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求弟如今看着正是以前天差地别, 若不是两人做了多年的亲姐妹,曹秀秀几乎都要认不出她来了。
光看她的穿着,就知道她在白府定然过得十分如意。
不过曹求弟如今都不叫曹求弟了, 她叫曹秋水。
曹秋水难得出一趟门, 这还是她跟白老爷撒娇很是求了几天才换来的机会。现在宅院里的妇人,就算是当家主母, 轻易也不会出来的。就比如绣楼里这些生意, 通常能亲自来的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那些夫人小姐们更注意体面,轻易不会抛头露面,就算是真的有心想来亲自看看,也是一辆马车直接坐到门口, 是绝对不会走到大街上闲逛的。
但是曹秋水这身份倒不用避讳这些, 本来就只是个侍妾,也不提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了。
曹秋水也是闲逛逛到了这处绣庄来。不过看着绣庄里面的这些绣品, 倒喜欢得紧, 尤其是其中一幅牡丹花的绣品, 她更是喜欢。她买这绣品回去倒没有什么用, 主要是这绣品的绣技了得, 虽然是一幅繁褥的花样,但是手摸上去一定感觉都没有,而且看着也不显得厚重,这种绣技, 最是合适在春天的时候, 绣在那种薄衫上了。现在已经入了冬。她逛了一圈之后,就想定做一条披风,上面绣些花纹, 好看也好穿。
李东家亲自接待。
李东家在城里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点眼力是有的。她从曹秋水的装扮上已然看出来了,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姑娘,大概是得宠的侍妾。
这种侍妾一般对银钱是最为大方的,李东家倒也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只要进了店来,那都是客人。
听她说她要定制一条披风,要羊皮内衬,面料要扬州白绸,金银丝线绣花纹,花纹最好要一些清雅一些的梅花之类的。
曹秋水出来采买,白老爷十分大方地从自己的私房掏了五十两银子。
这种披风也不算昂贵,做这么一条披风大概二十两银子。
曹秋水也没有久坐,她给了十两银子的定银,等李东家将花样子拿出来供她挑选了之后,曹秋水还指定要绣牡丹花的绣娘来给她在披风上绣花。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曹秀秀在绣楼里面已经绣了几个月了,这披风虽然大了点,但是曹秀秀应该是能绣好的。李东家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等曹秋水走后,李东家上了楼,正准备找曹秀秀说这件事,就看到曹秀秀失神地站在走廊上,看着门口出神。
李东家见她面色有异,问了一句,“秀秀,怎么了?”
曹秀秀被这声音惊醒过来。李东家虽然对她不错,但是她却不愿意将自己的私事告诉别人,她遂摇了摇头,“没事。”说着,她看向李东家手上拿着的花样子,放低了声音,“我刚才在楼上都听到了,东家,交给我绣就是,我一定能绣好的。”
李双月笑道:“这是自然的,我看这个娘子就是看中了你绣的那副牡丹,才指定让你来绣。”
曹秀秀点了点头,将花样子接了过去。
“我挑选好了白绸之后就送过来。这白绸用得多,上面的绣花要怎么布置,就要费点心思了,留白过多显得素净不好看,过满,又会觉得厚重,你多费点心思。”李双月细细地交代她。
曹秀秀点了点头,拿着花样子进了绣房去了。
曹秀秀坐在自己绣墩上,不自觉地又开始出神。
她想起那个梦,想起现在的曹求弟。曹求弟才进白府三四个月,就获得了独自出府买东西的权力,可见她在白府比梦境中更加的如鱼得水。曹求弟真是大变样了,曹秀秀心想,若是她娘见了现在的曹求弟,不知道该多惊讶呢。
曹求弟进了白府,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家里送银子。
曹秀秀现在也想通了,她娘只是将她生下来,当初也不是成心想要生下她,只是因为她不是儿子罢了,生下来了也塞不回去,只能养着。这是父母应尽的本分。
曹秀秀从四五岁的时候起,就开始干活。她算是自己将自己养大的。她也不欠她娘,更不欠她弟弟。她现在手里有了点钱,大概快十两银子了。这十两银子足够她弟弟上县城应考。但是曹秀秀不可能将银子送回家。
曹秀秀想到梦境中,她娘五两银子要将她卖了。她现在可是四个月挣了十两银子,她娘若是知道,不知会不会后悔。
曹秀秀东想西想的,又想回了曹求弟身上。
曹求弟卖身求荣,虽然看着曹求弟现在浑身都是富贵,但是曹秀秀一点都不羡慕。即使她就算是做一辈子的绣娘,一辈子都不能过上曹求弟这样的生活,曹秀秀也不羡慕。她知道白家是个什么样的生活,除了身上穿的吃的用的好,人就像是富人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这样的日子过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更别提曹求弟为了她那一身的富贵,还要假意奉承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只要想想,曹秀秀就觉得恶心。
曹秀秀看着手里的花样子,她现在要替曹求弟做衣裳来挣钱养活自己。
曹秀秀吐出一口气,暗暗想,自己不会一辈子做绣娘的。她不信人要靠着依附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她偏生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来。
她给曹求弟的那间披风绣花,也如绣别的绣品一样尽心。
这披风面宽,她足足绣了十天才算绣完。
金银丝线穿梭其中,花是粉色的寒梅,曹求弟是妾室,不管是披风还是什么,都不能带正红的。
李双月看到了成品之后,直感叹曹秀秀的绣工已经出神入化了,她以后可以接大幅绣活了。
比如城里富户们女儿的嫁妆。
虽然说女儿在嫁人的时候,要备嫁衣和被褥,按理说上面的花都需要新嫁娘自己绣,但是新嫁娘一般都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亦或是没有那个功力,所以通常都是让家里的下人帮着绣,最后新娘再去补两针,就算完了。
但是一般的将就人家,不会让家里的丫鬟婆子来绣,她们的手艺毕竟也有限,这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请城里的绣庄里的绣娘来绣。
这城里只有一家绣庄,而且有口皆碑,都知道她们家的绣娘技艺了得。
在给曹求弟披风做好之后,绣庄还真的接到了一单绣嫁妆的活。这样的活计是大单,通常能请绣庄的绣娘去绣嫁妆的人家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这一套嫁妆起码得绣一两个月,能去的绣娘都能分到不错的工钱。
曹秀秀已经通过给曹求弟绣披风充分地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这回也被李双月派出去了。绣庄里加上曹秀秀一共有四个绣娘,这一次就派了两个过去,因为婚期还早,所以两个绣娘就应付过来。
但是这里面有了一点点小波折。
因为曹秀秀看着实在是太小了,从来没有见过年纪这么小的绣娘。
这户人家姓张,是城里开米铺的,城里几乎大半的米铺都是他们家的,可见他家财力雄厚。要是没有钱,也不会放弃用家里的丫鬟,而去绣楼里请绣娘,这费用可不便宜。
而李双月的绣楼一向有好口碑,这才花了大价钱从绣楼里请了绣娘。结果张家的夫人一见到曹秀秀,当即就想要翻脸,这么小年纪的小姑娘,跟她女儿差不多大,看着甚至比她女儿还要小,这么小年纪的,能给她女儿绣嫁妆?
曹秀秀在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了这样的情景,她看起来年纪确实小了点,也不怪人家怀疑。
李双月领着两人过来的,李双月做惯了生意,自然能从张夫人的脸色中看出她很不满意曹秀秀。
她主动笑着解释道:“张夫人经常在我那做衣裳的,也知道我对绣娘的看重,夫人别看秀秀年纪小,但是她的绣工可是将我都折服了呢。不是我夸这孩子,她的绣工就是多少绣了几十年的老绣娘都比不上的,夫人若是不信,我还带了一副秀秀绣的绣品来给夫人过目。”
说着,李双月将曹秀秀以前的绣品拿了出来,呈给张夫人,笑道:“而且,我那绣庄都多少年的老招牌了,我也不可能砸了自己的招牌,您说是不是?”
张夫人半信半疑地将绣品接了过来,她虽然不会自己动手绣花,但是这么大年纪了,内宅的女人们花费时间最多的也无非就是吃穿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她一见绣品,心中着实一惊,有些不敢信地看了曹秀秀一眼,这才问李双月,“李东家,这真是这孩子绣的?”
李双月笑道:“您呀,就放一万个心,我那绣庄就在那呢,这么多年的老主顾了,我还能蒙骗您吗?”
张夫人一想也是,笑道:“不怪我多心,只是这孩子看起来年纪确实是小了一些。”
李双月不吝夸她,“这孩子心灵手巧,是吃这口饭的人!”
全程曹秀秀没有多说话,这样的场合也轮不到她说话。
张夫人安排着两人住下之后,李双月就回去了。
张家很大,和梦境中的白家不遑上下。曹秀秀和另外一个绣娘,两人住在同一个院里。院子里还摆着绣花用的绣架,这是来的时候,绣庄里的伙计搬过来的,这是两个绣娘用惯了的,也就不让张家准备了。
张家当天就将嫁妆被褥的绸面送了过来,绣线则由绣庄提供,这都要算在成本里面的,至于花样子则是张夫人提早和李东家商议好了的。
当天下午,曹秀秀和另外一个绣娘就开始绣花了。
听说张家这个女儿是唯一的独女,所以张家人才这般重视。这绸面一看就是苏州的料子,就这小小的一个被褥面,估计都要花个二两银子,自然是金贵得不得了,她们是万万不能破坏的,就是绣花的时候,旁边也站着一个小丫鬟,名义上是给她们端茶递水,实则就是看着她们,避免她们在绣面上做手脚。
曹秀秀倒不在乎这个。
天尚冷,白天也不敢在外面绣,免得冻伤了手,丢了饭碗,他们在光线很好的厢房,两人在一间厢房里绣。
张家岁家大业大,但却也不愿意出点炭火,她们要借天光,窗子还得开着,寒风从窗户外面灌进来,倒和在外面差不多冷,就连一旁站着的小姑娘,都冷得直发抖。
曹秀秀见那小丫鬟身上穿着的衣裳,竟然还比自己穿的要单薄。
曹秀秀勉强绣了一会儿,就冷得差点拿不住针。
但是从小丫鬟的穿着就可看出来,这张夫人对自己的女儿是十分舍得的,但是对府中的下人,以及上府里做工的她们绝对不会大方。
可是这样下去决计是不成的,这不是一天两天的活计。两个月之后也才是早春,那时候天同样严寒。
如果自己出钱去买碳,这样从早烧到晚,估计一个月没有半两银子是下不来的。两个月就是一两银子,两人来做绣工,起早贪黑,一个月也就能挣个二两银子,这叫人如何能舍得呢。
另外一个绣娘年纪稍大,三十来岁了,自认是个圆滑人,自然是不肯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来,她忍着冷描着花样子。其实这样的事情她也经历过一回。这些大户人家,别看他们可能一顿就要吃个几两银子,却决计不肯给别人花销半个子的。尤其是像她们这种手艺人,在人家眼中最是下贱,怎么可能会给安排火炉呢。熬一熬也就过去了,顶多就是手上生几个冻疮。
只是她们这个行业不比别的,手上要是长了冻疮,就会影响绣花。
曹秀秀等了一会儿,转头看了一眼同来的这个绣娘。她姓孟,曹秀秀一直叫她孟婶子。
曹秀秀自己询问那个丫鬟,“小妹妹,这屋子这样冷,可否给我们生个炭火?”
孟氏一听她主动询问,顿时抬头看向那个丫鬟。
那个丫鬟嘴都快冻紫了,若是能生炭火,都不消曹秀秀开口,她自然就会生了。她也冷啊。
丫鬟有些为难道:“没有夫人的允许,我也没有办法生炭火的,这领炭都需要去夫人那里领牌子,才能去库房领呢!”
曹秀秀就道:“那么麻烦妹妹去询问一下夫人吧,这房间这样冷,我们手都冻僵了,连针都拿不住,如何能做事呢?”
小丫鬟为难一阵,想到自己也冻得有些受不了,就依着曹秀秀的话,去了一趟张夫人的院子。
她去的时候,张夫人正在跟自己的女儿说话,一听丫鬟传话说是绣娘想要生炭火,顿时嘴一斜,冷冷笑道:“真是打的好主意,我花了大价钱是请她们来绣嫁妆的,可不是请她们来享福的,还想烤炭火,那些绸面都是苏州送过来的,要是火星子溅上去了,她们赔得起?真是白日做梦!”
小丫鬟无功而返,这个小丫鬟倒有几分机灵,虽然夫人话说得难听,她传话可不能这难听,只是说夫人说府上今年买的炭少,实在是匀不出来,请两位绣娘将就将就。
孟氏一听,心里难免有些失望,但是她也并不惊讶。这张氏管着这么大的家,未必就想不到她们绣娘会冷,只是舍不得这炭火钱罢了。
孟氏想到上回冬天去绣嫁妆,冷了一个多月,手上长了好几个冻疮,回去之后,有一个月手肿得几乎拿不了针,活干不成,人还受罪,想想实在是划不来,她便对曹秀秀道:“秀秀,不如我们各自出一半钱,托人出去买点炭回来,这样冷着,可不是办法。”
曹秀秀咬了咬牙,她听出来小丫鬟的话是托词了。心想这张家家大业大的,竟然舍不得出这点炭钱,由此可见这些有钱人自私自利到何种程度。
让曹秀秀自己掏钱买,她也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只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她看了孟氏一眼,道:“孟婶子,我来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让张夫人松口,如果她明天还是不松口,我们也只好自己买点炭火了。”
孟氏有些惊讶,不知道她是要想个什么法子,但是若是能省下这么大笔银子,也是好的。于是孟氏也不坚持今天就要让人去买,只看曹秀秀想个什么法子。
那小丫鬟听了却有些不以为然,外面的人不知道他们张夫人,她是家生子,对张夫人的秉性可谓是知道得很清楚。这位可是一毛不拔的主,这点炭钱其实对张家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但是张夫人就是不愿意,谁也别想让她改主意。不过她倒是挺期待明天这两个绣娘托人出去买碳的,她心里就在琢磨这件事,若是这两人准备买碳,势必要托人。她就是最好的人选。她哥哥就在外院做事,倒时候让她哥哥去帮着买,还能从里面挣点利钱。
曹秀秀跟小丫鬟讨要了一张素白的手帕,当然也不是白要的,她用自己的荷包和小丫鬟换的。她的绣工了得,女红也不错,荷包上面绣了憨态可掬的小狗,料子还是用的,绸布边角料,小丫鬟用一块不值钱的手帕就换来了这么个好东西,别提多高兴了。
曹秀秀一边描花样子,一边跟小丫鬟打听张家的情况。小丫鬟刚从她这里得了好东西,对她很有好感,这么干站着也是无聊,她很痛快地将自己知道的可以说出来的事情都说给了曹秀秀听。
曹秀秀听完,对张家了解了个大概。
张家夫人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已经成亲了,二儿子定亲之后,等到要娶亲的年纪,女方突然得了急病过世了,小女儿就是现在在待嫁的张小姐,她今年十五,明年烟花三月,就是她的好日子。
忙活了一下午,差不多日头收了,曹秀秀她们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将绣品全部都蒙上之后,也休息了。现在不赶工,可以慢慢地绣,若是赶工,就得熬夜绣,那样太费眼睛了。
不过这天晚上,曹秀秀房间里的灯一直亮到半夜。
到了第二天,依旧是这个小丫鬟过来守着她们。
曹秀秀昨天一直在和这个小丫鬟说话,现在也算熟悉了不少了。曹秀秀问她,“柳香,你光这么站着不动,是不是也很冷?”
柳香笑道:“是冷啊。”
曹秀秀看了她衣裳一眼,“你应该多穿一点,太单薄了。”
柳香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谁说不是呢,可是这是张家的定制,她还多穿了一件单衣在里面呢。
曹秀秀笑道:“我们都是苦命人,拼了命的才能挣两个辛苦亲,你们也是,这高门大户的看着光鲜,做下人还是不容易啊。”
这话柳香不敢接,但是她心里却十分地认同。这张夫人掌家实在是太抠了一点,连下人们的冬衣,都做得很薄,里面摸着都没有二两棉絮。这费不了多少钱,偏生张夫人抠。
曹秀秀这时便将昨晚上熬夜绣好的东西拿了出来,对柳香道:“昨天夫人还担心我年纪太轻,绣得不好,不瞒你说,我其实也是第一次绣这么大的活,也怕绣不好,绣坏了料子事小,耽误了张小姐的佳期,罪过就大了。所以我昨晚上熬夜绣了个手帕出来,想请柳香妹妹你帮个忙,送去给张小姐过个目,看她是否喜欢。”
柳香将手帕接了过来,一抖开,就呆住了。这还是她昨天拿给曹秀秀的那个不值钱的手帕吗?绣了花之后简直如同被化腐朽为神奇,若不是这只是普通的棉料子,这手帕就算是拿出去卖,估计都能卖个几百个钱。上面的图案简直栩栩如生!
曹秀秀又笑着问她,“柳香妹妹可是喜欢?你若是喜欢,我得空就给你也绣一条。”
柳香高兴得不得了,连连追问,“真的吗?你能给我也绣一条?”
曹秀秀点了点头。
这下柳香没有什么不愿意了。
只是在她临走之前,曹秀秀拦住她,轻声道:“若是张小姐也喜欢的话,倒是要托柳香妹妹提一句,这房子冷,实在叫人拿不住针线。”
柳香并不傻,她一瞬间就意识到曹秀秀做这些都是因为炭火的缘故。两人虽然做着不同的工作,但是却一样都是苦命人,柳香摸了摸身上单薄的衣裳,很用力地点了点头,“秀秀姐,你放心。”
从柳香能将张夫人那样难听的话改编一下说给曹秀秀她们听,就能看出柳香这孩子也不是个笨人,她送去给张小姐的手帕,由头是想让张小姐提前看一下曹秀秀的绣工,其实就是想让张小姐喜欢上这个手帕,对曹秀秀的绣工有所肯定。这时候柳香适时提出来那西厢房因为要开窗,实在是冷得冻骨,担心绣娘们在这样的条件下,做不好事情。
张小姐很是喜欢这条手帕,有些可惜的是手帕料子不入流,她是拿不出去的。她反复地看着这条手帕。昨天留香过去跟她娘提炭火的事情的时候,她也坐在一旁。她倒不像张夫人那样小气,只是一些炭火罢了,也没有什么。她的嫁妆要紧,若是这两个绣娘真的这件事不能如约完成绣品,她的事才叫被耽误了。
张小姐自然不会跟柳香打什么交代,她径直去了张夫人那里。
不到中午,曹秀秀她们绣花的西厢房就多了两个火炉,因着担心火星子溅出来烫坏被面,还用了那种熏衣裳的炉子。
火炉子一升起来,房间里顿时就暖和了起来,人也不像之前那样冷得坐都坐不住了。
孟氏经此一遭,心里对曹秀秀难免有些佩服,年纪虽然小,但是心眼可不小。
这一场绣活做了两个月。从冬天一直绣到开春,就是过年那两天,两人放了三天假。
孟氏有家有孩子,过年自然是要回家的。曹秀秀虽然有家,可现在也算得上是无家可归。她本来还担心李双月过年要关门回家过年,都已经打算这三年去开业的客栈凑合一下,没想到李双月的家就是绣庄,她不上别的地方去。
曹秀秀不走,李双月还很是高兴,两人和一个值班的伙计,三个一起在绣庄里过了年。
曹秀秀还得了一个大红包,她一拿在手里就感觉沉,回房间一倒出来,一数,有一百二十个钱。这可真是大红包了。
大年初一过了,曹秀秀跟着孟氏就又去了张府。
张府的新年自然没那么快就过去了的,阖府上下张灯结彩,看着很是热闹。
曹秀秀经历了此番之后,心境大有不同,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孤身在外冷清,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她一点都不觉得孤独。
曹秀秀她们继续绣花,院门一关,将张府的富贵繁华都关在了外面。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
曹秀秀和孟氏早早地就歇了,今天过节,两人都想松快松快。
孟氏白天就跟曹秀秀说了,这正月十五,外面的街上是要玩灯的,大人小孩都涌上街看灯,别提多热闹了。
曹秀秀听了,心里很是向往,她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热闹呢。只不过如今她们在张府,不能随意出去。因为是过年,张府送过来的饭菜也比以往要好很多,有鱼有肉。
吃过了饭,曹秀秀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想着自己还欠留香一条手帕,掌了灯,就坐在灯下绣花。
张家大,这院子里只住着她和孟氏。另东厢房都是空着的。
曹秀秀绣着绣着,也不知几时了。若是侧耳听,仿佛还能听到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热闹,只是她这房子里,只有一盏豆灯,她独自坐在灯下绣着花。
慢慢地有些困了,曹秀秀正准备要睡了,听到有人拍门。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开门的动静,想来是孟氏已经睡了。她只得放下了针线,起身披了外衣,走出房间,到了院门处,她没有直接开门,而是问了一句,“外面是谁?”
声音听着是个小孩,“快开门,小爷的灯笼落在了你们院里了!”
曹秀秀心里有些疑惑,怎么会有小孩?只是听对方的语气,似乎是张家的孩子。
她取了门栓,打开了门。
门口确实站着一个小孩,小孩穿得一身棉滚滚,露出来的一张小脸胖得惊人,头上还带着一顶雪白的兔毛帽子,等曹秀秀一开门,他登时就迈着小短腿要往里面冲。
曹秀秀心里正在惊叹这小孩可真胖,小孩嫌她挡路,随手推了她一掌,曹秀秀虽然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但是人生得单薄,又没个防备,被这么一推,脚下禁不住朝一旁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永儿!不可无礼!”正这时,曹秀秀听到了一道成年男性的声音,她抬眼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个男子跟着这没礼貌的小孩。
曹秀秀的视线对上了一副黑曜的眸子,这人生得十分高大,站着大红的气死风灯笼下面,将光线完全挡住了,看不清这人的脸。但是他这一双眼睛着实出众,又黑又亮。
这里是内院,见竟然有男人出现,曹秀秀难免吃惊。
但是联想刚才那个小孩身上穿的,就知道这两人肯定是张府的主子了。
只是就算是主子,她们只是来张府帮工的,也没有在这种深夜来叨扰的道理。
“这位公子大概是张府的公子吧?这么晚了,不知是有何事?”小孩也就算了,这男人曹秀秀是万万不会轻易让他进院子的。若是被张家人知道了,还以为她蓄意要勾引这男人呢。到时候可是有理说不清了。
张若惊一听她这话,不由有些奇怪,她口称张府,显然不是他们府上的人,但是现在大年还未过,如何会有客人留宿府上?
张若惊退后一步,客气道:“实在是对不住,我陪永儿放孔明灯,灯笼落下来了,就朝着这边落下来的,我担心那灯未灭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这才找了过来。”
曹秀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回眸看了一眼院子。因着房屋上还有积雪,今晚也有淡淡的月色,房顶上那只黑色的灯笼看得还算明显。
她指了指那处,对张若惊道:“那么公子不必担心了,那灯笼落在了房顶上,火已经灭了。”
曹秀秀看不清张若惊的脸,张若惊可是将她看得很分明。
在红灯笼的照映下,她的面容难免稍微有些不太清晰。但是轮廓还是看得清楚。这个姑娘看起来过分的年轻,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她一张脸生得很是俏丽,说话也落落大方,丝毫不怕生。
张若惊朝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灯笼的影子。
他笑道:“这我就放心了,深夜叨扰姑娘,实在是对不住。”
曹秀秀摇头,“这也没什么。”
背后,小毛头也听到他们的对话,看到房顶上自己放的那盏孔明灯果然寿终就寝,当即就不干了,哭闹了起来。
“我要我的灯笼,你们赔我的灯笼!”
从刚才他推开曹秀秀的动作就知道,这个孩子势必是被宠坏了的。他站在原地撒泼,曹秀秀不愿意去触这种小毛头的眉头,只得将院门拉开了一些,让这个张姓公子进来将人抱走。
“永儿,别闹了,这孔明灯就是要这样放的!放在房顶上才好呢,灯笼待的地方越高,你许的愿望老天爷才能听到!”
小毛头听不进去这种道理,他只知道自己的灯笼现在在房梁上下不来了,闹着要叫人将他的灯笼弄下来重新放。
张若惊虽然脾气好,但是左哄右哄小毛头不买账,他也没耐心了,“既是如此,我们去就去你爹那,让你爹派人来给你弄灯笼!”
一提到他爹,小毛头果然噤声。
张若惊提鸡仔一样提着张永寿的后衣领,将人给领走,临走还给曹秀秀倒了一回歉。
曹秀秀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等人走后,她栓上门,回房间睡下了。
一直忙活了两个多月,曹秀秀和孟氏二人才算是将这些绣品给做完。
给张夫人都验过,张夫人虽然抠门,但在绣品上倒也没有刻意为难,因为她们完成得确实让人满意。
两人收拾了东西,让李双月带着伙计过来一道领走了。
曹秀秀和孟氏她们跟着张家的下人往外走的时候,迎面遇到了一行人。
李双月经常来张家给张家的女眷们做衣裳,认得其中打头那个。
她一边吩咐曹秀秀她们让到一边,一边跟他打招呼,“这不是张二公子吗?好久没见到了。”
张若惊做一身书生打扮,穿着一身月蓝棉长袍,料子自然是绸的,腰上束着月白腰带,虽然穿着棉袍,因为他长身玉立,竟也不显得臃肿,他温和地对李双月笑了笑,“问李东家好,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着您了。给您拜个晚年!”
李双月笑道:“这都出了二月了,可不是很晚了。”说着,李双月看了一眼张若惊身上的衣裳,认出来,这衣裳上的花纹出自她们绣庄的绣娘之手。
“张公子现在帮着打理生意,肯定很忙吧。我就不耽误公子了,你们快先请。”
张若惊自诩翩翩公子,自然不肯做这种没有礼节的事,他翩然笑道:“登门是客,哪有主人先走的道理,李东家,您先请!”说着,张若惊领着几个掌柜让开了一旁。
李双月知道这个张二公子虽然年纪轻,但是做事稳重,自然不肯先走的,她就笑了笑,“多谢公子了,有时间还请多照顾生意才好呢。”
张若惊也笑,“这是自然的,说不定春衫要麻烦李东家了。”
李双月笑着应了下来,领着曹秀秀他们一行人往外走。
曹秀秀路过张若惊时,总感觉他那双眸子似乎放在自己身上的时间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