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刚安睡不过半刻钟, 便有士卒来报楚怀王召见她。
周宁沉默的起身梳洗换衣,这个在项梁身死后就立马将项羽和吕臣的兵权收归己有的楚怀王果然胸有大志,不甘心做个傀儡。
但他在项羽兵胜时, 看不清时势已变,固执己见的传信“依约”,要以先入关的刘季为汉中王, 又表现出其稚嫩而忍性不足的一面。
他今次召见她是为何呢?
大概就是些明面上的鼓励之言,隐晦的拉拢挑拨之语吧。
周宁对此有了心理准备, 不想怀王在以吕家认亲之事与她闲聊拉近关系之时,竟说:“若真有如左徒这般相貌才智的女子, 立为国母也使得。”
此话真说不清他是示好夸奖还是别有暗示啊。
周宁站在她惯常纳凉的山坡上, 徐徐伸出右手, 感受阳光暖暖照在手心上的温暖炙热,感受山风在指尖萦绕穿梭的凉爽温柔,驱散她洗了多少遍都洗不掉的湿热黏腻的触感, 卷走那缠绵不去的令人恶心的铁锈腥味。
要讨好别人,将自己的生死富贵寄予他人的喜怒,任他人随意插手她的人生,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于她来说,都太难了。
周宁的五指在阳光与山风中缓缓收拢,而后她握拳收回,又负手与身后。
山风乱作, 吹得她的发丝和衣摆上下翻飞,而她稳稳的站在那里, 眺望远山绿林, 遥望碧空白云, 不动不摇、不晃不避。
原来,从始至终,她的面前只有一条路。
周宁的眸色渐渐凝为坚定,眸中景换神移,从原本的月下幽潭化为了气势磅礴的汪洋大海,这海并无张扬怒号、汹涌波涛,它只是悄然无声的变得更大、更深、更远,也更静,它比潭水愈加幽深平静而不可揣摩。
与眸色相反的是,周宁脸上的神情愈加温和,嘴角的弧度也愈加柔和自然。
【002。】她在心中唤它。
系统缓缓慢慢的打出一个【?】
周宁笑了笑,她上午大约是吓到它了,【我要领兵出征了。】
这个,统知道啊,它上午就听见了。
统子纠结的安静了一会,又难掩担忧的嘱咐道,【你要注意安全啊~】
周宁的眉眼染上笑意,眸中水波微动,连声音都好似化作春水般格外的温和而轻柔,她道,【嗯,由我来结束这乱世好不好?】
【哦~嗯?!】
周宁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喉结处微微发热,她笑了笑,又听系统故作矜持,克制的问道,【真的吗?】
周宁笑着应道,【嗯,真的,我努力让你当优秀员工。】
系统礼貌软糯的道谢,【谢谢宿主~】
开始狼嚎蹦迪,嗷嗷嗷,今天也是爱宿主的一天!!
喉结处快速高频的一闪一闪发热,像是有孩童在蹦跳欢呼,热度几乎都有些灼人了,周宁垂眸笑了笑,傻统。
山下军营里,吕公被吕家兄弟搀扶回营帐,吕公躺在榻上,吕家兄弟守于榻前。
距离上午的闹剧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他们却觉得那似乎还是发生在上一瞬的事情,所以无脸出去见人。
同为那场闹剧中的难堪的吕家人,他们三人能静静的在此处自伤自怜,而吕雉却是忙里忙外脚不沾地,受伤的樊哙需要人照顾,她的丈夫也需要人照顾,父亲那边的情况也得去看望。
吕雉在日头下、在士卒的指点私语中,守着火炉煽火熬药,等熬好了,再送到帐内的刘季手中,由刘季亲手端给樊哙。
她要为她的丈夫做足人情。
吕雉捡起樊哙的血衣准备去清洗,想着自己明日就要回沛县了,又去把刘季的行囊衣装整理了一遍,拾起他换下的脏衣裈裤准备一道儿清洗,然而就在吕雉拾起衣服随手一抖落时,里头却掉出一个颜色特外鲜嫩的物件。
吕雉弯腰拾起,是一个……桃粉色的荷包,上面还绣着鸳鸯呢。
吕雉整个人站在原地仿佛是定住了,思绪飘了很远很远。
少女时,她曾设想过若有这么一日她会如何,那时候她以为她会很伤心,也会有怨怼,但伤心过后,她还是会收起怨怼,做一个贤惠的好妻子。
可此时,那早已千疮百孔、四处漏风的心哪里还会惧怕这些小东小西呢,所以吕雉只是平静的垂眸,将荷包放回原处,然后带着脏衣去洗。
溪边,吕雉捶打搓洗着刘季和樊哙衣衫上的血液汗渍,好在他二人都喜穿深色的衣服,而樊哙的旧衣更是常年都带着血渍的,所以她并不用洗得很细致。
但尽管如此,这也不是一件省力气的活计,吕雉抬手,熟练的在挽起的堆叠于臂膀上的衣料上蹭去额头的汗珠,汗水擦了流,流了擦,往复不知道多少次,终于衣衫洗净,吕雉站起身来,拍腿捶腰,极目远望,忽而,吕雉的视线一顿,片刻后,她端起木盆快步往某处走去。
山上,因为午睡和怀王召见耽误了午饭的周宁正在食用茶点,望在一旁看着茶水,高向周宁禀报点兵之事。
“不是从江东带来的精兵,是从陈柱国处分出的五千人。”
高有些嫌弃,“与武信君的精锐云泥之别不说,就是与咱们的六十士卒相比也相去甚远。”
“无事。”周宁倒觉得正好,项梁亲自操练的精兵其勇悍不用多言,但其忠心也不用多言,此行,她军中已有两双项家的眼睛,若再加上士卒,那她真是白跑这一趟了。
周宁笑道:“且战且练就是了。”
高点了点头,又问,“咱们以何为旗号?”
周宁朱唇开合,轻吐一字:“周。”
周?!
黑担忧的问道:“如今就打出周朝旗号,会不会太冒险?”
喜和盼闻言也是蹙眉担忧,独独高,担忧中带有激动之色。
周宁笑道:“我不是姓周么。”
高愣了愣,一手握拳捶掌笑道:“是是是,是周姓,不是周氏。”
周宁笑了笑,对黑道:“你从高或是盼那里挑几个思想过关的匠人或是士卒加入你的小组,凑足二十人。”
周宁又看向高道:“你再帮忙从你手底下挑三十个精锐给他。”
黑和高都严肃的点头,这话音听着先生像是要有大动作,尤其是黑,紧张的站直了身子,听这人员调动,先生有大事要交待给他。
果然,周宁又对黑道:“咱们手里少,所以只能给你五十个人,这里头还有些武力较差的工匠,你此行可能比较危险。”
黑拱手道:“先生尽管吩咐。”
他们家先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只给他五十人,那这活儿只要当心些,只怕三十人也尽够了。
周宁又笑道:“这危险也就是路上的危险,我不用你攻城也不用你杀人,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带着你的人到一个地方就行。”
黑问道:“到哪里?”
周宁笑道:“巨野泽。”
那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被称为世界战争史上第一个正规使用游击战战术的军事家——彭越。
项羽攻入关中分封诸侯后就返回彭城,他未见过彭越,不知其人,乃至于彭越的部队发展到一万多人却没有归属,成为游兵,而后被刘邦捡了好大的便宜。
在之后的楚汉争霸中,彭越在楚军后方展开游击战,扰乱楚军的补给,使楚军两面作战,疲于应对,才给了前线了刘邦一次次兵败重来的机会。
而现在,周宁笑了笑,她要让他失去这个机会。
“你到那处寻到彭越,他现在手下应有游兵几百到数千不等,想办法,发挥咱们的优势,说服他,”黑和高俱是精神一振,巨野泽离亢父不远呢。
这真是,一箭双雕!
两人钦佩的看着周宁,先生就是先生,那么多的情报,他们只听最重要的还常有弄错记混的时候,而先生却连这些个细小之处都记得,并且适时用上。
周宁深深的看着黑,声音淡淡,目光却郑重的说完剩下两个字,“归顺。”
归顺?归顺谁?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黑试探的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周宁笑了笑,只接着说道:“高那边给你的三十精锐,你若能把他们发展为你的编外人员,我想于你此行的目的,会更容易些,若你能成功说服彭越归顺,那么便以彭越手下兵马为试行,每两屯安排一个你的组员,嗯,就叫政委吧,和百夫长同级。”
周宁顿了顿,缓慢而郑重的说道:“不止是百夫长,这之上的五百将、军候、校尉甚至一军主将都要配备同级的政委,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黑乐得裂出一口白牙,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黑心中雀跃,恨不得现在就去那巨野泽,不过被周宁教导了那么久,他也知道不能蛮干,做事之前要多思考,于是又对喜拱手请求道:“劳烦喜老将有关彭越的情报单列出来,与我一份。”
喜点头应下。
黑心里实在高兴,忍不住得意的瞥了高一眼,他往后的前途不比高差呢!
高笑斜睨他一眼,也不计较他的嘚瑟样儿,他心头也是难掩喜意,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先生动了。
周宁见此,笑了笑,又道:“你也别急着高兴,我还要给你定些规矩。”
“先生请说。”黑拱手笑道。
周宁却不着急,而是对喜说道:“记下来,往后周军行军都依此例。”
“诺。”
吕雉出现在山头的时候,周宁正好与他几人说完行军纪律,正想再说魏国那边的军情,便听戍卫的士兵警戒有人靠近。
周宁止了话头,回首看去,只见吕雉端着木盆,荆钗布裙,脚步疲惫而沉重的向她走来。
山风横吹起她鬓角的发,发丝胡乱的在她眼前脸前翻飞拍打,叫她不得不闭眼或侧头或低头避过,忽而一阵山风猛烈,她那荆钗和布条松松绾住的头发也开始松动。
不过她没法子用手去制住稳住那些不安分的发丝,因为她手里还端着浣洗衣裳的木盆。
时间真可怕啊,昔日富家后院恬静绣花的娇女终是变成了如今劳累愁苦面黄心哀的农妇。
周宁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对喜和黑等人道:“你们先下去忙吧。”
几人应下告退,此处山顶便只剩下周宁、望、吕雉,以及四个戍卫她的士卒了。
周宁又对一士卒道:“去接一接,问她可是来寻我的。”
士卒领命而去,询问了吕雉一句,便接过了她手中木盆。
周宁转头回眸,对望吩咐道:“再添一盏茶吧。”
而后垂眸静待吕雉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