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在小院飘开, 原本小院就比前院安静得多,此时更是肃静到气氛诡异。
“叩叩叩!”
院门被叩响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然而没有一个人动作, 众人只是抬头看向周宁。
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先生, 我是项庄, 您在里面吗?”
周宁对黑点了点头,黑上前打开了院门。
“先生, 我来, ”项庄神色轻松的带着人往周宁身边走, 等穿过县卒看清院中场景,他的声音猛然停住, “这是?”
只见周宁站立的地方不远处汇集了好大一滩血,而顺着血流过来的方向看去, 是五具倒地尸体,他们皆身穿囚服,双手被缚,毫无疑问,他们是县狱里的囚犯。
不过杀死几个囚犯, 这并不如何叫他惊讶,叫他惊讶的是, 此五人皆是被人施以斩首之刑,他们双目圆睁的头颅,滚离了他们的身体几步远,或歪或倒的滚在淌了一地鲜血里, 而下令做这一切的……
项庄转头看向依旧风轻云淡、不染烟火尘埃的周宁, “周先生, 这?”
周宁看向跟着项庄进来的百姓,没有错过有人陡然面色一变,她笑了笑,解释道:“此番百姓起义,或有人浑水摸鱼,我们要改变严苛的律法,却不是不要规矩,此五人皆有取死之道。”
周宁看向盼,盼抱着五卷竹简走到喜身边,喜取了一卷念道:“秦二世元年七月,会稽郡吴中县黄石村人勾至奸·杀不足十二岁幼女三人,秦二世元年八月,会稽郡吴中县……入室盗杀临村李立一家五口,盗取钱财一百五十钱,……秦二世元年八月……”
桩桩件件何时何人报案、何时何人立案、证据如何、证词如何,皆清清楚楚,任谁都无话可说。
项庄急忙摆手道:“我没有问罪先生的意思,此事先生并没有处置错误,我只是有些奇怪,这样的事,先生一向仁义善良,”项庄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
周宁见原先面色一变的百姓回避的低下头,笑了笑,说道:“仁义并不代表不分善恶,包容放纵恶人本身也是作恶。”
恩威并施,恩她施了,这威只好拿县衙的囚犯开刀了,总得叫人知道,她不是一味心善、不忍杀戮的儒生,才能叫人对她除了敬之外,再添上畏,也正好给跟随她的人划下底线、立好规矩。
项庄连连点头道:“先生说得对。”又问,“那剩下的?”
跟着过来的百姓都有些紧张的看向周宁,甚至有人紧了紧手中的武器,眼里划过一抹凶意。
周宁笑道:“二世暴虐,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他们罪不至死,不如叫他们留得有用之身,为灭秦大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项庄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先生较真,把人都处置了,“先生说得是,极是。”
周宁笑了笑,她如何不知道,越是在秦朝无生路的人,越是灭秦的坚定支持者,只是,在她这里,此例不能开。
百姓们闻言也缓和的神色,大多数反而更添敬佩,宽严相济比那一味仁善的更叫人信赖敬重。
“如今县衙各处乱糟糟的,原本羽哥还怕惊到先生,嘱咐我安排人送先生回家,”不过看如今情状,羽哥是多虑了,项庄问道:“先生在县衙可还有安排?”
周宁摇了摇头,“只还有一些东西留在席位上,一会需要带走,旁的就没什么事了,我这里有些人手,你们可需要帮助,若无事的话,我拿完东西就带着他们先离开。”
项庄笑道:“无事,此处杂乱,先生自去休息吧。”他进来时便扫了一眼,小院里不过五十多人,就这还要刨去一半着囚服的囚犯。
周宁点了点头,迈步往外走,跟着项庄进来的楚国遗民及县中百姓自发往两边移开,留出一条直通大门的道路来。
周宁当先走在前头,其次是黑、高、喜和盼四人,而后是县卒们,最后竟有五六个着囚服的犯人默默的坠在了队伍后头。
项庄皱了皱眉,原本想制止,但想着不过五六个犯人,跟着先生走,没准还会被先生处置,便就作罢了,顾自留在小院处理余下的人。
至于周宁去取东西之事,项庄并没有放在心上,后院都是他们的人,而前院并无什么珍贵的东西,就是有,只怕也早在乱中被人取走了。
周宁一行人从小院到偏院,又从偏院回到前院,入目便是一片血色尸身,还有角落瑟瑟发抖的翘等长吏、投降的县卒以及看守他们的人。
长吏、县卒们看见周宁,双目一亮,急忙呼唤求救,“周法吏、喜法官,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
看守他们的人皱眉有些为难,前些日子的大会上,他们都是见过周宁的,知道周宁是自己人,也知道是他帮忙想的主意,可是这些人与他共事多年,也不知他会不会为他们求情,他们只是奉命看守,具体如何处置还要等项梁回来安排。
他们怕周宁为难,也怕周宁叫自己为难,故对着翘等人喝道:“安静,闭嘴。”
而留下的百姓突然看见一批县卒出现则有些慌张,只以为又要战一场,见他们的佩刀都没有拔出,表情也很平静,这才放下心来。
周宁只身向着他们走近,喜和盼带着部分人往法吏所走,而黑和高带着部分人往令吏所去。
周宁看着狼狈的翘,轻叹一口气,安抚道:“你放心,项二哥他不是滥杀之人,”周宁又看向周围看守他们的百姓,“这些,也都是寻常百姓,若不是,他们都是良民。”
这话说得看守的百姓都颇为感慨,他们原本对周宁观感就极好,此时更生出几分亲近之意,甚至往边上走了走,方便周宁同昔日同僚说话。
周宁微微颔首致以谢意,接着对翘他们说道:“所以若你们没有做什么恶劣之事,他们不会对你们如何。”
而后周宁对看守的百姓笑着点了点头,便站到一边等候。
这一笑、这信任,更叫百姓们心里温暖,而翘他们虽然不满周宁见死不救,但他们如今生死都在别人手里握着,而这些人很明显卖周宁的面子,故他们不满也不敢喧哗吵闹。
不一会,喜和盼出了法吏所,他们身后的人都抱着一大堆竹简,又一会,黑和高也带着人同样抱着竹简从令吏所转了出来。
看守的人奇怪的看着他们抱着一大堆竹简,周宁解释道:“虽然如今要破旧立新了,但我们到底学了好些年,一笔一划记下的,所以想留着做个纪念。”
原来如此,楚国遗民痛恨秦朝律法,不在意这些东西,而在普通百姓看来,这些也就是一堆厕筹。
周宁笑了笑,见众人不再多问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这一日,项家正式走上了反秦的道路,而楚汉争霸的另一方,也按部就班的走上了历史的道路。
芒砀山上,刘季机谨的发现山里的兄弟越来越多,他唤来樊哙问道:“最近上山的兄弟越来越多,我估摸着是不是如今局势不太对,你此次下山寻萧主吏他们问问。”
“欸。”樊哙应下便下山去了。
沛县里,沛县县令已经好几日睡不安稳了,应该说,如今的地方官员少有能睡得踏实的。
自陈胜、吴广起义后,天下各地百姓纷纷响应,一些官员已经被响应的百姓杀了;一些地方官员则害怕农民起义后杀了自己,索性自己起兵响应;还有一些地方官员则嘴上说着起义,实际却按兵不动,打算哪边风大往哪边。
沛县县令做的便是第三种打算。
可最新的消息,周文已经攻破了函谷关,又西进了两百七十里地,如今屯兵于戏,距离县衙仅仅只有一百里!
那可是函谷关啊,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其关在谷中,深险如函。周慎靓王三年,楚怀王举六国之师伐秦,秦依函谷天险,以一敌六,使六国军队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如此险关如今都破了,那……
沛令终于下定了决心,响应陈胜!
于是沛令让人唤来了萧何、曹参问计。
刚和樊哙接头的萧何说道:“您的主意好是好,不过……”萧何有些为难的看向了曹参。
曹参心领神会的接过话头,“您毕竟是秦朝的官吏,若由您来举事,只怕百姓不服。”
“那该如何?”沛令急忙问道。
曹参回道:“我认为最好是召集那逃亡在外之人,我听闻他们如今已有几百人之众,由他们主事,人多势众,也不怕百姓不听不服。”
萧何又道:“如此,我们既响应了起义,也不是首恶,万一失败了,至少不会危及性命。”
沛令沉吟片刻,以为然,便问:“你们认为谁适合主事?”
萧何推举了一人。
萧何和曹参一离开县衙,两人便立刻分头行动,萧何找到了还未离开的樊哙,而曹参去寻了夏侯婴等县衙内的好友。
“大哥,机会,好机会呀!”樊哙几乎是一路跑一路寻到了刘季,跟他说了沛县之事。
刘季听完大喜,立刻召集了山上的众兄弟,“弟兄们,秦要亡了,天下百姓都起义了,我们也能回家和家人团聚,堂堂正正的活着了!”
若不是实在没有活路,谁愿意和家人分离,躲躲藏藏的躲在这深山老林里,山上众人群情激动,一行人都不待明日天明,立刻就要出发下山,刘季也是思乡心切、难掩激动,当下便果真带队出发。
然而一行人日夜兼程的赶至沛县城门,却见沛县城门紧闭,禁止通行。
满怀激动的刘季见如此场景,立刻破口大骂:“沛令这是在搞什么鬼!萧何他们逗我玩呢!”
其实此时的萧何和曹参也不好过,就在上午,咸阳那边传来了消息,言局势即将被控制住,要求各地方官员加强戒备。
而沛令一见这头风吹起来了,立马放弃了原先的打算,同时为了自保,他叫人逮捕萧何和曹参,意图诛杀此二人,不叫自己原本的反叛之心泄露。
然而萧何和曹参何等机敏,早已偷跑藏了起来,此时听闻刘季到了,又设计翻出城墙,将事情始末告知了刘季。
刘季听完,不过沉吟片刻,便叉腰笑道:“沛县的百姓皆是我父老乡亲,一个县令不能阻止我进城。”
而后找来布帛,上书,“天下苦秦久矣,如今各地诸侯并起,即将杀至沛县,父老乡亲为县令守城,不过徒遭杀戮,不如同心协力同诛县令,响应起义,以保家室无恙。”便将布帛裹到箭上,一箭射至城头。
城头上的人见了信,联系县里如今的一些传闻,又见萧何、曹参皆在城外楼下,门外之众又胜于沛县之兵,当下决定倒戈。
而刘季顺利入城后,直接率众直奔县衙,取了沛令首级。
吕家,吕泽和吕释之欢喜的回家说了如今情况。
秦朝将亡,刘季的贵不可言他们没有想错,果真是要君临天下的贵不可言呐!
吕公抚着长须也是高兴,他的面相没有看错,雉儿的苦没有白受。
此时,他原先因为吕雉入狱受苦而升起的愧疚之心全数散去,反而升起些自得和骄傲。
他挑的婚事没有错,比起往后泼天的富贵,她从前受的苦难哪里算得了什么。
吕家众人喜气洋洋,然而吕二嫂却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吕释之上前扶她,吕二嫂只捶打着吕释之的胸口,哭叫道:“又应了又应了!”
小妹说秦会亡,如今果真天下大乱,秦将亡了。
刘季家里,吕雉带着儿子和女儿守在一处,听闻刘季进城,听闻沛令一家被杀,她低垂着眸子,缓缓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还差一个月便是五年了。”
小妹没有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