眼,意味深长的点头道:“怪不得。”
明察秋毫,还人清白,为百姓做好事做实事,一卷书不知救了多少性命的人,老天可不得庇佑着么?
该!活该!
这就是报应呢!
士卒们瞧着刘季的眼神也不对劲了,心下都有计较。
原本如今就有迷信鬼神的风气,而越是从事有风险的工作的就越是相信,而当兵,无疑是一种极其高危的职业。
刘季一瞬间既心慌又没招,樊哙也是沉默的察觉到了不对,然而今日之事,只沉默可应对不过去。
老妪将刘季的手抓得更紧,踮起脚摸向他的鬓角,笑道:“好了,乖女,别跟娘闹了。”
而项羽剑指樊哙,冷笑道:“今日这老妪有理有据的与你们说话,你们就暴跳如雷,大肆辱骂,若我不在此处,只怕你们早就拳脚刀剑相加,而你那日却是硬拉着先生,试图当着全军的面,扒掉先生的衣服。”
项羽说着话,跳下马,一步一步走到樊哙面前。
“噌!”
一把剑比在樊哙的脖项,樊哙顿时吓白了脸,见过项羽杀人架势的,就没有不怕他的。
这是个怪物,越是杀人,越是见血,越是兴奋的怪物!
樊哙双股微颤,旁的人也不敢贸然上前。
项羽狠戾的眯起双眸,冷声道:“只斩手已经是先生大度了,你还敢心生怨憎,在某看来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项羽一个“杀”字咬得极重,分明是动了杀心。
那可是兄弟的命,刘季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名声,直接一脚踹开老妪,“去你娘的,老子去榻上脱给你看好不好?”
老妪往后踉跄了半步,便被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唉哟的痛呼着。
刘季放下脚却有些怪异,他总感觉自己那脚没有踹实,好像只是虚沾了沾她,她便倒了。
但此时刘季顾不上这些许的怪异,一抽身,他便急忙跑过去拉住项羽,“项将军,冷静冷……”
项羽这边还没怎么劝住,那边老妪又捶地嚎道:“天呐,当女儿的打娘啦,老天呀,你睁眼瞧瞧,你劈死这个不孝女啊!”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两处繁忙,刘季烦躁的暴喝一声,干脆一把扯掉自己的衣服,裸.露出上半身,“看到了吗?老子是你祖宗,滚!”
老妪见了刘季平坦的胸膛被骇了一跳,好像是终于发现自己认错人般哑住了。
刘季心头微妙的松了口气,还好她没再说什么她女儿天生平胸的事。
刘季有些头痛,自己他娘的在想什么,被这老太婆整魔怔了?
然而不等刘季这口气彻底松下来,这边项羽道:“既然已心有怨憎,迟早会生事报复先生,我今次索性斩草除根。”
那边老妪也又嚎上了,这次是一手遮面一手捶地,她嚎道:“呜呜呜,我不活了,我没脸活了!”
说完便真要以头撞地。
连刘季都没劝住拉住的项羽见此,一脚踹开樊哙,飞速的上前拦住扶起那老妪。
他劝道:“不过是认错了人,有什么好要寻死的?相貌一样且不说,连胎记都吻合了,您认错了也不奇怪。”
“是呀是呀,谁能想到连胎记都一样呢。”路人也劝道。
“您又没做什么,反而是那人出脚伤人,年纪这么大的老人家,也不知道他怎么下得了手!”有人鄙夷道。
“也怪那人,不早说清楚了。”
“这么个老人家,他也不怕踹出个什么事,遭报应!”
“我就说这次就是报应,不然哪有这么巧?”
“看来,那周先生真不是一般人。”
“我瞧着他还要遭报应,报应来得这么快,可见老天不喜他。”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刘季面色难看的扶起樊哙,长长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扯出个笑脸,打算过去道歉,然后再告诉那老妪他不怪她错认之事。
然而,刘季想多了,那老妪根本不是为了认错女儿了哭,更不是为此事觉得没脸。
只听老妪掩面嚎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能抱孙子抱曾孙子的年纪了,这人还出言轻薄我,他还约我上榻!”
说到尾句,老妪双手捂得更紧,声音又尖又利,羞得是又跺脚又扭身,一副恨不得就此死去的模样。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他不是人啊,不是人啊,禽兽啊!畜生啊!”
老妪哭得好伤心。
路人呆怔了,项羽扶在老妪胳膊的手僵了,刘季好不容易扯出的笑脸……碎了……
周宁收到传回的消息,摇头失笑。
她将黑的计谋完善了一下,原本一是想叫刘季不能确定是她,二是模糊“报复”和“报应”的概念,借这场闹剧扬名,没想到黑挑的演员临场发挥这么……出色。
高一手握拳,压到唇边轻咳一声压下笑意,解释道:“黑就喜欢和太公老妪聊天,当初他负责建情报网的时候,说老人家平常不用多做事,也不用服役,比旁的人更有时间也更爱打听消息。”
周宁笑着点头,补充道:“而做此事,不仅满足了娱乐,还能挣钱。”
他们的情报网人员也是有俸禄工钱的。
高笑道:“其实他们都是编外人员,主要情报人员是他们的儿子。”
周宁挑眉,点了点头,明白了,所以黑这是拉住一个发展全家,她就说她在人员薄上看见的都是各地秦吏。
周宁揉眉失笑,原来黑的“政委”属性那么早就展现出来了,是她从前太不上心了。
“做得很好。”周宁笑道。
原来那老妪是秦吏的母亲,怪不得说话做事如此有章法。
高笑道:“别的情报点应该也有这样的……编外人员,这事估计没完。”
周宁微怔,而后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