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 女婢名叫绿荷,原先是在夫人院子伺候的二等丫鬟,夫人将奴婢拨了过来, 从今以后, 奴婢是大奶奶院中的人了。”
听到声音,苏韫转过头, 看清跪下的丫鬟的脸,记忆从脑海深处涌了上来。
这是伺候她的绿荷,最开始的时候对她还算衷心, 但是后来被邓席收买,出卖了她,最后做了邓席的姨娘。
绿荷跪了半晌也没见新奶奶吭声,她抬起头来,看了苏韫一眼。
苏韫一直盯着她, 见她这样不老实,心中冷笑了一声, 也就是她前世太傻,这样第一面就露出不规矩模样的丫鬟,她也没能分辨出来。
一旁还有个婆子, 也是分到她院子里来伺候的,她夫家姓李,在外院伺候,还生了个女儿名叫喜茶。这个李妈是个宽厚的人,就是命不太好。她女儿喜茶容貌生得好, 可惜出身不好,一出生就是奴婢,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苏韫记得,她还没死,当时这个云家已经是邓席做主了,知县老爷府上的一个管家不知是从哪里见了喜茶一面,当时邓席要求知府老爷办事情,就欲将喜茶送给那个管家。
可怜喜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那个管家却已经五十多岁了。喜茶是个性烈的,宁愿死都不愿送给这样一个老色鬼当小妾,一头从后院一口井中栽了进去。她死后,邓席还将惹恼知府管家的火撒在他爹娘身上,在云府做了一辈子奴才,临到老了,唯一的女儿死了不说,自己和丈夫还被打了一顿,分别远远地卖了出去。
李妈规矩地跟苏韫见礼。
苏韫走了过去,亲手将李妈扶了起来。但她也知道,她们现在是主仆关系,不能过于亲近,免得惹人闲话,说她不分尊卑不懂规矩。
苏韫握着李妈的手,她拿出在家里准备好的荷包,塞了一个给李妈,里面装了几十文钱,她笑道:“我出身贫寒,对这些大户家人的规矩也不太懂,以后还要麻烦李妈提点。”
这样的打赏是要收下的,李妈客气地推了一下也就收下了,她心中对苏韫展现出来的气度有些吃惊,毕竟苏韫还没有嫁进来前她们就对她的出身非常了解。
就是个乡下女子。原本李妈被分到这里来,心里还有些不情愿,毕竟大少爷已经没了,大少奶奶出身又不好,以后说不定就是个摆设,没想到一身的气度不像是乡下来的。
李妈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或许上天这样安排别有收获,她笑容更加真实了几分,笑道:“大奶奶折煞奴婢了,以后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服侍大奶奶!”
苏韫想着回头想个法子将她女儿调到她院中来,若是她这辈子能够破局,好歹也能护着那个小姑娘。
到了第二天,她还没有起床,就听到外面来了个人,轻声和李妈说了些什么。
即使没有听清,苏韫也知道是谁。
应该是夫人那边的人,特意过来让她不必过去敬茶了。云大少爷都没了,她独自去敬茶,只会惹人伤感。
苏韫翻了个身,没有继续再睡。即使不需要过去敬茶,她也不能起得太迟,她是新妇,又是乡下丫头嫁进大户人家,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就等着看她笑话呢。
虽然早上吩咐她不必过去敬茶,但是晚上还是将她叫了过去,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平心而论,云家父母并不算亏待她。至少在她的生辰八字还没有暴露出来的时候,并不曾亏待过她。后来知道她的生辰八字与他们要找的对不上,虽然恨她,但是也只是对她冷淡,在吃食衣裳等方面还是不曾苛待过她。
苏韫对云家父母没有恶感。这辈子趁着邓席没有下手,她得提前计划,让云家父母对邓席起疑,防备着他。最好是能将他赶出云家,这样就不会有近距离的威胁了。
苏韫略作梳妆。云家给她准备了很多衣裳,她挑了一件素净的换上了。虽然昨天才刚嫁到云家,但是这门亲事毕竟和寻常不同,她若是穿得太喜庆,难免惹得刘氏不高兴。
她带着绿荷往主院走。
绿荷跟在她身后,本来是要上前引路的,但是苏韫走的方向是对的,她就一直跟在身后,等到苏韫穿过了两进院子,绿荷才忍不住开口道:“大奶奶,您以前来过云家吗?”
她这一出声,将苏韫惊得一个激灵。
是啊,她这辈子以前不曾来过云家,她不应该知道路的。
这倒是给苏韫提了个醒。
她往一旁让开,语气尽量平常,“没有来过,我怎么会来过云家呢。我只不过是凭着直觉在走,你上前带路吧。”
绿荷倒也并没有怀疑什么,她走上前带路。
“这府上除了老爷和夫人,还有二公子,还住着一个表公子,姓邓。”绿荷昨天受了冷落,心里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的,她没能成功地在新奶奶这里刷上好眼缘啊。只能尽力补救了,于是她便将自己知道的云家的所有情况都一股脑地全部告诉了苏韫。
“这邓公子是夫人妹妹的儿子,也就是夫人的侄儿,邓公子因为小的时候体弱多病,后来遇到一个云游的大师,大师说他的命格和他父母相冲,若是想要保住他,就得寄养在别人家,就送到咱们云府来了。算算时间,大概有十多年了。表公子和大少爷以前的关系最好,现在夫人都将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呢。”
苏韫沉默地听着。
她后来才知道,这个邓席哪里是命里犯冲,只是他父母看到本来穷困潦倒的云家发达了,这才想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云家来,也好分一杯羹。刘氏和她妹妹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当然不会拒绝。这一住就是十多年,花销全部都是云府出,他自己的爹娘没有出过半个子。
绿荷听到苏韫冷笑了一声,疑惑道:“大奶奶,您觉得哪里不妥吗?”
苏韫道:“没有。”
她神色和语气都十分冷淡,绿荷顿时不敢再作声了。她心里嘀咕,本来还以为这个大奶奶是乡下来的肯定没有什么见识,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她拿捏?没想到这个大奶奶分明就是个极有主意,又很沉得住气的,根本就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绿荷隐约觉得自己这个差事可能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
很快就就到了正院,正院的廊檐上已经挂上了灯笼,因为新丧未过,灯笼都是白纸封的,看上去白惨惨一片,随风摇曳,有点阴森。
苏韫目不斜视地,到了正院外面,守在门外的婢女见她过来了,连忙迎了两步,笑道:“大奶奶来得早,夫人都还没有过来呢。”
苏韫对着她微微一笑,她对这个婢女隐隐有些印象,但是不记得名字了。
她一边引着苏韫往里屋走,一边主动自我介绍,“奴婢名腊梅,是夫人院里伺候的。”
苏韫笑了笑,给她塞了个荷包。
绿荷跟在后面看得眼红,为什么连这个夫人院中伺候的婢女都有打赏,她却没有呢?
苏韫没坐多久,外面又有动静了。
“表公子来了?夫人和老爷都还没有过来呢,不过大奶奶已经来了。”
邓席笑道:“大奶奶已经过来了吗?可能姨妈他们也快了吧。”
这道声音乍然入耳,苏韫倏然间握紧了拳头。
她死死地将牙咬紧。
很快,邓席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
苏韫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他。
邓席进门绕过宽大的屏风,昨天那个新嫁娘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兴许是害羞,低着头不敢看过来。
昨天她被盖头盖着脸,还不知她长什么样。
如是想,邓席笑了一声,稽首拱手问好,“见过嫂嫂!表弟这厢有礼了!”他一脸嬉笑,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尾音上扬,带着一分故意的调戏。
邓席心想,只怕这个小姑娘会更加脸红了。他自负容貌俊朗,这个表嫂只怕没见过什么男人。他心中顿时起了几分趣味,心想若是这个表嫂不抬头看他,他就继续惹她说话。
没想到那女子霍地抬起了头,脸上并没有他以为的脸红,一脸的清冷,嘴角甚至带着几分讥诮。
“看公子应该是个读书之人,焉能不知礼节二字?公子明知这屋中就我一个人在,即使我身为公子的表嫂,公子是不是也应该避讳一下瓜田李下,在外面等候,方是知礼?”
邓席没料到她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顿时愣住了。
苏韫继续道:“公子也应该知道非礼勿视这句圣人之言,这样直愣愣地盯着我看,又岂是知礼?我曾经听说大少爷和表公子曾经是好友,如今看来,”她别开目光,脸上的嘲笑之意更甚,“只怕是大少爷平素因病无法出门,没能结识到真正的君子吧!”
这一席话将邓席的脸臊得通红,他原先以为这就是个无知的乡下女人,谁知人家出口成章,用圣人之言将他教训得哑口无言!
邓席的嘴唇嗫嚅了两下,解释道:“我以为和表嫂是一家人,所以也就没有太过避讳,若是得罪了嫂嫂,还请嫂嫂莫要怪罪。”
“表公子的意思是对外面人就要装出一副知礼懂礼的样子来,对家里人就可以露出本性来吗?”苏韫伶牙俐齿,将邓席训得无话可说。
绿荷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她万没有想到这个大奶奶竟然是这么个难缠的主儿,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张狂地教训表公子!她不是已经告诉她了表公子算是夫人的半个儿子吗?
就在这时,外面有了动静,是刘氏过来了。
苏韫一听到丫鬟问礼的声音,就站起了身相迎。
少倾,刘氏带着随身丫鬟进了房间来。
她也没有见过苏韫。这会儿见她模样周正,换了一身上乘料子做成的衣裳之后,即使头上朴素的什么首饰也没带,身上都透出一股淑女气质来,心中稍感宽慰,总算给儿子娶的这个儿媳没算是辱没了他。
苏韫连忙下顿行礼,“儿媳苏氏见过夫人。”
刘氏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心中顿时又伤感了起来。
苏韫几步上前,亲手扶住刘氏,扶着她往主位走过去,“夫人您慢点。”
刘氏拍了拍她的手臂,问道:“来府上住得可还习惯,身边的下人伺候得尽心吗?”
绿荷一听,顿时就紧张得绷紧了身体。
好在这个大奶奶并没有说不满意,只笑道:“一切都好,多谢夫人体恤,将什么都替儿媳考虑好了。”
刘氏听她说话也懂分寸,顿时心中更加满意,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她坐下之后看到邓席还站在一旁,邓席是她从小养大的,云大少爷去了之后,她就将邓席当成了亲儿子,招手道:“席儿还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坐下。”
说着,她转头对苏韫道:“咱们是商户人家,也没有那些官宦人家那么多规矩,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也不讲究什么男女不同席的。”
苏韫不动声色地看了邓席一眼,点头称是。
刘氏又对邓席道:“席儿,你表嫂刚过门,若是在外面有什么困难,你也帮着点。”
邓席在刘氏面前规规矩矩的,甚至不往苏韫那边看,只点头道:“侄儿知道的。”
刘氏又扭头问一旁伺候的仆妇,“老爷和二公子呢,怎么还没有过来?”
那仆妇道:“方才翠云过去请老爷和公子了,老爷还在考校二公子的字,估摸着这会儿子也该过来了。”
刘氏皱眉埋怨了一句,“今天吃团圆饭,怎么循着这个时候考校景山的功课。”
趁着刘氏和仆妇说话的空档,邓席飞快地扫了苏韫一眼。
但没想到苏韫也正盯着他,虽然她盯着他,但是目光却让人不会往别的方面想,因为她目光很冷,似乎她在盯着一个仇人。
邓席心中存疑,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表嫂,若说得罪更是说不上。从第一面她就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敌意,这敌意是从何而来?
不多时,云老爷带着云景山过来了。
刘氏站起身,苏韫也跟着站了起来。
刘氏刚才虽然埋怨,但是见了云景山,她一句责怪的话也不说。刘氏吩咐上菜。
云老爷的目光从苏韫脸上一扫而过。
苏韫连忙蹲身见礼,“儿媳拜见老爷。”
云老爷是个宽厚的人,他摆摆手,“无需多礼。”
云景山也像模像样的跟苏韫拱手行礼,“二弟拜见嫂嫂!”
声音洪亮,气质沉着。小小年纪就露出了不凡的品性,若是他能平安地长大,必定会有所作为。
苏韫见了云景山,心里十分高兴。但是又不便显露出来,等云景山看过来,便悄悄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云景山先是一愣,随即偷偷地对她露出了个笑容。
菜很快就鱼贯地上了。
云府家境富庶,这些菜又是特意准备的,当然不俗。作为乡下穷苦姑娘的苏韫当然不应该见过这些菜,但是她也并没有露出惊讶。这些对于有前世经历的她来说实在是很平常。
这样意外漏出来的稳重,反而让刘氏对她高看了一眼。
原本当她是乡下女子,心里也没有抱太高的期待,想着只要稍微懂事一些也就行了。如今真是给了她惊喜。
刘氏更加和颜悦色,席间频频给苏韫夹菜。
一顿饭毕,刘氏拉着她饭后散步。因着苏韫有前世的见识,跟刘氏也能接得上话,刘氏对她更喜欢了几分。
等苏韫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她洗漱过后,在锦榻上躺了下来,闭目沉思。
她现在必须要做出一些有效的改变,才能不继续前辈子的惨剧。
可是她要怎么做呢。再怎么样,她都只是一个后院妇人,前世她也不曾走到前院去过。
云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前世云老爷病了之后,因为二少爷还是个孩子,而邓席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所以很信任邓席,就将生意大半都交给了邓席打理。
想到这里,苏韫霍地睁开了眼睛。烛光映照在她的眼睛里,熠熠生辉。
她要学算账做生意!
苏韫做出了决定,这辈子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得学会算账看账本,能在云家需要的时候,将云家的生意挑起来,这样她才能不站着挨打!
苏韫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但是怎么做却还是一头雾水,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账本,也没有接触过算盘,甚至对生意怎么做都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
万事开头难,苏韫想她先买一些书来看,好歹先知道些大概。
好在前世因为她一直渴望读书习字,嫁到云家来之后有了条件,她就请求刘氏给她找了个女西席教她认字。云家是商贾之家的好处就是刘氏她们都不会讲究大户人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听她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愿之后,刘氏也就成全了她。
只是苏韫现在不能出去,她想到了李妈。
苏韫连夜将李妈叫了过来。
李妈的丈夫在外院做事,他是可以出府的,而且苏韫也确定这家人值得信任。
李妈听了苏韫的要求之后还有些恍然,她不知道苏韫买书做什么。书对于她们这种不识字的人来说,虽然是很神圣的东西,但是不认字啊,要来也没有用。
“大奶奶,我明天就去跟我家那口子说去。”李妈也很聪明地没有问苏韫买书做什么。
苏韫取出银钱,交给李妈,“这件事我希望李妈可以保密,这些银子是买书的银子,等书买回来,我另有赏赐。”
书的价格不便宜,李妈将银钱收下之后,道:“这都是奴才的本分,哪里敢要大奶奶的赏赐。”
苏韫笑了笑没说话。
恩威并施,才能让人更加衷心。
第二天,李妈就去跟她的那口子说了。
过了两天。
苏韫没事的时候是不必去刘氏那里的,只是刘氏现在心情郁结,苏韫还是每天都过去陪她说话。苏韫特意更加说话体贴,乖巧,刘氏很是喜欢她,渐渐地每天都盼着她过去陪着她说说话,纾解她的丧子之痛。
至于要怎么让云家父母看清邓席的真面目,苏韫还没有想到法子。毕竟邓席这么多年都掩藏得那样好,苏韫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轻易在刘氏面前说邓席不好。
这天傍晚,苏韫刚从刘氏那里回来,李妈悄悄地走进房来,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苏韫目光一亮。
李妈果然从怀里取出两本蓝皮线书,郑重地交到苏韫手中,有些歉然道:“大奶奶,我家那口子说这种书不太好买,他这几天跑遍了城里的书斋,也只买到了两本。”
苏韫摇摇头,珍重地看着这两本蓝皮线书,笑道:“没事,这种书是不太好买,没关系,辛苦了,让他再留意一下就好了。”
苏韫翻开略看了看,上面是讲算术之法的。
奇怪的是,这些东西明明对她来说应该是晦涩的,因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但是,但她翻开看里面的内容的时候,却对他所讲的东西十分清楚,一看就懂,甚至心里开始默默地演算起来,仿佛她曾经算过无数遍。
“还要劳烦李大哥帮我买一副算盘。”苏韫掩住惊讶,抬头对李妈道。
李妈吓得连连摆手,道:“大奶奶叫他李长顺就得了。可担不起大奶奶一句大哥!简直是要折了他的寿了!”
苏韫笑了笑,“这书对我很有用。”
她低头翻书,李妈就站在一旁看着。
终于,她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大奶奶,您认得字吗?”
苏韫一愣,是啊,她应该是不认得的。只有有钱人家的姑娘才能读书,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不可能会送女孩去私塾。
只是这个也没法掩饰,苏韫需要看书学习。她便道:“以前村里住了一个老秀才,就在我家隔壁,这字是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教我的。”
她们村里确实有个老秀才,她的名字还是他给取的呢,花了王氏三文钱。
李妈听了,艳羡道:“大奶奶真是好福分。我也有个丫头,翻年就十五了,大字不认识一颗,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呢。”
苏韫顿了顿,似乎不经意道:“哦?你的姑娘,也在府上伺候吗?”
李妈笑道:“可不是,她在夫人那边的绣房里面打杂呢。”
大户人家都有自己专门做衣裳的地方。
苏韫便道,“这也没什么,你若是愿意,什么时候,我将她从夫人那里要过来,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教她认几个字。”
李妈顿时大喜。也不是因为苏韫答应教她女儿认字,而是因为,她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发现苏韫不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女子,她甚至比她见过的一些大户人家的姑娘还有气度,又认字,在这个世界,会认字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李妈下意识就觉得,苏韫绝对不是云府那些下人认为的那样,以后就是摆设的大奶奶。
若是她女儿能来大奶奶的院子,说不定以后会有大造化哩!
李妈连忙道谢,“奴婢先替女儿谢过大奶奶。”
苏韫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眼睛还盯着书。
李妈听她曾经吩咐过这件事情要保密,便自觉地守在了门外,不放人进来打扰苏韫。
苏韫越往下看,越觉得惊奇,这书中所说她竟然全部都能看懂,甚至她还挑出了作者写错的几个地方来。
难不成她有经商的天赋?
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苏韫一口气将两本书都看完了,只等着李长顺将算盘买进来,她照着书中的例子验算,活学活用了。
深夜,苏韫放下书,将书珍惜地放好,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才发觉已经夜深了。
本来绿荷是要送洗漱的东西进来的,但是李妈守在门口不让绿荷进来。绿荷是这院子里唯一的一等丫鬟,本来就隐隐想将自己做成大奶奶最倚仗的丫鬟,没想到大奶奶根本就不拿她当一回事,反而十分信任李妈。
这让绿荷愤愤不平,但是又无可奈何。
听到房间里面走动的声音,李妈推门进来,看到苏韫在转动僵硬的脖子,问道:“奶奶看完了?”
苏韫点点头,她知道李妈在外面守了快两个时辰,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又拿银子准备赏李妈,李妈坚决推辞了。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去给大奶奶打水来洗漱。”
洗漱完之后,苏韫躺在床上,心想要快点将喜茶要过来了。现在刘氏非常喜欢她,喜茶也只是个小丫鬟,想来刘氏会给的。
次日日,苏韫去刘氏那里,趁着提到自己身边伺候的下人的时候,就提到了李妈的女儿,她笑道:“我听李妈说她女儿很聪明伶俐,我身边就缺个伶俐点儿的丫鬟,就厚着脸皮跟夫人讨要。”
刘氏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李妈的女儿,好像叫什么茶吧?是在绣房当差吗?”
“叫喜茶。”苏韫道,“不知夫人肯不肯割爱?”
刘氏笑道:“你那边伺候的人确实也少了一些,我这几日正想着要给你添两个丫鬟呢,你既是看中了喜茶,便将她调到你院子里去吧。”
苏韫喜道:“多谢夫人。”
刘氏拉着她笑道,“谢什么谢,我还准备再给你拨两个丫鬟呢。”
苏韫现在院中还有三个粗使丫鬟,加上李妈和碧荷,现在再多了一个喜茶,人确实不多,但是苏韫也要不了那么多人伺候,便道:“儿媳那的人够的,多了整天转来转去的,转得人头晕,儿媳喜欢这样清清静静的才好呢。不过也多谢夫人一片心意。”
刘氏见她拒绝,也就不再勉强。
因为苏韫现在其实是寡妇,也不会出门做客,身边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
思及此,刘氏心中叹了口气。她十分喜欢苏韫,若是苏韫一辈子都这样禁锢于一隅,也是在太可怜了些。
她想了一会儿,给了苏韫一个特权。
“你成日闷在后院中也是在太过无趣了些,若是你什么时候想出门,也不必来请示我了,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便是,只是有一点,要将脸遮起来。”
其实梦泽城里的民风还算开放,丧偶的女子出门也并不会太不妥当,只是云家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行事低调一些的好。
苏韫得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惊讶得看着刘氏说不出话来。
刘氏看着她脸上的喜意,心中好笑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平日虽然稳重,但是真的遇到高兴的事,还是掩不住。
“夫人,您对我太好了!”苏韫抱住刘氏的手臂,嘴甜的承诺道:“儿媳会一辈子孝顺您的!”
刘氏笑道:“你呀,若是我不准你出去,你是不是就不孝顺我了?”
苏韫笑道:“你这是断章取义呢!”
刘氏问道:“什么是断章取义?”
苏韫笑容一僵。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母亲,断章取义就是您不顾嫂嫂话里的全部意思,而是片面地采取她话里的部分意思,就是断章取义了。”
云景山走了进来。
他走到屋子中间,规矩地行礼。
刘氏笑道:“想不到你嫂嫂还是个才女呢!”她倒没有多想,倒是云景山多看了苏韫一眼。
“你下学了?”
云景山点点头,“课业也做完了,这才过了母亲这里来。”他最近过来的时候,竟然能碰上苏韫。
本来云景山想着母亲痛失大哥,心情悲痛,所以他要经常过来陪她说话。但显然他嫂嫂也是这样想的,本来都过来陪他娘说话,他娘因为有了嫂嫂的陪伴,心情舒畅了,脸上也见了笑容。
小少年心中暗自感激苏韫。
苏韫看着云景山,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云景山若是能在这风口浪尖上先离开云家几年,等他长大些了再回来,也好过现在毫无还手之力被暗害。
苏韫笑了笑,道:“二弟十分聪慧。夫人,我们村里住着一个老秀才,我曾经听他说过,在两百里外的苏州,有一座著名的书院,里面的学子八成都能考上举人,若是二弟能进那书院学习,肯定前途无忧了。”
刘氏苦笑道:“我们是商贾之家,不能参加科举的。”
苏韫道:“二弟现在还年幼,其实若是想要参加科举,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刘氏眼神一亮,谁不想自家出个文曲星呢,更何况云景山于读书一道十分有天赋,云老爷时常叹息,若是自家不是商贾就好了。
苏韫道:“不知夫人有没有听说过,皇商家的后代是可以参加科考的。”
刘氏一怔,“皇商?”
苏韫点头道:“我曾经听老秀才说起过,皇商的地位不同于一般商贾,他们的后代是可以破例参加科考的。”
刘氏摇头道:“我们就是普通的商贾,和皇商怎么能挨得上边。”
苏韫为了劝她将云景山送出去,坚持不懈道:“夫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机遇的东西,谁能说得准呢?何况若是二弟真的进了白鹿书院,就算不参加科考对他而言也是十分有利的,那白鹿书院里全都是些大官的子弟或者是真正的有天赋的学子,若是能结识这样的朋友,对二弟的一生都会有帮助。”
刘氏还是迟疑:“这..这白鹿书院既然如此之好,我们无权无势的,能进得去吗?”
苏韫鼓励道:“试一试吧。二弟有天赋,这白鹿书院招收学子也会考验他学识的。”
刘氏听了非常心动,但是还是拿不定主意,便道:“这事我要和老爷商议一番。”
苏韫听了,便不再劝她,转而对云景山笑道:“二弟觉得呢,想去这个书院吗?”
云景山对知识有天生的渴望,但是他看了刘氏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我不去这个书院。”
他看刘氏的动静被苏韫看在眼里,知道他是舍不下刘氏。云景山这么懂事,他知道刘氏现在痛失爱子,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
若是有别的更好的选择,苏韫都不会选择将才八岁的云景山送走,只是他留下来危险万分,苏韫现在都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对付邓席。他前世没有露出太多的把柄出来,而且苏韫对他也并不关注,导致她现在还是一直莫展。只能尽量盯着刘氏这边用的东西,防着邓席做手脚。
她将砖抛出去了,就等着云老爷他们做决定了。
不知怎的,苏韫确信若是云景山去白鹿书院,肯定会被招进去的。
果然,不出三天,云老爷就下定了决心要将云景山送去白鹿书院试一试。
云景山不太情愿,苏韫亲自去找了他一趟,承诺自己会好好地照顾刘氏,他用心地学习,就是对刘氏最好的安慰了。
云景山十分信任苏韫,有苏韫相劝,刘氏和云老爷都劝他。云景山最终还是答应去试一试。
过了两日,云景山在两个忠仆的陪同下,坐上了去往书院的马车。
等马车消失在了视野,苏韫轻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