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晓十分, 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从城门进入了梁都。
施乐极亟需在无人发现自己出宫之前回到宫中。现在本来梁国的臣子都在奋力要求梁皇处死她, 若是再被人发现她私自离宫, 情势可能会发展到不可控制。
唐夫帷体内虽然有她下的情蛊, 但是情蛊还没有长大, 唐夫帷不会受她控制。并且唐夫帷对她的感情也还没有那么深, 极有可能为了平息百官之怒而杀了她。
可是现在天都已经微亮,除了从宫城城门进宫, 别无他法。
“公主, 属下在御膳房那边有个门路, 他们这会儿可能正要送物品进宫,属下去找一下负责的内侍, 让他带着我们进去。”
车厢中中的施乐极没有说话。卫兀顿了顿,将马车驾驶到一处偏静的地方, 让施乐极在马车上等候他,卫兀就离去了。
车厢中, 施乐极微微挑起车帘, 朝外面看去。
清晨的梁都被薄雾笼罩, 乍一眼望去, 像极了陈国。只是街道两边的建筑物风格迥异, 在一瞬间的恍然之后, 就知道这里并不是陈国。
街道上还没有太多的行人,这辆马车停在街边也并不引人注目。
施乐极放下车帘,静静地等候。
她闭上眼睛,记忆不由自主地翻涌上来。
她们来梁的这一路并不顺利, 梁国有些人真的不想让陈国翻身,自然也就不想给陈国这个机会。路上无数刺杀,她还是艰涩地到达了梁国。
卫兀曾经不顾自己的性命救过她。那是在又一次刺杀时,身边跟随保护的侍卫已经所剩无几,对方来了很多人,卫兀用他的血肉之躯,替她挡下了一剑。
从那个时候起,施乐极就死心塌地地信任他。
她将头狠狠地往一旁甩去,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些令人失望的从前从脑中扫出去。
卫兀在不久之后就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套短褐,让她换上。
施乐极沉默地接过了衣裳,在马车之中迅速地换了下来。她将鬓发解开,随意地用一块布条绑紧。
快速地收拾好,她从车厢之中钻了出来。
她冷着脸问卫兀,“这马车怎么办?”
“我已经吩咐了人过来收拾。”卫兀目光奇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慌忙别开。
“公主,你这样不行。”
“什么?”
“你看上去根本就不像男人,一眼就能看出你姑娘的身份。”卫兀道。
施乐极的脸实在是太出彩了,即使穿上这身灰不溜秋的短褐,她白皙的屁股精致的容颜还是会让人一眼就看穿她的身份。
施乐极眉头微拧,抬眼就看到街边有一间卖胭脂水粉的门店正在将木门板一扇一扇地打开。
她手往门店指了指,“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去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能遮住脸的东西吧。”
两人再次从里面走出来时,施乐极一张白皙的脸已经变得蜡黄。只是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感觉到奇怪,她脸上扑的粉太厚重了。
采购的内侍要按时回去,这会儿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做更多的化容。
两人混进了采购的内侍中间,为了蒙混过关。两人都分派了任务,各自守着一车采购的物资。
马车队悠悠地往宫城走。
眼看着蛰伏的庞然大物越来越近,施乐极为了不引人瞩目,垂下了头。她赶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载满了物资。
两排侍卫威风凛凛地站在宫门左右,身着胄甲,目不斜视。
依着宫规,他们照例是要被检查一通的。每天都要和这些侍卫打交道,为首的太监已经和他们处得很熟悉。通常都是例行胡乱检查一下就放他们过去。
随着领头侍卫扬手放行,马车车辘咕咕转动,往这座深宫驶去。就在他们即将顺利进去的时候,那侍卫看了注意到了施乐极,认真盯了她一眼,抬手扬声道:“慢着!”
太后张不是皇帝唐夫帷的亲生母亲,她的亲儿子十六岁那边夭折了。当时太后伤神过甚,唐夫帷的母妃,如今的荣太妃,果断地将自己的儿子过给了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
荣太妃和张太后就是表情,仗着这点关系,加上当时的张太妃实在太过悲痛,就接受了唐夫帷。后来她也如荣太妃所愿,努力扶持皇帝上位,唐夫帷也一直记情,没有像张太后担心的那样将自己的生母尊为太后,而是尊她为太后。
这点让张太后十分满意,所以这些年来,母子二人关系也一直和睦。
先皇年轻的时候,陈国那边也曾经送来一个女子和亲。但是这个女子不是公主,因为两国当时分庭抗礼,没有谁弱一头,所以当时先皇接受陈国送来的那个女子,也曾经遭到了无数的反对。
但是先皇还是力排众议,见那个女子封为后妃。陈国果然没有安好心,这个女子在宫廷之中大肆搅乱,甚至太后怀疑自己的儿子都是这个陈国后妃暗下毒手。所以若说谁最痛恨施乐极,非这个太后莫属。
在梁皇还没有同意施乐极送过来时,太后就明确地提出过反对,但是梁皇搪塞了过去,最终还是将施乐极接收了。
等太后第一眼看到施乐极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女人绝不是善茬。但是这个时候,梁皇已经被她的貌美折服,虽然迫于压力没有将她封妃,那也是迟早的事。
好在施乐极身边的侍卫是她早年精挑细选送去陈国的细作,这施乐极还十分信任他,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下,所以太后也就并不那样强硬的反对,免得伤了母子的情分。
但是最近唐夫帷的表现十分异常,甚至一些昏君的作风都在他身上冒起了头。他不顾反对,将施乐极封为了贵妃。满朝文武都要求他赐死施乐极,他为了一个蛮夷女子,竟然寒了臣子们的心。
施乐极必须得死了。就算是寒了母子之间的情分,张太后也要施乐极死。
于是她给卫兀下了命令,让卫兀杀掉施乐极。
卫兀拖了好些天都没有动静,张太后实在是等不及了,眼看那些臣子在太极殿前跪了一天一夜,再不处理,只怕事情会发展到愈加不可收拾的局面。
张太后觉察到一丝异常。她的这个细作藏到陈国多年,一直提供的都是有效的情报,但是自从他跟着施乐极进宫以后,几乎没有提供过什么有用的消息。
陈国送施乐极进宫绝对不会只是想要自保那样简单,张太后可以肯定这一点。
卫兀该不会是叛变了吧!
这个认知让张太后有些焦灼,若是卫兀真的叛变了,也就是说施乐极进了梁宫做的所有事她都不知道。
张太后终于坐不住了,她命宫婢来叫施乐极过去请安。她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借着这次施乐极惹得满朝文武聚众反对的机会,她要下懿旨赐死施乐极,先斩后奏,就算事后皇帝知道了,施乐极已死,他也无力回天。
而极乐宫这厢。
极乐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安静的空气中流动着难以觉察的焦灼。
昨晚上是月圆之夜。
施乐极身上的情蛊是檀素亲手给她种下的,檀素当然清楚月圆之夜她会承受什么样的痛苦。施乐极从来不让她守在一旁,因为檀素可以让母蛊安静一些,但是会用一些非人手段,比如给她喂食一些烈阳之物。
这对于施乐极来说是极不好的。因为母蛊一旦被喂食之后,不仅仅会让施乐极在心理上依赖这些东西,还会让母蛊在短时间内迅速强大。对施乐极的反噬也会更剧烈。
这种蚀骨的痛苦正常人都很难挨过去,施乐极担心若是檀素在旁边的话,施乐极会忍不住动摇。
檀素通常会在下半夜进来看一眼,月光暗淡之时,母蛊的反噬会减轻,这个时候的施乐极通常已经晕过去了。
但是昨晚上等檀素进来之后,就发现满地都是碎瓷片渣,施乐极已经不知去向。
檀素连忙去卫兀。但是卫兀同样不知去向。
深夜宫门各处已经上了锁。
檀素知道施乐极不见是件大事,她不敢张扬,悄悄地将极乐宫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施乐极。
施乐极在月圆之夜也是最虚弱的,任何人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檀素自责不已,她为何不守在宫殿外面。
天亮之后,檀素将殿门关上,称施乐极昨晚上睡得不好,这会儿要补眠,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她。
宫中他们的人还有质子施以临,但是估计施以临也帮不上什么忙。
檀素怕被人知道施乐极不见的事情,也不敢离开。
好在施乐极现在是贵妃了,除了皇上过来她无法应付之外,其他人都可以打发了。
但是檀素没想到的是,太后竟然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命人过来传见施乐极。
这几个月来,檀素曾经陪同施乐极出席过宫宴,也知道张太后对施乐极并不喜欢,而她偏生在这个时候传见施乐极。
“姑姑,我们娘娘昨晚上染了风寒,这会儿还没起身呢。怕将病气过给太后娘娘,还请姑姑给太后回个话,等娘娘病好了,就立马过去觐见太后娘娘。”檀素陪着笑,一边将一袋鼓囊的荷包推了过去。
但是这个姑姑并不接荷包,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可真是不巧了,可是太后传贵妃过去有事交代,别说染了风寒了,就是还能喘气,都得过去。别耽误了,让太后等急了,谁都担不起罪。”
这姑姑是太后的心腹,名银枝。太后在做什么打算,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不相信姝贵妃在这当头病了。就算是真病了,太后传她过去可不是为了跟她说话。
若让她拖上两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说完话,她就冷着一张脸,抱着手臂,不再理会檀素。
檀素急得冒了一脑门的冷汗。
“姑姑,我们娘娘真的病了…”
檀素再求情,银枝姑姑也冷着脸不做理会。
两人顿时就僵持下来。
过了一会儿,银枝姑姑见檀素没有进去通传,冷笑一声,“姝贵妃娘娘真是飞上了枝头,就傲气得目下无尘,连我们太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檀素勉强笑道:“姑姑哪里的话,我们贵妃娘娘是最尊敬太后的了。只是今天贵妃娘娘真的病了,实在是不方便过去见太后。”
“病了?”银枝姑姑挑眉看了檀素一眼,“若是真的病得像檀素姑娘说的那样起不来床了,为何不见请太医?又为何不闻药味?”
檀素面不改色,强自镇定道:“已经命人拿着牌子去请御医了,皇上兴许这会儿子也知道了。”
檀素本意是想要用皇上来压银枝,但是没想到银枝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若是等皇上过来了,太后的计策还能行得通吗?
她当下不再多言,转身就匆忙离去了。
等她将姝贵妃生病的事情禀给太后,太后冷笑道:“生病?我看多半是装病!病得起不来更好,银枝,你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过去,就说是我的懿旨,姝贵妃妖媚祸国,赐她三尺白绫!动作要快,别让皇上提前知道了消息!”
银枝领旨去了。
这边檀素刚因银枝终于走了而松了一口气,不过一刻,银枝竟然又杀了个回马枪,还带着几个面色不善的婆子!
檀素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她连忙上前拦道:“银枝姑姑,您这是何意?”
银枝这回根本就不再理会她,手一挥,两个婆子就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将檀素压至一旁用布条绑了起来。
还有两个伺候的小丫鬟,同样被绑了起来。嘴里都堵上了东西,免得她们呼救惹来人。
这个阵仗让檀素明白了,太后这是想要私自赐死施乐极呢。
银枝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殿中,可是施乐极并不在殿内,她们将极乐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人。
银枝气急败坏地从殿内冲了出来,到了檀素跟前,将檀素口中的布条扯了出来,一巴掌就扇了上去。
“姝贵妃人呢?”