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月寒夜露上衣襟,月明照见人如画。

年轻郎君眉目清俊,在清泠泠的如水月色下,面容愈发显得如霜似雪。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小郎君,身量较之前者矮了一截,面容也更青涩和暖些。

被一双清冷的眼睛盯着,陆时芸面上还是扬起一抹让人甜到发晕的笑容:“这位郎君,可是有事?”

冷面郎君伸出右手,手心里,赫然卧着一根金簪,簪头是一株并蒂莲,莲瓣层叠错落,托着最中间的小巧莲蓬。

是她在看灯时弄丢的发簪!

“在宣德楼三彩门处,小娘子的发簪不慎掉落,恰好被我阿兄见着,便拾了来。但方才人多,一抬眼,小娘子已不知所踪。”面色柔和的男子出声解释道。

“多谢。两位郎君费心了。”

不是来寻仇啊,我说呢。

陆时芸心下暗松口气。

“小事罢了。说来也巧,我们兄弟遍寻小娘子不着,本打算放弃了,不曾想,小娘子竟在这灯火阑珊处歇脚饮茶,又恰被我们遇上了。”年轻些的郎君声音也温温柔柔的。

“物归原主。就此别过。”眉目清冷的郎君忽然开口,随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冷面郎君的弟弟无奈笑笑,忙向陆时芸姐妹俩行礼作别,跟了上去。

“阿兄,你见着人家小娘子好歹缓和下脸色,冷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寻仇呢。別把人小娘子吓着了。”

“聒噪。”

兄弟两的声音随着身影的走远而渐渐消逝在夜风中。

“这下好啦,芸姐姐,你最喜欢的金簪失而复得。来,吃个果子权当庆祝。”陆时敏完全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你就知道吃。”陆时芸嗔她一眼,坐在茶摊木凳上想着心事。

这个冷面小郎君的声音总觉得好似哪里听过。是在哪呢……

“哼!能吃是福。芸姐姐你別老不舍得花钱。你看,那个时候让你把那堆永嘉柑买了你又不肯。现下宵夜果子里又没有你想吃的品类。我看呐,难伺候的人是芸姐姐才是!”陆时敏不服气地冲陆时芸吐舌头。

啊,对!永嘉柑!她记起来了。

那冷冰冰的俊俏小郎君就是那个买了六十文一斤永嘉柑的冤大头!

陆时芸以拳击掌,恍然大悟。

夜深清漏移,一夜鱼龙舞后,歌罢舞休,游人缓缓归家。

热闹繁华的元宵灯会终于落下帷幕,陆时芸心心念念的开店计划也正式提上日程。

·

陆时芸手头的点心铺子原是陆娘子的嫁妆,别看开在外城,地理位置却绝佳。西边近太学,东边近国子监,正正好好夹在两所高等学府之间,可谓顶尖的“学区店”。

虽然经营的点心种类都比较寻常,只是些糕啊饼啊馒头之类,但量大管饱,物美价廉,颇受学子们的欢迎。

凭借这优异的地理位置和太学、国子监的一群忠实顾客,这家店子铺子的倒也开得稳稳当当,月月盈利,给陆娘子添了不少进账。

如今,这铺子的主人换成了陆时芸。店名也从“陆家从食”改成了“芸记点心铺”。

“这就是店里全部种类的点心了吗?”陆时芸看着管事呈上来的糕点,也就十来种,以糕类居多。像乳糕、枣糕、栗糕、糖糕之类都是方方正正的一大块,寻常男子吃上两块就顶饱了,像陆时芸这样的小娘子,吃上半块便吃不下了。

陆时芸每种都掰了一小块,细细尝了下味后,对管事说:“味道尚可,用料倒是好料,这个定价倒还低了。”

管事姓宁,略显富态,笑起来颇为亲和:“虽然价不高,但光顾铺子的客人大多都是附近读书的学子,每日做的糕点都不愁卖。若是提价了,这……”

“宁管事不必紧张,铺子现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这倒也不错,可以保留”,陆时芸摆摆手,话锋一转,“但是,除了太学和国子监,这条街往南五里,都是民居。为何甚少有附近居民来店里买点心呢?”

宁管事尴尬地笑笑:“这枣糕、糖糕一类做起来也不难,大家过日子能省则省,想吃这类糕点的话,自家采买食材自家做就好,虽然花些力气,但能省下不少银钱。”

懂了。说白了,这些糕点技术含量低,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汴京老百姓们自己就能做,犯不着为了省事多花冤枉钱去点心铺子买。

“既如此,那就适当地增加品类,出售些寻常人家做不出来但味道又极好的点心,吸引更多的客人。”

“大娘子,这道理都懂,只是做起来难呐。咱们这还得寻摸新鲜点心方子和巧厨子……”宁管事愁得皱眉,面露难色。

“不必宁管事费力寻摸,眼下就有一个。”

“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陆时芸微微一笑。

·

国子监。

“唉哟,可算下学了。这都日头高照了。林老头每次都喜欢拖堂半刻钟到一刻钟不等。这下食堂里估计有没剩什么好菜了。”杜子言摸着饿瘪的肚子,抱怨道。

“杜兄,咱们今日还是到外头吃吧。”和杜子言并肩同行的瘦高同伴提议道。

“唉,只能这样了。外头的店都吃遍了。也无甚新鲜吃食。”

两人缓步走出国子监,没走几步路,就看见有家点心铺门前挤挤挨挨排了个大长队,队伍里的人喧喧嚷嚷,热闹极了。

“我的是黑芝麻馅儿的!”

“我吃到了花生馅儿!”

“玫瑰豆沙馅的最好吃!”

“胡扯!明明芋泥的滋味最佳!!”

“哎,你们这些已经买到的人能不能边儿去,别在这吃,我这还没买到呢。”

“就是就是!你们故意的吧。唉,这前面还有多少人啊,什么时候轮到我?”

这什么情况?

杜子言和他的同伴面面相觑。

“哟,这不是国子监的杜子言么?你不是向来不屑光顾这家‘廉价’点心铺子吗?今儿怎么转性了?”刚刚在和人争执,强推芋泥馅浮圆子的一学子突然瞥到了杜子言,高声发难。

“高庭之?你们太学的人在干什么?闹哄哄的,简直有辱斯文!”杜子言想也不想,条件反射地回怼。

“有辱斯文?有本事你別来排队呀。也就是区区浮圆子盲盒而已,没什么新奇的,也就是区区四款新鲜内馅而已,没什么新鲜的。您常光顾的饭店在那边,慢走不送~”高庭之阴阳怪气道。

“我杜子言什么好的没吃过!哪像你们太学的穷鬼,少见多怪。”杜子言涨红了脸,愤愤地甩袖离去。

“杜兄,我们,我们这就走了?”瘦高个同伴一步一回头,有些恋恋不舍。

“你回头看什么看!不就是那个廉价点心铺子出新品了吗?有什么稀奇的。走,请你吃曹家饭店的招牌烤羊腿!”

然而,杜子言才踏进曹家饭店的大门,就有一个国子监的同窗热情地冲他打招呼:“杜兄!快来,这边坐。”

“林兄,今日怎么这般有兴致。”杜子言欣然落座,问道。

热情同窗神秘一笑:“我今儿发现个新鲜吃食,排队排了半天,可算买着了。”

杜子言闻言,心下犯嘀咕。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又是——

“诺!浮圆子盲盒!我抢到了两份。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分你两个尝尝。怎么样?够意思吧?”同窗献宝似的打开食盒,里面赫然是两份浮圆子。

“哎呀,杜兄他方才也经过陆家从食,哦不,现在改名儿了,叫芸记点心铺了。他说他不吃那家店的吃食。我帮他吃了吧。”瘦高个见到食盒,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了一个圆乎乎的白胖圆子。

一口咬下,金黄的内馅缓缓流出,仿若流沙。

“唔!是花生馅儿的。外皮软糯,内馅香甜,滋味甚佳”,瘦高个赞不绝口,又出勺舀了一个,“呀,这个是玫瑰馅儿的。”

“赵兄,你运气不错啊。一下子就吃到了两种内馅。有的人一份七个浮圆子里头都是同一种口味,老倒霉蛋了。哈哈哈哈”同窗朗声大笑。

“原来这浮圆子的内馅是随机的么?哦——我懂了,怪不得叫盲盒呢。这浮圆子外观相同,只有咬开才能看到内馅。‘盲盒’之名,妙极妙极。”

杜子言眼睁睁地看着瘦高个替自己回绝了同窗的盛情邀请,又替自己品尝了新鲜吃食,还和另一位同窗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讨论起来,莫名悲愤。

“哎,杜兄,你抢我食盒做什么?你不是不吃吗?”瘦高个赵郁青疑道。

“哼!”杜子言愤愤地咬下一口浮圆子,黑芝麻流心的甜香瞬间充盈唇齿间。

“!”果然好吃。

杜子言于是更为羞愤了:“谁,谁说我不吃!老赵,你这人忒不厚道。”

“这不能怪我吧。是你自己说不吃的。”赵郁青耸耸肩。

“哎,说好了就两个!你们两个别把我的那份也全吃了。给我留点啊。”热情同窗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这两个吃货,一边加入抢食之战。

·

这厢国子监的三人在争抢浮圆子,那厢,陆时芸正在听管事汇报今日的进账。

“不愧是大娘子,不仅手艺绝佳,还经营有方。这浮圆子盲盒卖得好极了。还有好些学子没买到,催我们明日多备点货呢。”宁管事真心实意地奉承道。

“且没完呢,这还只是附近的学子,我已经让人去民居那带派发传单的了,估计明日就能看到宣传的成果了。”

让这波盲盒热来得猛烈些吧!

陆时芸在心里美滋滋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