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人影,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因极速奔跑而呼出的热气,然后才是那高大挺拔、充满力量的身影。
周宁闭上眼微微别开了脸。
并不是因为项羽此时英雄救美的身姿如何闪亮耀眼,而是, 这厮竟然手提着一把大刀!
银白的刀映着莹白的雪,他的豪情壮举首先在物理上引起了她的不适。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物理上的不适,才能以无可睥睨的强硬姿势顷刻间打破了她漠观事态、置身事外的冷漠孤独。
就在那道身影跑到她面前两三步的距离的时候,周宁却用清冷的眸子看向他。
不是不识好歹,而是防范未然,她目前并没有以女儿身生活的打算。
然而下一瞬,周宁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流露出一丝诧异。
她以为如他这般性情真挚似火的人,如此紧张着急的跑来救她, 看见她平安无事, 会激动的冲上前抱住她,不想就在她看向他的那一瞬,他就猛然刹住了脚。
他一手扔开刀, 眸子晶亮, 一开口,笑出满口的白牙,他道:“先生无事真是太好了。”
被人关心,总是令人愉悦的,周宁垂眸笑了笑。
项羽一见她笑,也跟着咧嘴大笑起来, 模样很有些……憨。
项羽顾自笑得满足又庆幸,然而, 周宁却不过短短一息的功夫便收了笑, 她抬眸看向项羽。
项羽咧嘴笑着, 带着几分期待的看着她。
然后,他看她笑道:“还好你来晚了。”
“呃……咳咳咳咳。”项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张着的嘴,被灌进好大一口冷风,呛得他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就算如此,他还是艰难的问道:“先、咳,先生,此话何解?”
他的神情就是正常求解的模样,并没有委屈的意思,但他的眼角因为咳嗽染上些水光,就显得周宁有些欺负人了。
周宁垂眸看向地上不远处的大刀,复又抬眸看向他,“若你来早了,二世的仪仗一见你胆敢持刀而来,怕是会将你当场诛杀。”
而二世那么敏感的人,若见有人胆敢刺杀他,气急怒急之下,只怕整个会稽县会血流成河,车内的她自然首当其冲。
项羽愣了愣,下一刻竟将嘴咧得大大的,满目欢喜,笑得比天光雪色还要灿烂。
周宁不解,他笑道:“原来先生在为我担心。”
周宁静默片刻,末了,她垂眸无声的勾起一抹笑意,如此心思纯粹,叫她都不忍心骗他了。
周宁敛尽笑意抬眸看着他摇了摇头,跟他分析道:“不说无事的情况下,你提一把刀来,会将无事变成有事,置你我于险境;就是有事,单人单刀,你又能敌得过几个?”
她敛眸,声音平静得有些无情的说道:“不过是白送一条性命罢了。”
项羽蹙眉思索片刻,末了,诚恳认错道:“先生说得有理,如此行为是过于鲁莽了。”
“嗯。”周宁唇角牵起浅浅淡淡的弧度,给与他知错能改的欣慰笑容,转身领着他往家走。
“我应该连着刀鞘一起带来,如此就不会将无事变有事了。”项羽点头如是改错道。
所以若是有事,他还是要拔刀?周宁驻足,回首看他,“值得吗?”
此番她若有事,他根本无力救她,他所做的努力只是无畏的牺牲。
“危急时刻,如何能想到那么多,再说若事事深思熟虑、权衡利弊,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味?”项羽蹙眉说道。
周宁笑着摇了摇头,她回过头,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越是危急的时刻,才越要冷静,想得越多,才越有可能化解危机。”
至于趣味……,周宁看向远处,覆着积雪的远山几乎和天色融为一体,苍茫茫一片白色。
她的双眸映出那覆雪远山,眼神便也如那覆雪远山一般,漠然、孤寂又寒凉。
身后传来项羽略带苦恼的声音,“可这太难了,”他设想了一下,而后坦然承认,“我做不到。”
“如此,不智。”
周宁没有回头,只语调缓慢又平淡的如是说道,然而她的唇角却微微扬起,眼里似有冰消雪融的痕迹。
“嗳,你们等等啊。”
更远处,传来黑不满的呼声。
周宁和项羽都回头看去,只见高杵着佩刀,喘着粗气,黑干脆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用脚踢着项羽扔在底下的大刀刀把,气愤道:“这能乱扔吗?能乱扔吗?”
周宁看向项羽,他就这么扔了,没捡,就跟着她走了?
“呃,我,呃……”项羽喃喃半天也没说出个缘由。
周宁深深的看了项羽一眼,就是一时忘了,也不是什么难说出口的事,怎么就叫他这么为难。
他一向是坦率直爽,想什么便说什么的,他的骄傲叫他不屑与人虚与委蛇,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叫他这样的人也吞吞吐吐起来。
项羽避开周宁的视线,快步过去拾起刀,“你们怎么过来了?”
“哼,”黑气不平的怼了一句,“你把我的刀抢了,还不许我追?”
落后几步的周宁闻言,看了看黑的腰间,那里分明刀、鞘俱在,周宁一愣,而后停住脚步,垂眸无声的笑了起来。
项羽伸手欲送刀还鞘时,也看到了黑的刀、鞘俱在,于是他手腕一转,收刀于背后,而后一把将黑拉起来,笑道:“好兄弟,够义气。”
“呸,”黑没好气的说道:“谁跟你是兄弟,我是为我周兄弟来的。”
黑往外拉了拉自己的下裳,“娘的,都湿透了,这要让人瞧见,还不得以为我尿裤子了。”
高怀疑的扫了一眼黑,怀疑的说道:“你别是吓尿了,所以故意坐在雪里吧。”
“你他·娘的才吓尿了呢。”黑笑骂道。
“你们……你们也跑得太快了。”声音很喘很虚弱。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小巷里,盼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说完这句话,不知是手一软还是脚一软,也扑通一声坐到了雪地里。
“哈哈哈哈~”三人对望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容是有感染力的,盼看着眼前好生生的几人,也跟着笑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
笑兄弟义气,庆劫后余生。
盼身后巷道的拐角处,有一人后背靠着墙,无声的滑坐到地上,他咧着嘴无声的笑了半晌,等气息略微平稳了,他又撑着墙站起来,一步步的往来路去了。
周宁看着眼前这一幕,天气寒冷,雪地脏污,哭笑闹骂,竟突然有些明白人生的趣味了。
人心确实易变,可不管未来他们各自会因为各自的境遇变得如何,眼前、此下,这些头脑发热、鲁莽到愚蠢的举动,是出自真心的,也是真的叫她感到了温暖可爱。
她觉得她此时应该和他们一起大笑,只是她内敛惯了,好像失去了像他们一样那么发泄情绪的本能,所以哪怕她的情绪亦有波动,也不过浅浅勾唇,习惯性的留意着周遭的环境和人事。
周宁借走黑的佩刀,走到盼身边,让他杵着站一会,心思缜密、处处留心的她自然没有错过巷道里那道最新的倒行的脚印。
周宁垂眸笑了笑,对脑海里打蔫的系统道,【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系统弱弱的没精打采的回了一句,它正在自统怀疑中。
周宁笑道,【我对秦二世阿谀奉承,但也传递了一个新的观念,处死刑越来越少的郡县的官吏才是尽责的,想来着东巡的路上能少添一些杀孽了。】
虽然,这只是她为了保命的顺手之举。
脑海里,系统瞬间满血复活,声音软糯又欢快的表白道,【统就知道统的宿主是最好的!最棒的!统最最最最爱宿主!嘻嘻嘻~】
脑海内、脑海外的笑声连成一片,叫周宁的唇角也愉悦的勾了起来。
笑罢,周宁让他们各自回家换衣裳,别着了凉,明日她和郡守说他们今日请休之事。
项羽送周宁回家,却见家里只有哑妪一人在家,周宁笑了笑,让哑妪去煮姜汤,她先去换衣服。
周宁回了房间,项羽的脸就立马沉了下来,他并未在堂屋坐下,反而负手站在堂屋门前,做等人状。
没等多久,就见韩信从外头回来了。
项羽瞪着眼,几步上前一把攥住韩信的衣襟,怒问道:“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先生今日有危险?”
韩信抿着唇点头道:“我知。”
项羽怒气更甚,“那你知不知道先生被秦二世单独召见?”
韩信又点了点头,“我知。”
“嘭!”
项羽一拳打到了韩信脸上,“我打死你这个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小人!”
周宁换完衣服出来,便见韩信倒在雪地里,他的嘴角挂着一道血痕,周宁见此皱眉问道:“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