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也棠走到床边, 紫金露出一个头在外面。烛光虽然很淡,但还是能看到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赵也棠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如吴婶所说, 很烫手。
赵也棠转头看向吴婶,问道:“大夫怎么说?”
吴婶道:“大夫说有可能是受了风寒。但是药灌不下去,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了。”
赵也棠转头看向紫金。她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格外的恬静。
“你去往杨镇去请张太医来一趟。”
吴婶当然知道张太医, 他原本是宫里太医院的副院正, 两年前告老还乡, 现在轻易没有人能请得到他老人家出山了。不过赵也棠的面子是例外。
吴婶不敢耽误,连忙转身去了。
赵也棠站在紫金的床前,见她嘴唇有点干,她这样发烧, 应该会很想喝水, 就算是喝不下去,润润唇也好。赵也棠倒了一杯水,他左看右看找不到什么可以用来给她润唇的东西, 只好摸出自己的手帕,沾了水,轻柔地点在她的唇上。
一点清凉的触感似乎惊动了昏睡中的人, 她或许真是渴了, 微微地张开了嘴。
赵也棠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另一手端起杯子, 喂她喝水。
赵也棠心想她还是知道喝东西的,一会让吴婶将药煎了让她喝下去。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杨镇亲自将张太医给请了过来。
赵也棠听到庭院中响起杨镇的声音,知道是张太医来了, 连忙起身走到门口相迎。
张太医头发花白,但是精神矍铄,走路都还很是稳当。
杨镇就跟在他身后,身上背着张太医行医用的药箱。
“张太医,这么晚了还惊动您老人家,实在是晚辈的罪过。”
张太医以前在京都的时候就见过几次赵也棠,赵家在京城势大,张太医也不敢轻易得罪。而且赵也棠自从任了这个淮宁两府总督之后,对他十分尊敬,逢年过节,总是会派人去送礼。虽然张太医并不缺这些东西,但是胜在一份心意。赵也棠来了淮宁两年了,从来没有请张太医出诊过,这是第一回 ,张太医心里有数,大概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生了病,别的大夫束手无策,这才会请他出山。
张太医连声道:“老朽承蒙赵大人诸多关照,这是应该的,闲话稍后再叙,不知病人在何处?”
赵也棠将张太医让进了房间。
张太医看到床上躺着的紫金,就知道这就是病人了。
不消他吩咐,杨镇将他的药箱放下,打开。张太医从里面取出听诊包,垫在了紫金的手腕下,随即将三指搭在了紫金的脉搏上。
房间里静得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烛火爆裂的声音。
张太医静静地听脉,良久,他收回手,眉头已然微微地蹙了起来。
“张太医,如何?”
张太医抬头看向脸色冷静的赵也棠,道:“这脉象着实奇怪。我观这位姑娘的脉象沉稳平和,不像是着了风寒。天色已晚,看不清这位姑娘的眼脸和舌苔,不过我观她脉象,倒是觉得,这姑娘并无大碍。”
赵也棠倒不是怀疑张太医的医术,张太医就算是在人才济济的太医院,医术都是有口皆碑的。
“只是既然无恙,不知为何高烧不退?”赵也棠问道。
张太医道:“细听这位姑娘的呼吸也十分地沉稳有力,她虽然浑身高热,但是半点汗水都无。这确实有些奇怪。老朽虽然医术浅薄,不知这位姑娘为何会发生此等异状,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姑娘应该没有大碍。让她睡一夜吧,若是明天高烧还是不退,老朽再过来一趟。”
既然张太医都说她没事了,赵也棠也不好要求他再仔细地诊断一下。
张太医临走前交代要想办法让紫金多喝点水。
送走了张太医,赵也棠让吴婶喂紫金喝水。但是吴婶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赵也棠只好搭了一把手,将紫金抱起来,让吴婶端了杯子过来,像刚才那样为紫金喝水。
吴婶见她肯喝,十分高兴,问道:“大人,既然紫金姑娘肯喝水了,不如我去煎了药让她喝下去吧?”
赵也棠想了一下,摇头。
“暂时不必了,城里的大夫不会比张太医更厉害的。既然张太医说等一晚上看,今晚上就麻烦吴婶照料一下紫金姑娘了。”
赵也棠虽然官及四品,但是他不是喜欢享受的人,后衙也只有吴婶一个,平时煮饭,打扫卫生,拆洗这些工作都是吴婶在做。赵也棠是男子,不太方便照顾紫金。
吴婶倒是很喜欢这个没有什么多余心思的小姑娘,见她生病心也是很焦灼,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赵也棠就先回去了。
到了第二天。
紫金醒来的时候,吴婶坐在床前,上身倒在床上,已经睡熟了。
紫金不知道为什么吴婶会在自己的房间,还这样睡熟了,但她觉得渴得慌,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了桌子边,一连倒了几杯水喝了下去。
晨光透光门缝照进了房间里面来,外面天都已经大亮了。平时这个时候,吴婶早就已经起床开始忙活了,但是她昨晚上照顾紫金,一直守到天都快亮了才睡着,这会儿睡得正熟呢。
紫金没有惊动吴婶,走出了房间。
赵也棠已经起床了,洗漱完毕,正要朝这边走来,看到紫金从房间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觉得好笑。
“紫金,你都没事了吧。”
紫金听到赵也棠的声音,转过头。
赵也棠站在庭中,清晨最和熙的晨光照在他身上,将他平素的冷峻都缓和了许多。
紫金还不知道自己发烧的事情,在她看来,自己也不过就是一夜睡醒而已。
“我很好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剿匪怎么样了?”
这是公事,赵也棠不想跟紫金说太多,只是点了点头。
好在紫金对这个并不是很感兴趣,她朝厨房走去,打水洗漱。
赵也棠跟了过来。
紫金一边往嘴里塞青盐,一边用目光询问他。
赵也棠走到紫金跟前,伸手。紫金的目光随着赵也棠的手上移,他最终将手放在了紫金的额头上。
体温已经正常了。赵也棠松了口气,果然张太医是对的。
“你昨天发了一天的高烧,昏迷不醒,你有没有印象?”
紫金摇头,吸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地漱了口,吐出来,才问道:“真的吗?我一点都没印象呢。”
赵也棠想起昨天询问张太医的时候,张太医说有些很奇怪的病症,往往都有家族共性,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家里还有人有这样的症状。
“你从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你说发高烧吗?”紫金想了一下才道:“我听我爹说过,我六岁的时候曾经发过一次高烧,一连烧了几天呢,将我爹给吓坏了。不过我家当时好像没有多少钱,我爹为了给我治病花了很多银子。”
赵也棠哦了一声,心想这得跟张太医说一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紫金洗漱完,看了厨房一眼。吴婶还在睡觉,早点没人做,洗漱的时候她咽了几口水,这会儿感觉腹中更加饥饿了。
而就在这时,官衙后面的小巷子传来叫卖早点的声音。
“炊饼嘞!又香又大的炊饼!豆腐脑!新鲜的豆腐脑!”
紫金环顾厨房的视线丝毫没有掩饰,她都昏迷了一天,赵也棠也知道她肯定是饿了。
“走吧,吃早点去。”赵也棠道。
紫金没有银子,她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
赵也棠打开了后门,将小贩叫了过来,买了三人份的早点。小贩本来见是官府的人,不敢收钱,赵也棠将十来个铜板塞给了他。
紫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一直待在赵也棠这里麻烦他,可是她现在也知道了什么叫无钱寸步难行。
紫金吃着赵也棠掏钱买来的炊饼,刚出炉,又像又脆,混着豆腐脑吃,比她家用重金请来的天下名厨做的还好吃。
赵也棠察觉到紫金吃得很慢,问道:“是不是不够,要不我再去买两个回来?”
还有两个炊饼是给赵婶留的。
紫金摇摇头,她胃口不大,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她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大概这辈子也只有这次能体会到了。她知道赵也棠让人去给她父母送信的事情,赵也棠本来没想让她知道,怕她又悄悄地离开。是紫金不小心听到的。
但是紫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赵也棠这里的。
紫金吃完,深吸了一口气,问赵也棠,“赵大人,我家的人什么时候过来你知道吗?”
赵也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呛到了,他正在喝豆腐脑,咳了几声才道:“你可别乱跑了。”
紫金摇了摇头,她想回家就是不想再留在这里给赵大人添麻烦了。因为从刚才赵大人的口中她得知,吴婶之所以会在她的房间,就是因为彻夜照顾她。
紫金不想再给他和吴婶添麻烦了。
赵也棠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紫金的脸色,才道:“大概就是这两天了吧。”
紫金点了点头,别的都没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去看吴婶醒了没有。”
等紫金起身离开,赵也棠才看了紫金的背影一眼。这个姑娘是真的天真,但是一点都不蠢。
淮宁的水匪平息过后,没两天,富阳王府的人就赶了过来。
是紫金的老爹王必富亲自赶过来接紫金回家的。
赵也棠从公务中抽出时间来接待王必富。
王必富搂着紫金,一把老泪横流。这个唯一的宝贝疙瘩就是他的命啊!
紫金也感觉愧疚无比,她虽然留了字条,但是她爹娘一定还是很担心的。
赵也棠见状,也就没有将紫金被人拐走的事情说出来,只是说他碰巧在船上遇上了紫金,就将她带过来了。
王必富自然是对着赵也棠谢了又谢。还拿出了重金酬谢。
赵也棠自然不收。
王必富抹干了老泪,这才对紫金道:“紫金,咱们回家吧,你娘思念你都成疾了。”
紫金看了赵也棠一眼,赵也棠今天穿着官府,他的官府是酱红色的,胸前至衣摆绣着一只金白色相间的孔雀,官带将他的腰衬托得极好,他可真算得上是肩宽腰窄,一流的人才。
若不是他官至四品,王必富都要打他的主意了。但是人家是官家,还是如此的高官,给王必富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打他的主意的。谢了又谢,这才带着紫金辞别。
紫金走的时候,赵也棠没有相送,他派杨镇代他去送了。
等杨镇回来,这才有空好好跟他掰扯这富阳第一首富家里是如何的金碧辉煌。
“属下一生也算是走南闯北了,这王家我看估计和进度的王府都有得一拼了。”杨镇摇摇头,那“只是可惜后继无人,这王家只有王紫金姑娘一个女儿,也难怪王老爷将人看得眼珠子似的。”
赵也棠静静地听着。
他来淮宁也两年有余了,不出意外,年底的时候就会调回京都。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立冬后,淮宁两道开始结霜,京都听说已经下了第一场雪了。
在淮宁做了快三年的两府总督,赵也棠被调进了京城。
在年前,他面见了天子。他和太子从小到大的玩伴,他小时候曾经做过太子侍读。皇帝对于这个赵家唯一的嫡出也极看重,升了他的官,进了升官最快的羽林军。
赵也棠虽然三年不在京城,但是家里人为了让他对京都保持熟悉,每三个月都会让人将京都最新的变动写成书信,传给他。所以虽然已经离京三年,但他对京城的情况也算是了如指掌。
如今皇帝身体不太好,却迟迟不让太子参政,除此之外,还大力扶植其他的皇子,目的就是让之和太子抗衡,这是帝王的权衡之术。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又不得不为了那九五之尊的宝座,甘愿沦为棋子。
皇帝永惠年近五十,这在历代皇帝中算是高寿了,他七岁登基,已经在位四十余年,早年时候励精图治,呕心沥血,曾经创下太平盛世。如今年纪大了,贪念权力,身体越发差,行事也越发的糊涂了。
他搜罗天下能人奇士,要效仿始皇炼长生不老丹。
炼丹的方士长期驻扎在皇宫内为皇帝炼丹,将皇宫搞得乌烟瘴气。甚至听说皇帝曾经信了一个方士所言,相信吃童子心能长生不老,还曾经秘密在民间搜罗刚出生的男婴。
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但在赵也棠进入皇宫数月之后,就他的所见所闻,相信这件事多半是真的,只是这种掉脑袋的话没人敢站出来证实罢了。
在淮宁的时候还不太感觉官场污浊,等进了皇城这个集天下权力为一城的地方,赵也棠找知道最肮脏最黑暗的地方就是官场。置身于此,在长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之下,赵也棠都不知道自己最终能不能保持清明。
只是赵家现在的情况不容他退缩。赵氏一门的荣辱现在就全系他一人身上。
除了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几个皇子参与夺嫡之外,皇帝的胞弟仁王还想来分一杯羹。炼长生不老丹的主意,就是他怂恿的。
仁王的心,天下皆知,偏生皇帝被这个胞弟给迷了心智,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说话怎么都比几个儿子说话可信。
一个方士告诉皇帝,皇城寺有一颗许愿树,那树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传说树干之中早就已经孕育出了树灵,这树灵最是灵验,能满足凡人的一切心愿。若是皇帝得了这么个宝贝,长生不老岂不是唾手可得?
皇城寺这棵许愿树,永惠帝当然知道。他已经被方士们耍得团团转,就连童子心他都能丧心病狂地去弄来吃,何况只是一颗许愿树呢。
他当即就命人去将那颗树给砍掉,不顾皇城寺全体僧人的组织。结果还真的从树根处发现了不同,只见树根位置的树干是空的,里面长出了一个人的雏形。
此物立刻就被方士们吹捧成了宝贝,还专门为它修建了一座高楼,将之供奉了起来。本来方士们是想要让皇帝直接将这个东西给吃下去的。但是不知道为何,这东西竟然十分神奇,刀看不动,火烧不燃。不管怎么弄,就是无法将之分割开来。而比拳头还大的一团东西,也不可能让皇帝直接咽下去,没辙了,这才提议修建一所高楼,将之供奉起来,让皇帝每日过来许愿,只要心足够虔诚,许愿果就能达成皇帝的心愿。
皇帝自然是照办不误。
而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淮宁,十六岁的资金已经开始相看人家。只是选来选去,王必富都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起女儿的终身大事,脑海里总会浮现那日在淮宁见到的那个两府总督的英姿,那才真的是人中龙凤,配得上他女儿!
可是不管怎么念念不忘,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王必富只好一天又一天地筛选,选来选去就是没有满意的。看谁他都觉得不行,配不上他女儿。
而紫金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再也没有提出过要去寻找老神仙的话。
本以为日子会回归平静,但是有一天,紫金突然晕倒在地,不管怎么叫都醒不过来。王必富快急慌了眼,紫金的母亲也日夜担心女儿,人也很快病倒了。
王必富将知道的所有名医都请来给女儿看过,但是就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
紫金已经整整昏迷了三个月了,要不是这三个月紫金除了昏睡不醒,别的异常倒也没有,王必富都觉得自己要跟着女儿去了。
到后面,名医都请遍,但是就是治不好女儿的怪病之后,王必富死马当作活马医,命家仆将女儿抬上了西山寺,请寺里的和尚来看看,是不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之所以这么信任这个寺庙,是因为当年王必富就是因为到这个寺庙许了愿,之后才开始发财,他之后每年都往寺庙中捐赠不少香火钱。
寺庙里的主持见是老主顾上门,不好不给面子,给紫金看了一眼。
这个主持看完之后,面对王必富希翼的眼神,摸了一把花白胡子,道:“老衲听说京城的皇城寺有一颗许愿树,这棵许愿树十分的灵验,还能驱邪,王施主可带着令爱去京城试一试。就算是不成,京城的名医也多。”
王必富一听,他可不信什么许愿树,但是此时别的办法也没有了,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夜就带着紫金登上了前往进度的船只。
十天后,王必富一行人到了京城。
王必富的生意遍布天下,京城也有分店,还置了院子。王必富赶路虽然疲累,但是一天都不敢耽误,到达京城的当天,就让家仆们抬着紫金前往皇城寺,同时吩咐掌柜在京城打听名医。
等到了皇城寺,寺里的僧人却告诉了王必富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许愿树被皇帝命人砍了,世上再无许愿树。
王必富快五十岁的人了,这几个月的担忧奔波已经让他心力交瘁,怀着满腔希望而来,却得了这么个让人失望之极的消息,本来没有将这个太当一回事,但是当得知连这个法子都行不通的时候,王必富就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站在皇城寺门口,顾不得身份,老泪纵横。
可就在这时,沉睡了快四个月的紫金竟然睁开了眼睛。
还是一个家仆发现的,他惊喜得大叫:“老爷!老爷!姑娘睁眼睛了!姑娘睁眼睛了!”
王必富眼泪都顾不上擦,急忙扑到女儿软轿前,果然看到女儿睁着眼睛,虽然眼珠子动都没动,但是眼睛确实睁开了。
几个月了,女儿都一直在沉睡,这一到皇城寺,她就睁开眼镜了,王必富已经认定了就是皇城寺的功劳,当即就租下了一个院子,让紫金住在了寺庙中。
过了半天,紫金能开口说话了。
“爹。”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让王必富潸然泪下,他忍着惊动,询问紫金,“紫金啊,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告诉爹,爹去请大夫。”
王紫金接下来的话让王必富愣住了,她说道:“将我抬到后院许愿树那里去。”
王必富愣住了。他突然响起了很久之前,女儿曾经告诉他,她是许愿树孕育出来的果实,许愿果,有朝一日得道成仙,后面不知道因为什么被打入凡间,这才成了他的女儿。
王必富一直都将之当成童言,没有当真过,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信了。
他不敢多问,连忙让人将紫金抬去了后院。
后院有一处地方十分宽阔,这里曾经有一颗浓荫如盖的的许愿树,这棵许愿树世上的仅此一颗。已经在皇城寺生长了上千年了,可是几个月前被连根砍断,只生下了一个树桩。
从树桩的断面可以看到细细条条的年轮,一条一条地数不清楚了。
王必富敛气屏息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女儿从软轿上走了下来,走到树桩旁,伸手触摸断面。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紫金的眼眶中落下,滴在断面上。若是注意,能看到眼泪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女儿…”王必富小心地叫了她一声。
紫金转过头看向王必富,眼泪还在一颗一颗地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她实在是伤心之极。
这件事,王必富很聪明地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虽然没有进京城,但是京城有他商行的分店。他也知道一些消息,比如皇帝为了长生不老吃童子心的事情。
现在用丧心病狂来形容皇帝都不为过了。若是让皇帝知道他女儿的异常,说不定会以为她女儿真的就是许愿果转世,将她女儿捉去吃了。
只是紫金在听寺里的僧人无意间说起这许愿树被砍之后,树干中有一个雏形的人,那些方士将之当成了许愿树的树灵,将之取到皇宫中去了。
听了之后,紫金当场没有说话,等回到房间,才对王必富道:“那确实是树灵,是树母的生命泉,这些人将树灵取走了,树母就真的要死了,将树灵拿回来,树母就能重新发芽生根,假以时日就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王必富瞪大了眼睛,其实他对此还是半信半疑,他宁愿怀疑,那样的话,女儿还是自己的女儿。
“紫金,你小时候做的梦做不得数的。这树都已经被砍掉了,它已经死了。活不成了,答应爹,别管这件事了。”
紫金摇头,“不,爹你不明白,女儿有种预感,若是树母死了,我也会死的。”
王必富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他很想说自己不相信,但是前面发生的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不信了。女儿昏迷三个月,这三个月什么东西都没吃,正常人怎么可能三个月不吃东西还能活着呢。他对外都不敢说女儿一直没有吃东西,否则紫金搭大概会被人当成是怪物来看。
只是对于王必富来说,紫金就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夫人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就算是有些怪异之处,她依旧是自己的女儿。
只是王必富就算是有钱,他也没有从老虎嘴里掏食的本事。从打听的消息来看,皇帝对于这个从许愿树身上取到的东西很是看重,还专门修了高楼来供奉。本来宫闱就戒备森严,寻常人无法进入,这树灵说不定有重兵把守,想将之取出来,实在是难如登天。
紫金也有些束手无策,但是她是一定要将树灵取回来不可的。树母没有了树灵,根茎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里,若是根茎完全枯死,就算是将树灵取回来,也于事无补了。
眼下只能混进皇城,再寻他计。
还真让紫金想出来一个法子。
她让王必富在城外不远的山上给她修了一处道观,她就每天坐在道观中,王必富聘了很多人假装信徒来许愿,然后回城之后,就散布紫金的道观住着一位活菩萨,灵验得很,百试百灵。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果然有越来越多的信男愿女跑来上香许愿。
紫金弄了一套道袍穿在身上。
她也不知道灵不灵,反正从这里走出去的男女,求贤得贤,求子得子,不出一个月,名声就打出去了,说着道观真是灵验得很。
在京都,好事坏事都有一夕传千里的本事,紫金的道观名声也越来越响,很快就传到了宫里去了。
皇帝的使者不日就过来,十分恭敬地表达皇帝想将紫金请进宫里做法的旨意。
紫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进宫,她很痛快地同意了。
王必富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半天都已经过去了,他匆忙地赶了过来,道观里已经人去楼空。他瘫坐在地,不知女儿这一去,是否能安然回来。
半年时间,赵也棠已经升到了副都统的位置。这其中当然缺不了太子的手笔。他曾经做过太子侍读,现在怎么看,他都是太子的人。而且在这几个候选人之中,太子也是成算最大的。
用太子的说法,其他几个皇子威胁都不大,只有一直不是很出巧的仁王才是藏得最深的。
仁王虽然是皇叔,但是却深得皇帝信任。甚至皇帝现在沉迷方术,也是在仁王的引导下才迷上的。皇帝炼了几年的丹,不仅没有长生不老,反而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身体也越发的亏空了,在太子看来,皇帝顶多能再撑几年,若是他再这样作下去,说不定两年都是多的了。现在最让人警惕的就是仁王。
赵也棠是太子的一张重要的牌。赵也棠也知道,自己只能被迫站队了,一来,他曾经是太子侍读,要想去投靠其他人,谁都不会放心他。而来,赵也棠不是保守的人,他相信富贵险中求。
现在听说仁王又为皇帝找了一个道士进来。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稀奇就在于,这个道士是个很年轻的姑娘。
皇帝本来在见过她本人之后,对她也十分的怀疑。但是她让皇帝当场许了一个愿望。
皇帝还能有什么愿望呢,他的愿望当然就是长生不老。但是这个道士十分聪明。
“皇上现在只是考验我,立马就能实现的愿望,若是长生不老这个愿望,皇上该多久之后才能信任我呢,是等三五十年,一百年之后吗?皇上现在许一个能让我马上为皇上实现的愿望,我也好向皇上证明我自己。”
仁王当时就站在旁边,听到这里,脸色虽然不变,心里却有些着急。老实说,他将这个小姑娘给弄进来,只是想让她用美色迷惑皇帝罢了。皇帝现在身体已经快到强弩之末,若是再纵欲过度,就离死不远了。他倒也还没有跟这个小姑娘商量过,毕竟不是他的人,他暂时还不能相信。
就连仁王见了紫金都觉得这个小姑娘着实漂亮,只怕皇帝一见就会迷了眼睛。所以他决定就作壁上观,什么都不提。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要让皇帝当场许一个心愿,他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她是故作玄虚,还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皇帝听了顿时哈哈大笑,“你说得有道理。那么朕就换一个心愿。”
永惠帝踱了两步步,才道:“朕昨日就想吃葡萄,但是现在是才初夏,葡萄挂在树上都还没有成熟,我就许愿,我能吃到成熟的葡萄。”
紫金点了点头,笑道:“这个容易。”
仁王听了脸色却微微一变,若是其他的东西,还有可能作弊,这葡萄这个季节都没有成熟,一时之间上哪里去找成熟的葡萄呢。
只见紫金双手握拳抵在下巴处,垂下头,良久不动。
永惠帝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兴致勃勃地耐心等待。
但是时间有些过于长了,一炷香之后,紫金还是没有动静。永惠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仁王眼见永惠帝脸上出现了烦躁之色,连忙想要打圆场。
正在这时,紫金睁开了眼睛,对上永惠帝探查的眼神,道:“皇上现在可让人去宫中的葡萄架下摘葡萄了。”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大吃一惊。有些早熟的葡萄夏天也能吃,但是现在都还是青果,又酸又涩不能入口。但是紫金竟然开口让永惠帝派人去摘葡萄!这着实匪夷所思!
永惠帝看了紫金一会儿,才道:“朕亲自去摘!”
一大群人跟着皇帝往御花园方向走。御花园有一颗葡萄树。
走出太极殿,一行带刀侍卫从台阶下走过,看到御驾出行,连忙停下,半跪在地。
领头的一人身着大红色飞鱼服,腰系佩刀,头戴黑色官帽,脚蹬白底黑色缎面官靴。他面白如玉,身体颀长,跪倒在地前,晃眼间他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人。他一时之间没有想太多,将头垂着,不敢直面天颜。
皇帝倒是兴致勃勃地叫他。
“是赵统领啊,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去瞧瞧稀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